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秀真的憤怒了,在京城裡玩玩陰謀詭計,利用御史和東廠打擊對手,對他來說是駕輕就熟的套路,可是陣前殺大將這種需要魄力和軍事安排的事情,他並不在行,原本周密的計劃被袁崇煥一個謊言就破壞掉了,什麼韃子突然調兵遣將,狗屁!範文程向自己保證過的,在斬殺袁崇煥之前,清軍根本不會做任何調動,分明是這廝不想來迎我。
崔承秀直接來到範文程的帳篷,後者正淡然坐在胡床上看書,見到崔承秀進來便問道:「袁崇煥不來迎接大人亦在我意料之中,此人心中毫無朝廷法度和上官,真乃貴國的悲哀。」
「他不出城如何是好,難道進城去殺他?」遇到突發事件,崔承秀根本沒有應變能力。
「沒錯,就是要進城去殺他,藐視朝廷法度,怠慢上官,又添了一條殺他的罪名。」範文程偷眼觀察了一下崔承秀的臉色,見他正聽得認真,接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人就是要入其軍,斬其將,才能彰顯大人英雄本色。此次只斬袁崇煥一人,其他諸將一概加以封賞,恩威並施,定能收服徐州軍。」
「兵是朝廷的兵,將是朝廷的將,當兵不外乎吃糧,為將不外乎博一個封妻蔭子,袁某人能給的,大人一樣能給,而且只會更加豐厚,何愁人心不歸。」範文程真誠地望著崔承秀的眼睛說道。
「先生妙計安天下,還望詳細指點於我。」崔承秀對範文程有點依賴心理了,師爺周萌人突發急病半路留下了,現在身邊沒有出謀劃策的人,苗可鑒只會摟錢刮地皮,根本指望不上。現在只能依靠這個清國的第一謀臣了。
半個時辰之後,崔承秀帶著微笑從帳篷裡出來了,親自溫言慰問了牛勇帶來的三百騎兵,而且每人發了一兩銀子,騎兵們被平易近人的尚書大人感動了,一個個磕頭謝恩,面露喜色,這趟差事真是來得值,回去能讓營裡的兄弟羨慕死。
稍後崔尚書傳令拔營起寨,去往兗州城。一路上他和牛勇並轡而行,細緻入微地詢問了牛參將什麼時候參的軍,家裡還有什麼人,有幾畝田地什麼的,牛勇受寵若驚,詳細回答了大人的問題。完了崔尚書又滿懷深情地講了幾個自己小時候寒窗苦讀的勵志小故事,弄得牛勇對這位身居兵部第一位置的文人很是佩服,如此體恤下情,如此關懷部眾,好像和袁大帥描述中的崔尚書不太一樣啊。
三十里的路程很快就趕到了,遠遠看到兗州南門前,兩隊人馬正在爭相入城,誰也不讓誰,一方趕著百輛大車,數百騎兵步兵混雜,顯然是運送輜重的後勤部隊,另一方全是騎兵,千名膀大腰圓的漢子們催動戰馬直往輜重隊那邊衝撞。輜重隊的騎兵裝扮比較特別,每個馬脖子上都掛著幾顆血淋淋的人頭項鏈,他們的騎術顯然更加精湛,出手也更狠辣,雙方都有節制的沒有動用兵器,但是那千名騎兵竟然在衝撞中還落在下風。
「袁大帥就是這樣治軍的?」崔承秀面有慍色地問牛勇。
「這個,好像這兩隊人都不是我們徐州軍的人馬。」牛勇看了一會才狐疑的回答。
輜重隊正是利國鐵廠的人馬,而那千名騎兵則是山亭參將毛文龍的部眾,這些人是山賊出身,從來都是目無王法,天老大他老二,根本不知道低頭,這次這幫悍匪跟隨毛總兵下山到兗州開會,就是特地來抖抖威風給徐州軍看的。
偏偏在南門口遇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輜重隊,幾百人的小隊伍居然那麼囂張,馬脖子上繫著的,車轅上掛著的,槍尖上挑著的,赫然都是滿人的腦袋。兩下幾乎是同時到達南門口的,所以誰先進誰後進,成了事關臉面的重要問題。
鐵廠輜重隊連續趕了幾個時辰的路,不知不覺超過了遠離官道紮營的崔承秀所部,反而在他前面抵達了兗州城,本來以為能進城歇歇腳,喝杯熱茶吃頓飯的,沒成想在門口遇到有人爭道。
那些人打扮活像山賊土匪,居然打著大明山亭參將毛的旗號,氣勢凌人,仗著人多勢眾,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拿鞭子往輜重隊拉車的騾子身上抽,想把它們趕到路旁,讓出一條路來供所謂的總兵大人通過。
效死營當然都不是省油的燈,因為好歹算友軍,就沒有明目張膽地動用兵器,合理衝撞就在所難免了,山亭部隊因為出身山賊,屬於山地步兵,騎馬的機會不多,所以騎術甚至不如效死營的乘馬步兵,兩下推推搡搡,搞得很不愉快。
劉子光已經養成了一點大將風範,對方的總兵並未出頭,他也樂得培養兄弟們這種好勇鬥狠,當仁不讓的潑辣作風。這樣一來,吳三桂臉上可掛不住了,他的職責就是聯絡協調,避免友軍之間的誤會,現在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又出了岔子,這可怎麼交待。
吳三桂看劉子光平靜的神色不像生氣的樣子,很無奈地說:「劉將軍,這山亭鎮的毛參將是山賊出身,匪氣甚重,不過好歹也是受了朝廷招安的大將,劉將軍切莫和他一般見識。我這就去找毛參將理論。」
「吳將軍不必前去,既然他們以為官銜高,人馬多,非要比咱們先進城,那咱們也不是不能讓,可是拿鞭子抽咱家的騾子就不能容忍了,你不知道,我那些蒙古兄弟把騾子當兄弟一樣照顧的,現在有人欺負他們的兄弟,就等於直接欺負他們,欺負我兄弟,就是欺負我,都欺負到我頭上了,這口氣怎麼嚥得下去,讓兄弟們和他們干!誰贏了誰先進城,這樣總算公平吧。」劉子光一通忽悠把吳三桂弄得暈頭轉向,實在搞不懂怎麼打了幾匹騾子就等於欺負到了劉將軍本人,但劉子光放任手下和山亭軍鬥毆的意圖他是領會了。兩方面都不肯示弱,他這個聯絡官也沒辦法。
南門已經大開,城牆上的徐州軍今天可開了眼界了,城下兩幫人為爭誰先進城搞得雞飛狗跳,大動干戈。穿著打扮比較規矩的是利國鐵廠給咱們送軍械的輜重隊,這夥人真光棍,直接拉了幾輛大車橫在門口,弄得誰也進不去出不來,南門交通為之癱瘓。另一幫騎兵好像是什麼山亭鎮的官軍,穿的五花八門,有明軍、清軍的盔甲,還有老百姓的衣服,穿的不咋地,譜倒不小,頤指氣使、指手劃腳頗有咱們徐州軍的風範。
山亭鎮游擊將軍陳繼盛穿了一身大明中級軍官的山紋鎧,簇新的鎧甲,鮮紅的盔纓,牛皮戰靴,制式武將佩刀,這些行頭套在身上,使原來的山亭寨二當家感覺自己真成了牛比轟轟的官軍。
縱馬奔馳在兗州府的道路、阡陌上,同樣的道路,不同的感覺,以前是聚嘯山林、打家劫舍,人們看到都要驚慌躲避;現在私鹽終於成了官鹽,人們看到他們雖然也會下意識的躲避,但是眼神裡除了畏懼還多了一份尊敬。堂堂大明官軍的正四品游擊將軍啊,老陳家十八輩子也沒出過這麼大的官!
所以陳繼盛迅速膨脹起來,走路都有意無意學起了大戲裡面的官步,一步三搖的氣派十足,出行更要騎兵開道,拿著鞭子驅趕行人,手下兒郎們也很受用這種感覺,雖然一路上因為兵荒馬亂並無行人供他們驅趕鞭打。
幸運的是終於在兗州南門外遇到這麼一群不識相的傢伙,看旗號是利國鐵廠運送輜重的車隊,那就是民團嘛,沒有品級的地主武裝。見到參將大人的旗號還不趕快讓出大路,一個個榆木腦袋是不是沒嘗過官爺的皮鞭啊,山賊們心中暗喜,好不容易逮到發威的機會,可不能放過。
這幫民團凶神惡煞的委實不簡單,馬脖子上掛著血肉模糊的人頭,得勝鉤上的狼牙棒彷彿還站滿了血跡,哼,嚇唬誰呢,在咱們山賊跟前玩血腥,你們還嫩,宰掉平民百姓冒充清軍首級的把戲是爺們玩剩下的。
山賊們揮起鞭子驅趕輜重隊的騾子,嘴裡不乾不淨的罵著,這可惹惱了效死營的好漢們,手裡的馬鞭也招呼過去,把山賊們的戰馬抽得到處亂跑。還把幾輛大車橫到了城門口,把路堵上了。矛盾就這麼被激化,兩下開始推推搡搡,惡語相向,甚至拿盾牌撞擊對方,因為是在兗州城下,滿城牆的官軍都在上面看著呢,雙方才沒有抽刀子動武,要是在荒郊野外,恐怕早就開打了。
陳繼盛本來覺得兒郎們人數佔優勢,不會落了下風,可是鬧騰了一會他才發現,自己這幫人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接二連三地被人家推落下馬。
有點不妙,山賊們一貫都是欺負別人,現在被別人欺負,有點不能接受,有幾個兄弟按耐不住怒火,「倉啷」一聲把腰刀就給拔出來了。
袁大帥眼皮子底下鬧出事情可不好看,陳繼盛回望毛參將,一直裝聾作啞的毛文龍打了個眼色過來,示意他出面制止事態的發展。
「素質!注意你的素質!」陳繼盛催馬上前,指著那幾個抽刀子要動武的山賊大罵道:「大王…參將大人怎麼教導你們的?對清狗要象秋風掃落葉一般殘酷,對戰友要象春天一般溫暖,你們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你們是官軍,人家是民夫,怎麼能欺負人家呢,快把刀子收起來。」
幾個山賊悻悻地還刀入鞘,退到了一旁,陳繼盛擺出官威質問起面前幾個效死營的騎兵:「本官乃是大明朝山東省山亭鎮參將毛大人駕下正四品游擊將軍陳繼盛,你們可知道衝撞朝廷命官的車駕是要問罪的?毛參將奉命緊急入兗州和袁大帥共商軍務,誤了時間,你們擔當得起嗎?念爾等不知,這次就算了,還不速速趕開馬車,讓出道路。」
扎木和手下那些騎兵們根本不吃這一套,依舊霸佔著城門口,自顧自地準備先行進門,甚至沒有一個當官的出來和陳繼盛應付幾句,這下連陳游擊也大為光火,好心好意勸說你們不聽,還真要爺們動傢伙嗎?
「小的們,給我推開馬車,把閒雜人等驅趕開來,恭迎參將大人進城!」陳繼盛一聲令下,已經忍耐了很久的山賊們頓時撲了過去。
正在這時,後面遠遠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兵部尚書都督同知山東巡撫右副都御史崔大人駕到。」
所有人回頭望去,後面來了一支更龐大的隊伍,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一桿極高的大纛上寫著崔承秀的所有頭銜,士兵們盔明甲亮,刀槍如林,氣勢排場遠遠超過南門口這兩支鬧矛盾的小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