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奔襲而來的明軍騎兵並沒有立刻發動攻擊,而是停在遠處歇息,戰馬需要積蓄力量,士兵需要排列隊形,陸續到來的明軍越來越來,逐漸形成了泰山壓頂之勢,對面的清軍明顯感到了壓力,前有堅城後有追兵的形勢每個人都清楚,接二連三的失敗早就把軍心打擊的象篩子一樣滿是破洞。
蘇克薩哈歎了一口氣對鰲拜說:「看來大清的好兒郎們今日要盡喪與此了,鰲將軍你趕快保護睿王爺走吧,只要王爺在,大慶就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鰲拜深深望了蘇克薩哈一眼,多年並肩作戰養成了他們之間的默契,他知道這個從牛錄額真一步一步憑著戰功爬上來的大將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
鰲拜把手壓在蘇克薩哈的肩膀上用力的搖了搖:「這裡就拜託給你了,王爺和我在京城等著你回來。」說完撥馬就走,連頭都沒有回。身經百戰的他也知道,這第二次南征的失敗已成定局。
正在攻城的雲梯兵們軍心大亂,被城牆上一陣猛烈的滾木擂石把隊形砸得七零八落,帶隊的參領聲嘶力竭的喊道:「上!快上!」但是士兵們卻開始慢慢向後退卻,現在就算攻進城也沒什麼用,人家的援兵已經到了。
城上的人們歡聲雷動,每個人都熱淚盈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終於守住了濟南城,勝利就在眼前了。劉子光背著受傷的艾迪生也從東門爬進了城,把傷員安置好以後匆忙回到南門主持工作。
看到劉子光安全歸來,眾人再次歡呼,經過和幾個連長千戶的商討,大家決定出城迎擊,用騎兵掃蕩雲梯兵。
城門打開以後,先是兩炮霰彈打出來開道,然後是弩車把殘存的箭矢潑風一般掃向雲梯兵們,再後來才是效死營的人和鐵衛混雜的大隊騎兵,劉子光一馬當先揮舞著大刀,追逐著那些拿籐牌短刀的雲梯兵,輕裝步兵哪裡是騎兵的對手,數千人被區區數百馬隊象趕鴨子一樣趕得到處亂逃。
明軍稍事休息以後吹響了號角,騎兵分三路發起了進攻,清軍在經歷了幾次大敗之後,騎兵已經所剩無幾了,只能龜縮成幾個圓陣進行防禦,至於先前派出去的各攻城部隊,蘇克薩哈已經顧不得他們了,戰場混亂,信號傳遞不暢,只能各自為戰了。
濟南城下再現了幾個月前利國城下之戰的場面,一場規模宏大的會戰就這樣倉促拉開了序幕,劉子光帶著部下專門找那些步兵和小群的騎兵下手,在戰場上來去自如,如魚得水。
多爾袞連續遭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已經病倒在千佛山上,外面震天的殺聲驚動了他,強拖病體出來一看,外面已經亂成一鍋粥,鰲拜帶了一隊兵匆忙趕了過來。
「王爺,大勢已去,咱們還是走吧。」鰲拜單膝跪地懇求道。
「不走!孤王手下還有數萬大軍,尚能一戰。」多爾袞不願面對失敗的現實,其實他也知道從泰安敗退過來的一路上已經有很多士兵作了逃兵,現在能戰之兵已經大大低於明軍的數量了。
「王爺你看!」鰲拜指著山下的形勢說道,「八千兵馬輪番進攻都打不下濟南城,現在明軍騎兵已經打上來來,東西兩方向也發現大隊人馬行進的煙塵,恐怕再不走就晚了,咱們旗人已經基本打光了,那些漢人可靠不住。」看到多爾袞還在遲疑,鰲拜加重語氣說道:「王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京城還有那麼多人馬,要是您有個閃失,那皇上怎麼辦?太后怎麼辦?」
多爾袞拿出千里鏡向山下望去,看見明軍隊形嚴整,旗幟鮮明,把清軍切割成了幾個部分正在圍殲,而清軍只有蘇克薩哈的中軍大纛還屹立不倒,其他的部隊完全潰散了,任由明軍宰割,此時明軍還有大隊人馬陸續趕到,如果不走真的要成了甕中之鱉了。
「罷罷罷!」多爾袞把千里鏡一摔,口中吐出一口鮮血,把下巴上花白的鬍子都染紅了。看到王爺又發病了,鰲拜一揮手,兩邊親兵一擁而上,用斗篷把多爾袞包起來,硬是抬下了山,時間匆忙也來不及收拾東西了,一群人狼狽從山上下來,在守衛在山下的睿王親衛隊騎兵的護送下落荒而走。
殺聲逐漸遠去,多爾袞在顛簸的車裡流下一顆渾濁的老淚,短短四個月內兩次慘敗,父子倆人皆敗於袁崇煥之手,難道真是老天要亡我大清?
彷彿為了配合多爾袞悲愴的心情,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車隊緊趕慢趕,慌不擇路,在麥田里留下雜亂的車轍和馬蹄印,好容易脫離了戰場,朝著北方一路逃去,驚慌失措的士兵們都沒有注意到後面已經有一隊騎兵順著車轍跟蹤過來了。
馬車顛簸的利害,多爾袞胸中氣血翻湧,一股腥甜從嗓子眼裡冒出來,他急忙抓過一塊絲絹捂在嘴上,暗紅的鮮血從絲絹的縫隙裡冒出來,身體是越來越差了,兗州城下被炸得那一下可不輕,甚至牽動了他幾年前的舊傷,加上範文程的身死和丟盔卸甲、大軍慘敗的精神打擊,他覺得元神似乎都被抽乾了,還能不能活著回到北京都是個問題。
「鰲拜你過來。」多爾袞把手伸出窗外招呼著就在車外行進的鰲拜,「王爺,末將在。」鰲拜輕輕一撥戰馬,距離馬車更近了些,鐵盔上的紅櫻都被雨水浸透了,水滴順著盔沿落在多爾袞扶在車窗的手上,冰涼。
「鰲拜,如果本王有什麼不測,正白旗就交給你了,皇上年輕,耳根子軟,容易被奸人蠱惑,你要忠於皇上,忠於太后,保我大清千秋萬世。這是正白旗旗主的印信,你拿著。」這話簡直有點遺言的味道了,鰲拜臉上亮晶晶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王爺,末將捨了這條命也要保你平安到達京城的,正白旗的旗主永遠是王爺您!」
「拿著,虧你還是個巴圖魯,跟著本王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了,怎麼還那麼婆婆媽媽!」多爾袞訓斥道,心中一急,又是一口暗黑的血吐出來,把那顆正白旗的金印染的都是血。
「王爺切勿動怒,末將拿著就是了。」看到多爾袞發怒,鰲拜不敢再推辭,伸手把沾滿王爺獻血的金印接了過來。
多爾袞長出了一口氣,重新躺回到車裡,「如果本王沒有記錯的話,再往前走二十里有個關帝廟,到那裡停車。」
濟南城北五十里有一座關帝廟,年久失修的小廟就佇立在路邊,一副風雨飄揚,破敗不堪的樣子,車隊臨時停在廟門前,多爾袞在戈什哈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短短幾天時間,一員老當益壯的虎將就成了這副模樣,真是病來如山倒啊。
多爾袞甩開戈什哈的攙扶,定了定神,吩咐道:「你們稍事休息一下,本王想單獨參拜一下關二爺。」說完邁著蹣跚的步伐獨自走進廟裡。
幾個戈什哈分散在廟宇左近警戒著,其他人抓緊時間餵馬打尖,還有人點起小火爐給王爺熬藥,這裡距離戰場已經有一定的距離,周圍也沒有村莊,他們不由得放鬆了警惕。卻不知道尾隨而至的那隊騎兵已經隱藏在附近的小樹林裡了。
劉子光帶著部下左衝右突,專門收拾小魚蝦米,宰了幾百人後覺得嚴重不過癮,於是想起了睿王爺還欠他一雙靴子呢,逮了一個清軍小官拷打了一番後得知多爾袞在千佛山上養病,一幫人衝上山卻發現已經人去樓空,順著蹤跡一路追尋下去,終於發現了多爾袞的車隊,此刻他們正藏在關帝廟南面的小樹林裡,風聲雨聲遮蓋了這幫業餘獵手的蹤跡,劉子光藏在一棵大樹後面,用千里鏡觀察著情況:「一共有差不多三百人,都是騎兵,現在正在休息,多爾袞一個人進那個破房子做什麼?」
「可能是避雨吧,韃子比咱們人多,怎麼辦?」跟蹤高手鍾壽勇問道。
跟著劉子光過來的騎兵只有一百多人,剩下的人都在亂軍中跑散了,雖然弟兄們都是好漢,可是對方也不是瓤茬,個個膀大腰圓的,明顯是王爺的親兵隊。
「強攻不行咱就智取,你們在這等著,看我把多爾袞活捉來。」劉子光從馬鞍下面抽出一塊綠色的薄氈子披在身上,又在氈子上糊了一些泥巴,全當迷彩偽裝色了,他悄悄避開清軍的監視哨,向著關帝廟的後牆溜去。
清軍的崗哨實在疏漏,披著蓑衣帶上大斗笠後的視線也不佳,居然讓劉子光順利地摸到了關帝廟的後牆,後牆上正好有一個狐狸野狗進出的大洞,他摸了摸土牆的質地,已經被雨水浸得有些軟了,劉子光一邊輕輕的擴大著牆洞,一邊傾聽著裡面的聲音。
「八哥,一晃五年過去了,那時候好像也是春天,也在下雨,咱們南征失利,你被袁崇煥的暗箭所傷,在敗退的路上也是在這個小廟裡歇腳避雨的,說起來我真應該感謝袁崇煥,要不是他這一箭,我還真不容易得手,八哥你好厲害,中了箭還能抗住我的雷霆一擊,可是你畢竟老了,還是死在我的刀下,八哥你也不要怨我,為了保住玉兒、福臨的性命,還有咱們大清皇家的聲譽,我只能這樣做,如果我不下手,那麼回到京城之後我們娘仨的性命都保不住。八哥啊八哥,你搶走屬於我的東西太多太多,父汗本來是想把位子傳給我的,被你奪去了,」玉兒本來是我青梅竹馬的情人,也被你奪去了,還有福臨,那明明是我的親生兒子,可是卻要喊你做皇阿犸,我老十四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一段陰惻惻的內心獨白顯然出自大清睿王爺之口,已經惡補了滿語的劉子光聽聽了七七八八,大致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正好土牆上的洞口已經足夠大了,他藉著雨聲的掩護,悄悄的拱了進去,然後壓低聲音陰陽怪氣的哼哼道:「老十四,還我命來~~~」
「誰?」多爾袞心中一凜,八哥垂死的時候就是發出這樣沙啞低沉的聲音的,難道是八哥陰魂不散,一直在這裡等我?
多爾袞把手按到了刀柄上,忽然又鬆開了,訕笑了一下:「臨死了還怕鬼,即使八哥你不來索我的命,我也活不了太久了,現在我是想開了,最是無情帝王家,誰叫咱們都是父汗的兒子呢,如果只是關外尋常的獵戶,哪裡還有著多事,皇位,女人,江山社稷,都是一個貪啊,咱們兄弟都是敗在太貪上,如果不是老惦記著江南的花花世界而屢次南征,也不至於敗的這麼慘啊,八哥,你來取我的性命吧,十四弟願意在這個小廟裡陪著你,就像小時候陪著你打獵那樣。」
多爾袞雙手下垂,眼睛緊閉,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蒼老的容顏如同一個尋常的滿族老漢,絲毫找不到當年叱吒風雲,南征北戰的威風氣概。
一聲歎息,「你終於悟了,可是已經晚了。」這句話是漢語說的,不好!有外人!多爾袞急忙伸手抽刀,可是重病的他根本不是眼前這人的對手,甚至手還沒來摸到刀柄就被一記手刀砍在脖子上而昏厥過去,最後看見的劉子光那張猙獰的臉。
鰲拜知道睿王爺是在獨自憑弔五年前在此駕崩的先皇,所以沒有急著催他趕路,可是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了,王爺還沒有出來,再不走明軍的追兵就要到了,鰲拜急得團團轉,終於按耐不住帶著幾個戈什哈推開了虛掩的廟門,可是結滿蛛網的廟裡只有泥胎木塑的關二爺用一雙丹鳳眼輕蔑地瞧著目瞪口呆的他們,哪裡還有睿王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