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靈瑤回去之後,回部的人果然沒有再生事端,也沒有抱怨飲水的份額不足,又過了兩日,到了雙方約戰的時間,以惠安堡為核心的明軍大營內響起了緩慢而震撼人心的戰鼓聲,幾乎是同一瞬間,對面蒙古軍大營內也響起了號角聲,一場大戰就此拉開帷幕。
既然是約戰,就是正兒八經面對面的廝殺,而不是據守城堡工事被動防禦,所以紅衫軍也整隊開出壕溝掩護的大營,在空曠地帶列陣。
三列紅衫軍排成橫隊,在軍官的口令聲中檢查武器,上刺刀,一眼望過去,士兵們骯髒的紅戰袍在黃褐色的荒漠上顯得格外醒目,夏日的陽光毒辣,照在一片刺刀叢上爍爍生輝,士兵們沉默不語,等候著大戰的來臨。
慢慢地,前方出現了一條無數黑點組成的帶子,這是西夏軍的騎兵,遠遠的還有號角聲傳來,西夏軍擺出一字長蛇陣,從左中右三個方向壓過來,滿眼看過去全部是黑壓壓的騎兵和五顏六色的旌旗,敵人的數量明顯超過明軍數倍,而且全是機動性極強的騎兵,若是換成一般的部隊,恐怕這會兒氣勢上就已經先敗了,可是這單薄的三列紅衫軍依然如磐石一般穩穩地站著,只有荒漠上的熱風捲著明字大旗獵獵作響。
西夏軍的騎兵開始了慢跑,一霎那間彷彿整座荒漠都動了起來,數萬騎兵一起奔騰的效果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只有地動山搖這個詞語可以形容,寧夏荒漠的土地堅硬如鐵,依然被無數鐵蹄踏的轟隆隆作響,連紅衫軍腳下的土地也在顫抖,西夏軍統帥古倫木策馬站在一個沙丘上,望著自己導演出來的恢宏氣勢,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軍威,普天之下也沒有幾隻軍隊可以抗衡啊,哪怕對方是火器精良身經百戰的漢人第一強軍,在這種鐵流之下恐怕也只有戰慄的份了。
古倫木想的沒錯,紅衫軍的兵太少了,即使火器精良也照顧不到這麼漫長的戰線,騎兵的行進速度又快,留給他們從容射擊的時間極短,再說了,在如此震撼人心的騎兵衝擊面前,又有誰能保持住良好的心境作戰呢。
三列紅衫軍的側翼,是少的可憐的騎兵,回部的三百騎士負責軍陣左翼,看到鋪天蓋地的西夏騎兵,回部健兒們個個圓睜怒目,拔刀在手,蒙丹低聲對霍靈瑤道:「看這陣勢明軍必敗了,待會我掩護公主殺出去,能保住一個是一個,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霍靈瑤沒答話,她側目看看那些隊列中的紅衫軍,一個個若無其事的站著,面對萬馬奔騰的場面鎮定如常,嘴裡還一動一動的嚼著什麼東西,當兵的都這樣鎮靜,可見紅衫軍的練兵水平達到怎樣一個強悍的水平。
西夏人越來越近了,戰馬從慢跑轉成了快跑,馬蹄擊打著大地,發出雷鳴般的巨響,騎士們將身子躲在馬頭後面,僅靠雙腿控制馬的前進方向,雙手拿出短弓和羽箭準備進行射擊了,等他們發完一輪箭,正好戰馬就衝入了敵陣,可以抽出馬刀居高臨下亂砍步兵了,至於敵人兩翼那些可憐巴巴的騎兵,則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在這個年代騎兵就是戰場的主宰者,他們集機動性和遠程火力於一身,有著步兵永遠無法企及的巨大優勢,而且從小長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騎兵又比漢人騎兵有著訓練上的巨大優勢,這是天生的優勢,即使再刻苦的訓練也難及人家的後塵。所以以常規思路來說,西夏人此役必勝,別說是三千紅衫軍了,就是十萬紅衫軍步兵,在這一望無盡的茫茫荒漠上也不是三萬西夏騎兵的對手啊。
但是時代已經悄悄轉變了,西域的王者還沒察覺他們的優勢在鋼鐵面前將蕩然無存,戰場的主宰者將不是騎兵,也不是步兵,而是——炮兵。
三列步兵只是用來做障眼法的幌子而已,劉子光還沒笨到用尋常的火銃三段擊去對付大隊騎兵,他的殺手鑭是列在步兵後面的火炮。
這種炮不是軍中常見的那種八斤步炮,而是從來沒有在戰場上露過面的五十斤巨炮,所謂五十斤指的是這種炮配用的炮彈重達五十斤,這是一種老式的稱呼,其實按照軍中的術語,這種炮被稱作天啟十四年式五寸口徑虎蹲榴彈炮,炮身和炮架全用最優質的高碳精鋼煉成,光光滑滑的能照見人影,炮膛內是用水壓機械銑出來的膛線。每枚炮彈也都是精鋼鑄成,呈完美的流線型,外殼光滑閃亮,裡面裝著精巧可靠的機械引信和大量硝化棉高爆炸藥。
指揮塔上,劉子光看到西夏軍已經進入有效射程,果斷地一揮手,他旁邊的旗牌官便揮動了手中紅旗,炮兵陣地上響起一片口令聲:
「全團射擊,702號目標,目標『敵』騎兵,榴彈瞬發引信,4號裝藥,基準射向,射向0-04,表尺376,向右0-35,全團8發5秒裝填,放!」
炮彈是早就填進炮膛裡的,炮口的角度也是早就定好的,聽到長官的號令之後,數十名炮兵動作迅速而整齊地拉動炮繩,三十門巨炮頓時轟鳴起來,這種轟鳴和數萬鐵蹄敲擊大地的轟鳴截然不同,後者與之比較起來只能算是小兒科了,巨炮的怒吼震得整個惠安堡都在顫抖,土牆上嘩嘩掉下來泥土,所有的士兵都感覺到耳膜被衝擊,回部健兒的戰馬沒有經過抗炮聲的訓練,當場就驚了,幸虧騎手們騎術精湛才勉強控制住。
三十發巨大的炮彈在炮管內急速旋轉,然後噴薄而出,帶著無盡的怒火射向西夏騎兵大隊,炮彈比炮聲穿得更快,沒等西夏軍聽到那震耳欲聾的轟鳴,炮彈已經落到了他們之中,引信撞擊在堅硬的地面上,頓時引爆了彈體內的硝化棉炸藥,炸藥迅速燃燒,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就膨脹了數百萬倍,再堅固的外殼也承受不住這麼大的壓力,於是氣浪推著鋼鐵碎片向四面八方噴射,毫無顧忌地收割著人和馬的生命。
三十發炮彈在騎兵陣線中當場炸出三十個大大的空白來,炮彈爆心幾十丈以內人馬橫死,屍骨無存,有的人頭和腳竟然能相距百丈之遙,還沒等西夏軍們從遭遇突襲的驚恐中醒過來,第二波的打擊又到了。
紅衫軍的炮兵們已經帶上了耳塞,在軍官的指揮旗下作戰,巨炮的響聲太大,站在旁邊的話耳膜根本承受不住,即使帶了耳塞也還是有不少士兵因此而聽力障礙。
第一發炮彈出膛之後,炮兵們就立即拉開炮閂,黃銅的炮彈殼從裡面帶著硝煙落出來,落到地上還是滾燙滾燙的,不帶手套根本不敢撿起,一旁的樟木彈藥箱子裡,一枚枚炮彈已經撕開了蠟紙的包裹層,擦得亮閃閃的,彈藥手赤膊上陣,用肌肉發達的胳膊抱起沉重的卵形炮彈塞入炮膛,然後迅速退到一旁,炮手跟上握住了炮繩,迅速扭頭注意著指揮官的小旗子,三十門巨炮有三百名炮兵為之服務,長期艱苦訓練下大家的動作整齊劃一,從退殼到裝彈完畢準備射擊不過幾秒鐘的時間。
令旗揮下,炮彈再次出膛,巨大的後坐力使炮架向後劇烈移動,若不是長長的築鋤被釘在地上,恐怕炮兵陣地早就亂了戰位了。
接連不斷的高爆榴彈在西夏軍中爆炸,形成一股鋼鐵彈幕,就算是現代化的裝甲車也扛不住這樣的轟擊,何況是血肉之軀了,西夏重甲騎兵的鎖子甲擋一擋弓弩還有點效果,但是在灼熱鋒利的精鋼彈片面前就如同一層薄紙一般無用,無數久經戰陣的騎士和戰馬在氣浪拋上了高空,被彈片撕成了碎渣,僥倖沒死的騎士從戰馬上落下來,整個腦子都暈了,在他們的眼裡世界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變成了一個血紅色的天空,耳朵裡嗡嗡作響,哪怕戰友在旁邊大喊也聽不見了,有些人被氣浪震傻了,不管身旁是什麼人,拔出彎刀就砍,總而言之,龐大的騎兵衝鋒集團已經被炮擊瓦解了。
但是西夏人的韌性不可小覷,雖然前鋒已經被炸得七零八落,但是在古倫木的指揮下,後隊依然勇敢地縱馬向前,加入到攻擊隊列中,他們明知道向前就是死,但是為了最後的勝利,沒有一個人願意退縮。
三十門巨炮的威力雖大,但是仍然有不少漏網的騎兵鑽過了火線,這些渾身浴血的騎兵從三面瘋狂地衝了過來,騎士們雙腳站在馬鐙上,直挺著身子揮舞著馬刀,嘴裡聲嘶力竭地喊著,如同一群復仇的魔鬼。
這時候那些當幌子的步兵已經退後到半人深的戰壕中去了,數百隻火銃一起開火,將這些僥倖撲過來的騎兵打的人仰馬翻,,步兵們沉著的再裝填,再射擊,形成一道不間斷的火網,殲滅著炮擊之後的漏網者。
古倫木望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雙手青筋乍現,千里鏡都要握碎了,但他並沒有慌亂,而是鎮靜地下令騎兵迂迴攻擊,從側翼進攻。
號角再次吹響,進攻中的西夏軍們立刻將馬頭調轉,向惠安堡的兩翼衝去,騎兵組成的潮水如同碰到礁石的江水一樣,瞬間分成了兩股,紅衫軍的大炮頓時失去了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