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光是穿著蟒袍出的皇宮,蟒袍與皇帝所穿的龍袞服相似,本不在官服之列,而是明朝太監、大臣蒙恩特賞的賜服。獲得這類賜服被認為是極大的榮寵。前朝時候有資格穿蟒袍的人極少,可是自從十年前的奪宮之變後,蟒袍的含金量就下降了,太后賞賜,九千歲也賞賜,最後搞得是凡有點權勢的人都能服蟒。錦衣衛東廠的高級軍官,內操的小頭目,依附於閹黨後黨的高中級官員,基本都能混一身。
即使是蟒袍也有三六九等,皇子親王用杏黃色、九蟒,群王番王用紫色、八蟒,一二品的大員用紅色、五蟒,再往下的官員用藍色、石青色,五蟒。劉子光所穿的就是比較低級的藍色五蟒袍,頭上帶著烏紗,腰間扶著玉帶,身上金線織的金蟒乍一看和龍沒有什麼區別,仔細分辨才能看出爪子少了一個,龍是五爪而蟒是四爪。
穿著這身衣服可真夠受罪的,大夏天的穿金戴銀活像個唱戲的,不過走在街上路人看過來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雖然是低等的藍色五蟒那也是尊崇的象徵,尋常老百姓見了只能躲著走。
劉子光騎馬行進在大街上,身後跟著八個護衛,街上老百姓看見他們這份派頭紛紛避讓,站在臨街酒樓二層窗邊的東廠大供奉收回目光,問身後的三個兄弟:「依你們看,昨夜的飛賊和此人是否為同一人?」
「看身形很像,可是剛才我在他馬旁觀察了一下,此人身上沒有絲毫真氣流動,若不是隱藏的極好的話,應該只是個普通的武人,比尋常武將多些蠻力罷了。」
「不管是不是那飛賊,此人總是東廠的心腹大患,咱們兄弟既然出來了,不妨替督公解決掉這個麻煩,也不枉督公多年來對咱們的厚待。」
「即便不是那飛賊,想必二者之間也有莫大的關係,咱們動了他,不愁那個有蓋世輕功的飛賊不露面。」
「好,今日咱們便為督公除此一害。」大供奉聽了三個兄弟的討論,下了決心。昨夜見識的絕世輕功「天外飛仙」強烈地刺激了他們兄弟四人,一夜無眠之後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這兩個飛賊,一來搶回失竊的東廠名冊,二來嘛,這個天外飛仙的輕功密籍他們可是垂涎三尺的。
劉子光正威風凜凜地走著,忽然看到前面的酒樓上躍下來四個身影,如同羽毛一般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落地後很自然地擺出一個菱形陣勢,夏季的中午炎熱難當,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風,可是這四個人的灰布衣衫和花白鬍鬚竟然無風自動,一股讓人莫名心悸的氣場瀰漫在四周,那些過路的行人,做買賣的小商販無不躲得遠遠地,生怕殃及自己。
劉子光的馬也感受到了這股殺氣,前蹄騰空嘶叫了幾聲,劉子光大怒,翻身下馬,沖四大供奉喊道:「你們四個老頭為何擋住本官?難道不怕官府治罪麼?」
大供奉一揮拂塵,劉子光和衛士們的戰馬更加驚慌了,煩躁不安地原地亂尥蹶子,差點把騎士們顛下來,他們卻不知道這拂塵裡除了鋼絲、馬尾、還有十來根華南虎的鬚子,尋常戰馬聞到老虎的味道當然要害怕了。
「無量佛,貧道稽首了。敢問來者可是南廠千戶劉大人?」大供奉早年出身全身教,雖然後來被逐出師門,但還是保持了一些道家的傳統。
「正是本督,老道你有什麼冤情可以等衙門建好來遞狀子,當街伸冤本督概不受理。」其實劉子光早就認出來這四個老傢伙是昨晚那四個供奉了,可是他當然要裝出不認識的樣子。
「是便好,我且問你,昨夜擅闖東廠書庫樓之人可是受你指派?」
「說什麼呢?本督聽不明白,快快閃開道路,好狗不擋路,你們這些老年人怎麼連狗都不如。」
見劉子光胡攪蠻纏,四供奉也不再和他廢話,揮舞兵器圍了過來,他們四人武功修為極高,身形詭異,招式變化莫測,絕非一般武林高手可以比擬。劉子光不免有些心慌,強自說道:「難道江湖高人前輩都是以大欺小,以眾敵寡的麼?」
「哼,咱們兄弟對付一個人是四人一起上,對付一百人也是四人一起上,拿命來!」
「好無恥!老子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萬人敵!」人家都欺負到臉前了當然不能退縮,身後那些衛士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上來只能送死,劉子光揮手阻止他們上前助戰,獨自拔刀迎了上去。
隔著老遠圍觀的老百姓只看見四條灰色的影子圍著一個藍金色的影子不停地打轉,兵器相擊的聲音不絕於耳,一場惡鬥就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著。
不得不說四大供奉是劉子光遇到的最強敵人,他們雖然沒有清軍的千軍萬馬那樣氣勢逼人,但是武功高超,招數精妙,加之內功深厚,端的是難以對付,劉子光的改造身體可以提供遠超常人的觀察力和反應速度,正所謂無堅不摧,惟快不破,一個快字彌補了他沒學過高深武功的缺點,簡單幾招當鬥士時候學的招數,居然擋住了四大供奉的聯手進攻。
四供奉越打心裡越沒底,往往他們侵淫了半輩子的精妙招數,被對手一個簡單的近乎幼稚的動作就給化解了,而且不管他們的動作有多快,內力有多深厚,對手總能招架的住,幾十招下來,四供奉已經確信昨夜的飛賊肯定是這個穿蟒袍的年輕人了,看他面不改色的樣子,恐怕再打幾百招下來也不會有事,高手過招就是這樣,如果十招以內不能取勝,那恐怕只有練拼幾個晝夜才能分勝負了,街頭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盔甲葉片摩擦的聲音,看來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到了,四供奉互相使了個眼色,各自虛晃一招,拔地而起,踩著臨街建築的屋瓦絕塵而去。
那隊趕來增援的兵馬是劉子光的衛士喊過來的五城兵馬司巡街隊,自從這批山東兵來了之後,巡街守夜這樣的辛苦活就都交給他們了,以前的五城兵馬司使出了名的吊兒郎當,嫌累嫌重從來不穿盔甲,偶爾到街上溜幾圈也是為了收取保護費,欺負老百姓,現在這幫人倒好,不但盔甲戰袍一絲不苟,執勤巡夜也是非常認真,自打他們來了以後,街頭鬥毆這種事情基本是絕跡了,這麼能幹又聽話的部下當然討人喜歡,可是就有一點不好,這批山東兵油鹽不進,除了正常的命令之外,對於同流合污的建議從來都是置若罔聞。還動不動把什麼劉大帥掛在嘴邊,搞得兵馬司各衙門的頭頭都很不爽,這到底是我們的兵還是劉子光的兵啊。
今天這個事就很典型,當兵的們正在衙門裡接受東城兵馬司指揮使大人的訓示,或者稱為洗腦,洗腦還沒洗到一半,一個傢伙跑進來喊了聲:「劉大人遇到埋伏了。」這些當兵的象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蹦起來,抓起兵器就往外跑,自己和手下幾個小頭目攔都攔不住。
新任東城兵馬司指揮使李洪傑是李太后的表侄子,平時以李家的千里駒自居,剛當上指揮使準備搞個新官上任三把火呢,哪知道這些新兵蛋子這麼不給面子,目無上官,藐視軍紀,開著會都能跑出去,著實讓李洪傑惱羞成怒。
劉子光這次從山東調來的一千多士兵,被打散了分在五個兵馬司,每個兵馬司有二百來人,分在李洪傑手下的這些人的領隊官正是劉子光的老部下貴州伙夫,此刻正關切地詢問劉子光:「大帥傷著沒有,是何方賊人敢對您不利,屬下這就帶人把他們老巢掀了。」
「無妨,幾個蟊賊而已,你們一來就抱頭鼠竄了,哈哈,是小貴州啊,都帶上兩顆星星了。」劉子光拍拍小貴州的肩膀說道。雖然他們換上了五城兵馬司的衣甲,可是紅衫團的榮譽,日月星軍銜還不捨得拿下,驕傲地佩帶在左胸前。
「大膽魯英,沒有將令擅自調兵,你們心裡還有沒有本將!」李洪傑怒氣沖沖地趕來,身後跟著一幫兵痞也都橫眉冷目。
「形勢危急,標下也是迫不得已,大人怎麼責罰標下都沒有怨言。」小貴州魯英倒也乾脆,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了。
「我不管你以前是幹什麼的,又有過什麼戰功,只要是我李洪傑手下的兵,就得聽話!按照大明軍律,擅自調動兵卒二十人以上的就得斬首,既然你認帳,我就不難為其他人了,來人呀,把魯英拿了,當街斬首示眾!」
李洪傑一肚子怒火,滿腦子都是「立威,殺一儆百」這些念頭,至於旁邊的劉子光,他只當是沒看見。
「是李指揮使吧,魯英他們也是為了救本督才如此魯莽行事的,你就給本督一個面子吧,把他這顆人頭暫且寄下,日後將功贖罪便是。」平心而論魯英這件事做的確是不對,再怎麼著也得給上司留點面子啊,可是他是自己的老部下,如果因為救自己而被斬首了,那可是劉子光決不能容許的。他只希望李洪傑能賣自己一個面子,順著台階下驢,責打幾棍也就罷了,畢竟現在大家都是屬於後黨陣營的嘛。
「您又是何方神聖?本將在這裡管教部下輪不上外人插嘴。」李洪傑把個側臉對著劉子光,很不屑地說。
劉子光最近的名頭只能這麼響了,這傢伙居然裝不認識,看來是誠心要和我作對了,劉子光的臉立刻拉了下來。
「我家將軍乃是新任南輯事廠提督,御賜蟒袍玉帶,大內行走,這些士卒也都是我家將軍的舊部,如何算得外人。」不用劉子光動嘴,這些話自然有身後的衛士說出。
「我當是誰,原來是劉千戶啊,轉眼就成了提督了,著陞官的速度快的讓人眼花繚亂的,哼,南廠提督怎麼了,舊部又當如何?只要你沒當上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這一灘就輪不到你管!進了我東城兵馬司哪還有什麼舊部之說,都是朝廷的兵,我李某人兵,我說殺得就殺得!來人!動手!」
不提南廠提督便罷,一提這個更激起李洪傑的滿腔妒火,還蟒袍玉帶、大內行走,這一切本來都應該屬於我李洪傑了,居然讓這個外人搶了!
李洪傑的跟班都是些跟了他多年的地痞混混,都知道自家小爺的表姑母是當今太后,李家權勢熏天那是不用說了,如果今天在這裡發生衝突的是東廠的人,他們或許就退讓了,但是既然是一個系統的,那就毫無顧忌了,誰還能把太后的表侄子怎麼著啊,所以他們聽到李洪傑下令,立刻撲了上去,抹肩頭攏二臂就把魯英捆了,推到路邊一踢膝蓋窩,把魯英踢得跪倒在地,這就要開刀問斬。
二百士兵肅立在一旁動也不動,他們名義上的上司李洪傑和實際的上司劉子光都在這裡,怎麼也輪不到他們說話,只是把一雙雙焦急的眼睛望向劉子光,指望劉大帥能救魯英一條性命。
劉子光冷眼看著這一切,心裡在急速地盤算著,李洪傑是太后的表侄子這一點他非常清楚,眼下正是自己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貿然和他起衝突對自己很不利,選後、大婚迫在眉睫,一場三方勢力的角逐眼看就要展開,現在撕破臉將會影響太后對自己的信任,以往的努力可就前功盡棄了。
李洪傑的跟班抽出了佩刀,在魯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又高高舉起,眼看就要劈下去了,劉子光這才忽然出手,動作疾如閃電,抽刀架住砍下的佩刀。
跟班握刀的手被震得虎口發麻,要不是刀繩纏在手腕上,配刀就脫手而飛了,劉子光冷峻的目光掃過幾個按住魯英的跟班,逼視的他們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好幾步,木訥地看著劉子光提著鋼刀一步步走向李洪傑。
「你要幹什麼?」李洪傑氣勢洶洶地質問道。背後幾個跟班立刻拔出了佩刀護在他左右,看到他們拔刀,劉子光的八個護衛也鋼刀出鞘,二百名山東兵更是齊刷刷地抽出配刀。
圍觀的老百姓早就嚇得不知所蹤,空蕩蕩的大街上站的全是殺氣騰騰的武裝士兵,一時間鴉雀無聲,只能聽到劉子光慢慢走向李洪傑的腳步聲。
李洪傑也想拔刀,可是手腕怎麼也不聽使喚,身旁跟班們的配刀也在微微顫動著,要不是被包圍著,可能他們早就跑了。
劉子光走到李洪傑面前,渾身散發的戾氣壓迫的他喘不過氣來,一雙凶狠的眼睛更是瞪得他不敢直視,以往聽到的種種傳言頓時浮現在李洪傑的腦海,白袍小將大破清軍連環馬、陣前斬殺韃子第一猛將,單騎生俘多爾袞,還有十三人力克五百東廠番子,這樣的猛將真要發起飆來,自己就算多長十個腦袋也不夠他砍的啊!
「你…….你……」李洪傑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整句,劉子光盯了他一會,開口說道:「我劉子光從一個奴隸打拼到今日的南廠提督,全靠這幫兄弟幫襯,魯英是從鐵廠就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決不能眼看著他被斬首不聞不問。今日之事錯在我,是我治軍不嚴,沒有教好他們,我給李大人賠罪了。」說完把刀一扔,撩起蟒袍就要給李洪傑下跪。
「這如何使得。」李洪傑嚇得趕忙伸手攙扶,人家身為新鮮出爐的南廠提督,居然為了一個小兵要給自己下跪道歉,如果真受了這一拜,那這個事情就大了,不說從此和南廠結下樑子,就是太后也會斥責自己不懂事的。李洪傑身為官宦子弟,這點心眼還是有的,既然人家賣了這麼大面子出來,再不見好就收可就是不識抬舉了。他一邊扶著劉子光,一邊喝令跟班:「還不快把魯英的繩子解了!」
劉子光只是作出要下跪的姿勢而已,李洪傑的手還沒扶到他就順勢起來了,臉色跟著一變,哈哈笑道:「李大人果然豪爽,本督承你這個情了,今晚亂世佳人我請客,咱們不醉不歸。」
「謝了,嗯,下官晚上還有些事,咱們改日吧,呵呵。」李洪傑乾笑著推辭,這樣都嚇出一身冷汗了,晚上的別說去亂世佳人了,就是去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他都沒這個膽子。」
「既如此,咱們改日再聚。」劉子光親切的笑容如同六月的陽光一樣燦爛,絲毫看不出剛才就要抽刀子殺人的狠勁。
兩幫人馬假惺惺地客氣著,拱手告別各走各路,回去的路上,李洪傑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長吁一口氣說:「剛才真是好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