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輪有節奏的撥水聲中,船上的人們都睡得很香甜,不知不覺過了好幾個時辰,天將大亮的時候,船堵在洪澤湖北面通往運河的出口處了。
外面傳來的嘈雜聲音把劉子光從夢裡驚醒,從舷窗望出去,外面積壓了很多漕運船隻,密密麻麻的桅桿如林,當即披了衣服上到船頂上觀看,船長已經站在上面拿著千里鏡在觀望了,看到劉子光上來,趕忙施禮說道:「將軍,前面兩船爭道,正好把運河的入口給堵了,兩下都不肯相讓,看樣子要耽誤一些時間了。」
這麼寬廣的水面居然也能堵船,劉子光拿起千里鏡看去,前面不遠處就是一艘龐大的官船,上面花花綠綠差了不少旗子,看樣子好像是兵部什麼崔大人的座駕,正想從洪澤湖進入運河;對面那艘船更不得了,雖然不是官船,可是比官船大了一倍,船上起了五層樓閣,都是雕樑畫棟、做工精湛,船身高大,舷窗上鑲著印花的西洋琉璃,兩個巨大的明輪更是威風凜凜,鐵皮的葉輪在晨曦的光照下發出點點光芒。船頭一面金色的大旗,被河風吹的裹起來,隱約能看見上面一個大大的「胡」字。此船正欲從運河進入洪澤湖,水道本來還算寬敞,可是這兩艘船都是高規格的超寬船,所以迎面堵住,弄得其他船隻也無法通過了。
兩下的水手各不相讓,用長長的竹蒿互相捅著,嘴裡還不停的叫罵著,胡家大船比官船高出五六尺,水手也更彪悍一些,所以佔了上風,把官船上的水手和官兵捅的人仰馬翻。
「姓胡的是什麼人?敢和官船叫板。」劉子光收起千里鏡問道。
「將軍您細看那面旗。」船長指著又被風吹得舒展開的金色大旗回答道。
劉子光再次看去,原來「胡」字旁邊還有三個銀色的字「日昇昌」。他恍然大悟,是錢莊的運鈔船啊。不對,運鈔船也不能那麼拽啊,票號再有錢也終究是商人,是小民,不能和官府斗啊。
「此船可不是一般的船,別號叫做鐵大鯢號,是日昇昌大掌櫃的座艦,整艘船從上到下一共八層,能乘五百人,全用的是上好的楠木料子,外面還包著一層鐵皮;船底有水密艙,防水性能良好;蒸汽機也是武昌船廠特製的,足有一萬馬力;還裝備了在咱們利國鐵廠定做的艦用蒸汽連弩,那叫一個犀利,普通的漕船一下子就能射個對穿……」船長手舞足蹈地說著,一臉的興奮,吐沫星子都快濺到劉將軍臉上了。
劉子光趕忙退了一步,心說這位平時挺穩重的船長怎麼一談到鐵大鯢號就變得失心瘋了,趕忙止住有些癲狂的船長,繼續問道:「難道船大的就是爺?那我明天也找人建一艘大船,也到處耍橫擋官船的路。」
船長還沒回答,後面響起了彭靜蓉的聲音:「尋常的民船再大也不敢和官船爭道的,即使是咱們利國鐵廠的船也不例外,可是鐵大鯢號不同,它敢和官船爭道不是因為它大,而是因為它的東家是日昇昌,更因為它是日昇昌的大掌櫃胡大小姐的座駕。」
看到彭靜蓉款款走上船頂,船長趕忙見禮,大小姐調笑道:「老王,聽你剛才說得那麼起勁,是不是看上人家的鐵大鯢號了,咱們鐵廠也要換船了,雖說比不得鐵大鯢,可是也算運河上少見的大船了。」說著走到劉子光跟前,把一件黑面紅底的斗篷披在劉子光肩上,「湖面上風大,小心著涼。」
大小姐越來越像個小女人了,船長嘿嘿一笑,躬身退走不打擾小兩口說話了,回自己的船艙琢磨那夢想中的新船去了。
,大小姐幫我披斗篷,我卻把長衫披給曾橙,我可真是個吃裡爬外的負心漢啊,劉子光臉上有點發燒,任由彭靜蓉的纖纖素手幫他繫上斗篷領口的絲帶。
「你剛說那個胡大小姐,是什麼大掌櫃啊,怎麼就能比兵部還牛氣呢?」劉子光還是不解,扶著欄杆望著前方的打鬥場面。雙方的高層人物都沒出面,任由下人們謾罵鬥毆,看誰厲害了。
「就算是兵部尚書又如何?才是什麼品級,正二品罷了,可是日昇昌的大掌櫃是世襲的正一品,位列三公,大明朝有一項制度,工商戶可以按照給朝廷的貢獻授予品級,這還是先帝定下的規矩呢,當初就靠著江南的這些冶鐵、曬鹽、紡織的大戶捐獻的銀錢做軍餉才保住了半壁江山,也造就了大明這麼多的烏紗商人,有品級的商人雖然不在衙門裡坐堂有實權,可是也能穿烏紗圓領補服,夫人也是誥命,遇同品級官員可以不拜,說起來我爹還有一件三品的官服呢。這所有烏紗商人裡面,捐獻最大,品級最高的就是日昇昌的前大掌櫃胡雪巖了,響噹噹的正一品啊,別說兵部官船,就是尚書親自來了也不行啊。」彭靜蓉把這些緣由娓娓道來。
「噢,原來如此,那為何那官船不退讓呢?」劉子光更奇怪了。
「前朝的規矩了,我爹連官服都壓箱子底不穿了,九千歲當政,賣的官更多了,誰也不把那當回事了。」彭靜蓉說道。「」可是這艘官船還是有些孟浪了,胡家不是一般的烏紗商人,他們富可敵國,現在大明境內流通的錢鈔都是日昇昌的銀票,人家的信譽放在那裡了,隨便印出一張紙那就是銀子,比現銀還方便安全。他家的護銀隊,不管是車是船,都在前頭塗三個數字「101」表示兩把刀一個盾牌,帶這樣標誌的車船走到任何地方都不會有盜匪來搶,惹了胡家,那就是惹了馬蜂窩了,天下高手,一半在皇宮大內,還有一半都在合肥胡家的大宅子裡了。你等著看熱鬧吧,過一會胡大小姐不耐煩了,就有這艘官船的好看了。」彭靜蓉解釋道。
「這回我真明白了。」劉子光終於明白了原來胡家相當於大明朝的中央銀行地位,如果說戶部尚書是財政部長的話,那這位胡大小姐就相當於人民銀行兼中農中建交行的行長,國家的經濟命脈控制在自家手裡,當然有這個資格牛比。」
彷彿為了驗證彭靜蓉的話的真實性一般,兩艘船上的水手們動起了兵器,剛才是竹蒿,現在是長刀、大槍;官船上有許多穿著軟甲的官兵,挎著腰刀爬上了鐵大鯢號,拿刀背去砍那些拿竹蒿的水手,把水手們打得慘叫連連,一時間扭轉了局面。可是沒一會就被船艙裡竄出的幾個大漢打得屁滾尿流,摔進水裡或者被扔回官船。
一片哭爹喊娘的叫喊,周圍的漕船水手們也都下了錨,興致勃勃地看官兵吃癟,官船上的大人物再也坐不住了,一隊隨從打著肅靜、迴避的牌子在船上就擺開了陣勢,等候大人出場亮相。
這個熱鬧有的看了。劉子光看到人家當惡霸當的那麼開心,也忍不住想欺負一下前面的小船,「老王,叫人把前面的船趕開,咱們往前靠靠,我好看得清楚些。」
船長答應一聲,慢慢開動輪船,幾個拿著竹蒿的水手連哄帶趕把前面的幾艘漁船,客船趕開,好讓劉將軍看熱鬧看得更爽。
好在他們這邊是湖裡,迴旋空間比較大,幾艘船被趕開以後,鐵廠的明輪船已經接近了熱鬧的中心。不用千里鏡也可以看見大人的官威了。
大明萬曆十八年進士出身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五軍副都督山東巡撫崔!標著名頭的大纛從船艙裡拿出來,迎風展開,在早晨清新的湖風中獵獵飄揚。
「原來是他啊,九千歲駕下十虎之首,兵部尚書崔承秀,怪不得非要和胡家別一別苗頭,崔尚書是九千歲的嫡系,胡大小姐是太后最寵愛的人,在京城人們都叫她干公主呢。兩方的代表人物碰到一起,肯定分個高下。」彭靜蓉看到大纛後說。
話音剛落,一個將官打扮的人站在官船的船頭高聲喊道:「爾等民船聽了,兵部崔尚書有緊急軍務,還不速速退後,閃開水道讓我們過去!」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湖面上迴盪,距離老遠的人都能聽見。崔尚書一身大紅的官服,站在甲板上捋著鬍鬚,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樣。
鐵大鯢號上也站出來一個穿著低級文官服色的人,高聲回道:「御賜正一品安徽日昇昌胡大掌櫃有緊急公務進京面見太后,不論官民,一律退避!」這位爺的聲音更足,使得是武林絕學獅子吼的功夫,旁邊的人都被震得摀住了耳朵,面露痛苦不堪的神色,恐怕連幾十里外洪澤縣的人都能聽見。
這位爺吼完了,又來了一句:「敢問對面官船上的大人是什麼品級?非要和當朝一品爭道,還有沒有禮數倫常?」那武將被問的啞口無言,回頭看著自家尚書大人。
崔尚書不愧是十虎之首,果斷的一擺手:「前方軍務緊急,現在也論不得什麼品級了,給我生火開船,撞!誰敢阻攔,格殺勿論。」
「是!」官兵們得了命令,如狼似虎的抽出弓弩,瞄準了鐵大鯢號上的水手,幾個官兵還推出了一台車弩,把三稜鋼箭架在弩上,弦繃得緊緊地,殺氣騰騰對準鐵大鯢號的船板,隨時準備把對手穿成刺蝟。
隨便停在這裡良久,可是鐵大鯢號的蒸汽機一直沒停止工作,看到官船要動武,隨著一聲尖厲的汽笛,船頭上忽然露出一排窗口,閃著寒光的巨矛頭帶著死亡的威脅展示在眾人面前,這可是大名鼎鼎的蒸汽連弩,發起威來可是萬箭齊發,所到之處連個蒼蠅都活不了。不光蒸汽連弩的威脅,還有鐵大鯢號巨大的鐵皮船身,此刻葉輪開始慢慢啟動了,真撞過來,小小的官船肯定要化為一片木頭碎片。
官兵們的臉色變得慘白,橫的碰見愣的了,人家硬是不給尚書大人面子,這可怎麼收場。
崔承秀面不改色,走上幾步站在船頭,如同一尊石像,湖風吹起他紅色官服的下擺,露出黑色的官靴,周圍官兵看著大人鎮定自若,也壯起膽子站直了身體,強打精神陪在大人左右。
崔尚書當然不準備玩愣的怕不要命的那一套把戲,人家是朝廷大員,不是青皮流氓,只見他右手一伸,大叫一聲「劍來!」
船艙裡一個早已準備著的小吏飛也似的竄出來,把一柄長劍放到崔尚書的右手上。後者雙手捧劍高高舉起,「尚方寶劍在此,哪個敢撞!」
劉子光大吃一驚,真是峰迴路轉啊,居然尚方寶劍這種傳說中的東西也拿出來搶道用,仔細看那把寶劍:長度遠超一般的寶劍,雲頭劍擋,劍首似花瓣卷雲,劍鞘包裹白色蛟魚皮,沒有提梁,整體感覺簡約而不簡單,尚方寶劍這種東西不會是假的,崔尚書也沒有這個膽子這樣假冒皇家權威。
尚方寶劍,如朕親臨,可以先斬後奏,這是每個小老百姓都知道的事實,你可以不把二品的尚書當回事,可是不能把皇帝本人也不當回事啊。
可是,鐵大鯢號上依然傳出一個冷傲的女聲:「給我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