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梅20年月3日下午5時,隨著一聲汽笛的鳴響,香港知名賭船麗星郵輪,從維多利亞港緩緩開出。按照常規,這條郵輪將駛進公海,在那裡呆上整整一夜;再返回香港。
而我和杜芳湖、還有阿刀,就在這條船上。
船已經航行很久了,夕陽慢慢的、慢慢的、沉向海平面以下。我和杜芳湖站在船頭,海風不斷吹拂她的長髮;這飛舞的髮絲遮住了她的臉;我們彼此沉默著,完全不知道對方現在究竟在想什麼。
與拉斯維加斯食物鏈上最頂層的巨鯊王交手,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尤其在你根本不知道,失敗後將有什麼等待著你的時候,更是如此。
我和杜芳湖這半個月裡一直在研究托德-布朗森,但越是研究,就越是心虛。最開始,杜芳湖還能偶爾憧憬一下她的Wsop之旅;可是,到了最後的幾天,我們已經完全沒有了說話的慾望。
阿進的比賽光盤被我們扔到了一邊,我們一遍又一遍的看托德-布朗森……看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說話、每一次笑容、還有每一次扔出籌碼的姿勢……可是,直到現在,我唯一能夠肯定的事情是——
他會在談笑間,掃走我們的全部籌碼、還有我們的全部思維……
還沒有開戰,這份恐懼就已經差不多將我擊潰了;我知道,杜芳湖也是一樣。我對姨父說過,玩牌最忌諱的就是恐懼、害怕、喪失信心……而這些忌諱,我全都犯了。
我想讓自己像姨父一樣鎮定,我想讓自己像姨父一樣坦然面對生死;可我做不到。
船已經進了公海,不遠處的船艙裡燈火通明——各式各樣的賭桌前,已經人滿為患;而甲板上的歌舞表演也正式開始了。
落日的餘暉灑在海面上,讓整個大海看上去一片血紅。夕陽掙扎著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但還是沉下去了。天空被無邊無際的夜幕遮蓋起來。
我看到阿進走了過來,他在離我們有一些距離的地方停住了腳步。我看著他點上一支煙,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仰頭向天,把那煙霧筆直的吹上天空。
阿刀也來了,連看也沒看阿進一眼,他對我們說「鄧生、杜小姐,去吃點東西吧;比賽很快就要開始了。」
我和杜芳湖點點頭,跟著阿刀往船艙走去。但就在這個時候,阿進叫住了我們。
「張生,有什麼事嗎?」沒等我們說話,阿刀先開了口;他的語氣很平淡;但話語裡卻蘊藏著一種濃濃的……殺氣。
我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有「殺氣」這種無形的東西;我一直以為這只存在於武俠小說中的臆猜;每次從小說裡看到這個詞,我都只是一笑而過;但現在,我真的感覺到了——這讓我再次想起,坊間傳言對阿刀這個人的各種評價。
「刀哥不用緊張,沒什麼特別的事。」阿進吸進最後一口煙,把煙頭彈向大海,那個閃耀的小紅點瞬間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我只是想問問鄧生和杜小姐,對上托德-布朗森,感覺自己能有幾分勝算?」
「一分也沒有。」我很誠實的回答他;與此同時,我一直努力的用目光搜尋海面上那個煙頭,但我找不到。我預感到自己也將和那個煙頭遭遇同樣的命運。
阿進又看向杜芳湖,我聽到杜芳湖輕歎一聲,她也搖了搖頭。
「我也一樣。」阿進聲音低沉的說,「畢竟,托德是和我師父平級的巨鯊王。」
然後他繼續轉過身去,對著大海發呆。他留給我們的背影,給人一種極度孤單的感覺。阿進很瘦,如果不是雙手抓住船舷,我懷疑他會被海風吹走。
我和杜芳湖跟著阿刀去了他的房間。酒菜都已經叫好了,很豐盛的樣子,但我卻沒有一點胃口;倒是杜芳湖吃了不少——我發現,不管什麼時候,她總是能吃完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七點五十分的時候,阿刀帶我們走進一個VI包間;包間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張牌桌。
阿進已經坐在桌邊;同樣坐在牌手位置上的,還有兩個認識的鯊魚。他們站起來,微笑著和我們打招呼;我和杜芳湖也回報給他們以同樣的微笑。
巡場指引我坐在一號位的座位上(發牌員左手位置為一號位,順時針輪下來是二號、三號……直至發牌員右手位置是最後一號);杜芳湖則是四號位。
那兩條鯊魚分別坐在五、六號位,阿進在三號位;現在,只有二號位是空著的了——那是托德-布朗森的位置。
這個位置安排得很令人頭疼。我是最痛苦的人,我所有的行動都必須直接通過托德-布朗森;而他的一切決定,都有可能被阿進重新推翻;阿進也不得不鬱悶的再次接受杜芳湖在他之後行動的現實。
杜芳湖是最幸運的,她下手的兩條鯊魚,也許對上別的魚兒會有很不錯的表現,但在這張牌桌上,他們根本不值一提。
八點整的時候,VI包間的門被推開了。
率先走進來的,是三個穿著唐裝的老頭;接著,是兩個和阿刀一樣西裝革履的人——我猜想他們就是阿力、和阿泰。因為他們的身上有和阿刀同樣的殺氣。
他們一言不發的走進觀眾席坐好。三個老頭並肩坐在第一排;阿刀、阿力和阿泰三人坐在第二排,他們彼此之間都隔了好幾個座位。
接著走進包間的,是陳大衛。他先是走到阿進身邊,鼓勵他說「好好幹。」
然後陳大衛拍了拍我的肩,笑著對我說「我很想和你再玩一局,可我卻不想和那個死胖子交手。所以這次就算了……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們好好玩幾把牌。」
我勉強對他笑了笑「一定。」
陳大衛也走上了觀眾席。最後,走進房間的是——托德-布朗森。
托德-布朗森非常胖,比電視屏幕裡的樣子還要胖得多。他嘴角叼著一支煙,很隨意的穿著一件花格短袖襯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後,他甚至還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
是的,這種比賽根本激不起他的戰鬥慾望。對他來說,這張牌桌上的,全是魚兒!全是他的食物!
倒是陳大衛在觀眾席上開了口「嗨,死胖子,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上手的那個年輕人,曾經贏過我一把十萬的大牌!」
「是嗎?」托德嘟噥著,他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面無表情的埋下了頭——老天,他竟然在比賽前就開始打瞌睡了!
三個老頭對看了幾眼,然後中間的那個站了起來。
他抑揚頓挫的說著,就像背書一般「自古江湖糾紛,久已有之;以和為貴,方是正道。澳門的地盤這麼大,誰也沒可能全部占完;要是各位還聽得進我老頭子這一句,那……這場牌局就這麼散了吧。」
沒有一個人搭理他;除了托德-布朗森均勻的鼻息聲,包間沒有任何聲響。
那個老頭尷尬的坐了下去,有些自嘲的說「照例每次都要說;也照例每次說了都沒用。」
然後他右手邊的那個老頭站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大聲的說「既然大家都不願意退出,那麼按照規矩……他媽的,這種牌的規矩我也不知道,你們年輕人……好吧,我就說一條,誰敢聯手作弊、出千換牌;照規矩是要斬手的。」
還是沒有一個人說話。然而,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巡場對發牌員點了點頭,發牌員開始一張一張的給每個人面前發下撲克牌。
杜芳湖拿到了一張,她微笑著接過那個寫有D字的紅色塑料塊。然後她下手的兩條鯊魚分別下了大小盲注。
在SG比賽中,六人桌和九人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六人桌要求牌手玩得更富有攻擊性、參與更多的彩池。因為人數偏少,盲注很快就會輪轉一圈。在這種情況下,你很難像九人桌那樣慢慢玩下去;因為在你耐心的等待真正的大牌時,你的籌碼已經被盲注消磨得差不多了。
但在比賽剛開始的這段時間裡,這倒並不是很重要——在這張牌桌上,每個人初始持有500港幣的籌碼,而盲注是從0/20港幣開始的;每個人都有大把的籌碼和時間可以用來等待、和觀察。
是的,前半個小時裡,無論是阿進、或者那兩條鯊魚;他們一直都很謹慎。托德-布朗森雖然一直在瞌睡;但我知道,他也同樣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每個對手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