在曾橙的設想的眾多版本之中,騎著巨龍、腳踏五彩祥雲的劉子光從天而降來接她是最浪漫、最威風的一種,同時也是最不現實的一種,所以她在恍惚之中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曾橙神志不清楚,知縣夫人和婆子們卻清醒的很,而且這幾個潑婦都是屬於那種不敬鬼神的惡人,惡人們對於自己不熟悉的事物的第一反應就是攻擊。
「何人裝神弄鬼?擅闖縣衙後堂?」知縣夫人拿起手中尖利的剪刀指著從天而降的劉子光吼道。
這位夫人名叫夏金鳳出身洪澤湖水匪之家,父親是湖上著名的水匪頭子夏海龍,十年前父親被朝廷招安以後搖身一變成為洪澤湖水軍的參將,哥哥夏金彪也當了漕運衙門的武官,漕運和鹽運都是肥差,所以這些年謀了不少銀子,蘇知縣的縣令位子就是娘家哥哥幫忙疏通買來的,蘇州知府的實缺也是娘家千方百計托了吏部的熟人,花了巨額的銀兩才略有些眉目。所以蘇知縣對這位夫人很是忌憚,平日裡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更不敢娶二房,就是調戲個丫環都沒有這個膽子。
強悍的娘家勢力和懦弱的丈夫使夏金鳳更加飛揚跋扈,在洪澤縣簡直就是橫著走,她生平最恨的就是生得比她好看的女子和生得比她老公好看的男子。所以府上基本沒有相貌好看的丫環傭人。
對著黑鐵塔一般的夫人,蘇知縣一點興趣都沒有,儘管吃了無數的鹿鞭虎鞭還是不能雄起,慾求不滿的夏大姐變得脾氣更加暴躁,今天她剛出門準備去娘家轉轉,管家就急火火的追出來報告,說老爺要對那個新來的漂亮丫頭動手了,於是她帶著手下飛速返家,在書房外偷聽了蘇知縣和曾橙的對話,頓時火冒三丈,破門而入,於是發生了前面那一幕,自己的丈夫畢竟是丈夫,不能怎麼樣,可是這個小丫頭就不一樣了,只是個仗著一副漂亮臉蛋勾引男人的鄉間賤民,還不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蘇夫人的計劃是劃花她的臉,然後裝進竹簍子往湖裡一丟,一了百了,既出了氣又震懾了自己那個花心的丈夫。
可是天上跳下來的這個神秘男子打亂了夏金鳳的計劃,憑著水匪後代敏銳的第六感,夏金鳳認定這個男子的目標就是後面這個勾引自己老公的狐狸精,隨著那聲質問,夏金鳳的剪刀也出手了,狠狠地向劉子光的面門扎去。
劉子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眼前的情景已經擺明了,這幾個兇惡的婦人要對曾橙下毒手!他根本不去廢話,直接撥飛了剪刀,順勢一腳踢出,將夏金鳳鐵塔一樣的身軀踢得飛了出去,其餘幾個健婦見狀也猛撲過來,企圖用指甲去摳劉子光的眼睛,又是幾拳打出,健婦們被打得眼冒金星,嚴重腦震盪,一個個倒地昏迷不起,還是夏金鳳的體格健壯些,殺豬一般慘叫了兩聲之後,居然爬起來跑了,劉子光不去管她,趕忙搶上去把曾橙身上的繩子解開,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曾橙的眼淚奪眶而出,盼了這麼久的人兒終於出現了,而且是以這樣一種獨特的英姿出現,那麼多的思念,那麼多的委屈,終於找到了釋放的閘門,她徑直撲進劉子光的懷裡嚎啕大哭,哪還顧得上說話。
曾橙哭得像個三歲的孩子,在劉子光懷裡寬闊的胸懷裡,無論是凶悍的夫人還是淫蕩的老爺、冷酷的鄰居、無恥的潑皮,都不再是擔心的對象,現在她想做的事就只有盡情的哭,把所有的思念和苦難都通過眼淚宣洩出來。
劉子光的前胸衣服已經濕透,女孩的嚎啕大哭弄得他心裡也酸酸了,一邊輕輕拍著曾橙的後背,免得她哭得岔氣,一邊撫摸著少女的秀髮,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我來了,我來接你了。」
飛艇失去了動力無法飛行,飛行員馬賽尤先用吊索把楊夫人放了下來,然後背著電台自己也下來了,飛艇就這樣滯留在空中最安全,免得被好奇的老百姓們弄壞。
為了減輕載荷,飛艇上只有這三個人,楊夫人和馬賽尤落地之後,曾橙還沒有哭完,劉子光擔心南妃那邊有事,於是對曾橙說:「回家吧,別讓你娘親擔心。」
曾橙又哭了一陣子才止住悲聲,抽抽搭搭的對劉子光點點頭,領著三人往縣衙外面走去,一路上緊緊抓住劉子光的手不鬆開,生怕一鬆手他就會飛走似的。
劉子光偷偷和楊夫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後者無奈的搖搖頭,表示不能確認,五六歲的小女孩長到十七八歲,確實很難尋找幼時的影子,這點已經在劉子光的預料之中,關鍵是看曾家娘子是不是以前的南妃。
洪澤縣的老百姓看到神龍懸停在縣衙上方,紛紛從四面八方趕過來觀看,幸虧曾橙領著他們走的是傭人出入的側門,才沒有被老百姓們堵到,至於縣衙後院的傭人家丁,哪個也不敢阻攔神龍上下來的人,紛紛躲得遠遠。
出了側門,四人徑直向曾家小院走去,來到家門口,曾橙喊了一聲「娘」便推開柴門跑進去,曾家娘子正在燒飯,聽見女兒呼喚,拿著撥火棍就出來了,楊夫人抬眼望去,只見面前這人身穿粗布衣服,髮髻上插著木釵,兩鬢已經有不少銀絲隱現,歲月的滄桑和生活的苦難小磨掉了她昔日大部分高貴典雅的氣質,但是舉手投足之間依然能看到當年南妃的影子。
「娘娘......」楊夫人搶前兩步拜倒,聲音也哽咽了,「娘娘你受苦了。」
曾家娘子吃驚的看著女兒帶來的三個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楊夫人繼續哭道:「娘娘,我是素珍啊,西宮的韓素珍。」
「素珍.....」曾家娘子一邊拉住女兒,一邊仔細端詳著楊夫人,也就是十年前的西宮女官韓素珍,「素珍,真的是你,你一點都沒變啊。」
「娘娘,您老了,這些年您是怎麼熬過來的啊。」韓素珍望著南妃娘娘臉上的皺紋和手上的老繭淚流滿面。
沒錯了!確實是皇上的生母南妃娘娘,劉子光強壓住心頭的激動,一撩袍子跪下朗聲道:「臣,南稽事廠提督兼御前紫禁道領侍衛內大臣,鎮武伯劉子光,奉吾皇聖旨迎接南太妃娘娘千歲,長公主殿下回宮!」
南妃顯然對娘娘千歲這個稱呼已經很陌生了,瞪著劉子光說不出話來,半晌她才遲疑道:「是校兒派你們來的?」
「娘娘千歲請看。」劉子光從懷裡摸出朱由校給她的布偶遞給南妃,南妃顫抖著雙手將布偶接過,捧到眼前仔細觀看,細細摸著上面每一個針腳,嗅著上面的氣息,雙眼含淚泣不成聲,「是校兒,真的是校兒,橙兒,你弟弟派人來接咱們娘倆了.....」
曾橙已經被一連串的事情打懵了,「他」怎麼見面就給娘親下跪啊,還有這個女人,怎麼和他一樣把娘親稱作什麼南妃娘娘,不過劉子光拿出的布偶曾橙還是很熟悉的,因為她也有同樣的一個,看到娘親捧著布偶哭泣,她將自己的布偶也拿了出來,和朱由校的布偶放到了一起:「一樣的!他們怎麼會有和我一樣的布偶?」
曾橙逃離皇宮的時候只有六歲,後來還發過一場高燒,所以對以前的回憶很淡薄,腦海中既沒有父親的印象,也沒有弟弟的影子,她記憶中最早的部分就是洪澤湖畔的草棚、漁家的小舟和貧寒的生活。
「為臣得到消息就星夜趕來,所以娘娘的儀仗鸞駕並未同來,還請娘娘稍待些時候。」劉子光恭恭敬敬的給南妃解釋著為什麼只有三個人前來。
「娘,他們就是承那條龍來的。」曾橙指著天上的飛艇說道。
南妃看看飛艇,再打量一下劉子光,劉子光來的匆忙,身上穿的還是進宮時候的蟒袍,蟒袍玉帶朝靴,再加上昔日的西宮女官韓素珍和南妃親手為朱由校做的布偶,這一切都能表明劉子光的欽差身份。
巨大的驚喜,饒是南妃娘娘這樣意志堅韌的人也控制不住感情了,捏著布偶返身回屋去了,曾橙也緊跟著進去,隨後屋裡傳出南妃娘娘壓抑著的哭泣聲,曾橙也陪著哭,哭聲越來越響,韓素珍用探詢的目光看了一眼劉子光,意思是要進去勸勸,劉子光點頭讓他進去,沒想到韓素珍進屋以後也跟著哭起來。
受了這麼多的苦,哭一哭也是情有可原的嗎?鄰居家有人聽見哭聲,推門出來探頭探腦,都被劉子光和馬賽尤用狠狠地眼光瞪了回去。
院子裡的灶台上還燒著什麼東西,此時已經開鍋了,劉子光掀開鍋蓋看了看,是一鍋稀飯,用勺子攪攪,只有屈指可數的幾粒米,難道皇太妃和長公主平時就吃這個東西?
「小馬你去城裡的飯店辦一桌上好的菜餚過來。」劉子光吩咐已經發電報的馬賽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