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當初升的太陽將草原上的夜霧驅散時,尋找老喇嘛的車隊回來了。
老喇嘛被從車上抬下時,依然保持打坐的姿態,面容安詳,彷彿皺紋也少了很多。會看病的洛桑甦醒了過來,他對昨晚的一切一無所知,奇怪的聽眾人講述著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奇跡。喇嘛被運回來,才解除了大家對他的包圍,大家都去迎接高僧了。
老喇嘛是在正西二十里的雪山邊被發現。喇嘛如活著時一樣,打坐在索納河邊,手捏法印,面向西方。一時間前去迎接的人們都不相信他真的仙去了。
看到老喇嘛,最驚奇的竟然是嘎布吉縣長;嘎布吉縣長知道老喇嘛是卡瓦輪寺的高僧,一個沒人知道他多大年紀的大喇嘛:恩扎格布大喇嘛。從沒人聽到過他講話,恩扎格布大喇嘛每年都只在新年時才出現在眾人面前,平時就在自己的小禪房裡靜修。
幾年前,卡瓦輪寺的主持大喇嘛桑吉措活佛虹化西去,沒有留下轉世的線索,這是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卡瓦輪寺是北藏最大的藏傳佛教聖地,和南藏的布達拉宮地位相近;一時間各派勢力蠢蠢欲動;為了穩定教民和喇嘛們的情緒,自治區政府派工作組去協助尋找轉世靈童,當時還是副縣長的嘎布吉縣長也參加了工作組。
就在幾個大喇嘛在卡瓦輪寺金碧輝煌的大殿裡爭執不下時,恩扎格布大喇嘛從自己的禪房走到大殿中,輕敲法鑼,「當、當、當」三下響過,剛才還熱鬧的大殿靜了下來,四壁上閃耀著金飾大曼陀羅壁畫和高達八米的金身佛像都被恩扎格布大喇嘛的氣度遮蓋了;恩扎格布大喇嘛環視眾人一眼,漫步走出大殿,走出卡瓦輪寺,向東南方徑直走去;眾大喇嘛中喇嘛小喇嘛和嘎布吉他們都乖乖的跟在後面。
這一走就走了五天,恩扎格布不言不語;五天裡只停了三回,喝點水,稍微打坐休息一下。等眾人稍稍恢復了,恩扎格布大喇嘛就繼續向東南方漫步而行,沒一點疲憊之態,把跟隨的眾人都累得狼狽不堪。第五天的黃昏,恩扎格布停在了一座普通的氈房前,回頭沖身後的幾個大喇嘛看了一眼,就地打坐,閉目不語。
大喇嘛們敲開帳門,持續一年的轉世靈童之爭結束了,新的活佛找到了。
累得半死的縣長再也忘不了恩扎格布大喇嘛了,尤其是他看向眾人的那雙清澈的眼睛。在那雙眼睛的召喚下,彷彿人人都甘願隨他走遍天涯海角。
沒錯,老喇嘛就是卡瓦輪寺的恩扎格布大喇嘛。
牧民們都跪下了,恩扎格布大喇嘛是這一帶牧民們心中,是堪比活佛的有大神通的喇嘛,在村長老爺爺的時代他就在卡瓦輪寺了,算來恩扎格布大喇嘛最少有一百二十多歲了;他能出現在這裡本身就是個奇跡,他的坐化更是件天大的大事。
嘎布吉縣長馬上派車去二百公里外的鄉鎮給縣裡和地區匯報,也順便通知卡瓦輪寺;又通知鄉政府準備一批帳篷和給養送過來,這裡馬上要有很多人趕來了。
下午,當村長的洛桑來到會治病的洛桑的帳篷裡,會治病的洛桑正在頭疼著;老洛桑自從知道了恩扎格布大喇嘛的身份後,彷彿也練起了閉口禪,嚇得再也不敢亂說話了。草原上牧民都是虔誠的藏傳佛教信徒,從小就接受宗教的洗禮;牧民們每年都要去寺廟朝拜,他們的錢,很大一部分都獻給了寺廟。
平時,能得到大喇嘛的摩頂祝福就能讓人高興炫耀一年,現在這麼大的如活佛一樣的大喇嘛在自己面前仙逝,誰都會被驚得練起閉口禪。當村長的洛桑有些敬畏的看著會看病的洛桑,從懷裡捧出那串佛珠,恭敬掛在會看病的洛桑胸前,弓身一禮,就要退出。
「洛桑大叔,」會看病的洛桑叫住了當村長的洛桑;「這不是恩扎格布大喇嘛的佛珠嗎?您給我幹什麼?」
洛桑決定打破自己在眾人眼中的神秘形象。開玩笑,當會看病的洛桑還好,當給活佛看病的洛桑就有麻煩了,不小心再成了送活佛升天的洛桑,那就成怪物了。雖然佛教講究緣法,但是和活佛扯上緣就不是自己能承受的了,會看病的洛桑可不想到瓦輪寺當喇嘛練閉口禪或當喇嘛們的私家醫生!
「大喇嘛把佛珠交到了你的手裡,就是對你的恩賜,也是你的緣法,我再拿著,就是對佛的不敬了。」這是老洛桑一天來都在頭疼的事情,悔不該從昏倒的會看病的洛桑手裡撿起了佛珠,要知道是那麼大的喇嘛的法器,在有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碰。
「我也不能拿,你不如給縣長吧,昨天晚上怎麼回事我都記不得了;看來我是與佛無緣啊。」會看病的洛桑誠懇的看著當村長的洛桑,一手捂頭「我現在還是昏沉沉的,頭都快炸了。」
老洛桑一聽慌了,忙問:「你就沒吃點藥,你不是會治病嗎?」
「不行啊,我吃了好多藥了,就是沒用,麻煩你請漢人帶的醫生來給我看看吧,我實在是太疼了。」老洛桑一溜煙兒的跑去找嘎布吉縣長了,會看病的洛桑從此就成了被活佛升天嚇病的洛桑了。
嘎布吉縣長在攝制組的醫生給洛桑吃了點藥後來了。問候洛桑的病情後,洛桑表示自己已經好多了;縣長擺弄著地上洛桑採集的草藥,小心的坐在了洛桑的對面。
被活佛升天嚇病的洛桑知道縣長肯定有事情要和自己說。
仔細看了洛桑半天,嘎布吉鄉長終於開口了:「洛桑,真的不記的昨晚的事情了?」
「嗯,就是頭疼,」洛桑老實的看著鄉長回答。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說過恩扎格布大喇嘛的坐化地點?」
「不記得了。」
「恩扎格布大喇嘛還有什麼留下的聖訓給你嗎?」
「不知道。」
「你想不想去北京上大學?」嘎布吉縣長的下一句話把老實的被活佛升天嚇病的洛桑嚇了一跳,他不明白去北京上大學和昨天晚上的事有什麼聯繫。看著洛桑吃驚的表情,鄉長滿意的在心裡給自己鼓掌,也更肯定了洛桑是個樸實的草原兒女。對於一個草原上讀過點書的青年來說,去北京上大學就和去布達拉宮朝聖一樣的令人期盼啊!
「想!」洛桑老老實實的回答。
「你只要幫我個忙,我就保證你今年能去中央某某學院去上學!」縣長嘎布吉又使出了一招狠的,在他的想像中,洛桑該立即昏過去;中央某某學院可是少數民族幹部的搖籃啊,能從那裡畢業,就等與有了個金飯碗,連他自己才只在成都上了兩年大專而已,還是個一般的學校。可惜洛桑不知道中央某某學院是個什麼樣的學校,而是又樸實無華的點點頭。
嘎布吉縣長歎口氣,從洛桑手中拿過佛珠,說:「你只要對卡瓦輪寺的喇嘛說,恩扎格布大喇嘛往歸極樂,他不會再回來了,就行了。」
洛桑有點明白了,縣長嘎布吉是不想讓卡瓦輪寺的喇嘛們再來一次尋找轉世靈童的爭吵。可是洛桑還是沒有明白嘎布吉縣長的真正意思,縣長嘎布吉是不想這個世界上多個活佛;活佛對藏民的影響太大了,這東西越少越好。
「活佛不是升天了嗎,他還會回來嗎?」洛桑決定裝傻。
「不會回來了,但這句話必須你說才行,別的什麼也不要說,」嘎布吉縣長看著固執的藏族青年,給他提醒。「你只要辦好了這件事,向佛祖保證,我一定會送你去北京上大學。」洛桑已經不明白自己該不該相信這個向佛祖發誓的人,他可是在教自己欺騙佛祖的信徒啊!
交易答成了,嘎布吉縣長還不忘提醒洛桑:「你一定要拿著這串佛珠對卡瓦輪寺的喇嘛們說,恩扎格布大喇嘛往歸極樂,不會再回來了;這樣他們才相信,他們相信了你就能上大學。」
於是洛桑把頭點的和小雞吃米一樣,眼裡還顯出茫然但堅定的神情。
縣長嘎布吉走後,喬影來了;女記者興奮的進來就抱著洛桑吻了一口。洛桑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興奮,喬影的近視眼、胃潰瘍、便密、痛經、牙痛都好了;早上起床後,不帶博士倫就能看見遠處的雪山,甚至她鑲的一顆假牙今天都脫落了;醫生一看,立即昏倒在地:二十五歲的她又長出顆新牙,牙床上已經露出了新牙的小白頭!知道她底細的醫生甚至下流的想:她不會再長出一個新的處女膜吧?!文藝圈的人啊,連醫生都有點變態!
洛桑等喬影安靜下來,突然問:「你是從北京來嗎?」
喬影伏在他懷裡輕聲回答:「是啊,你不知道嗎?」
「我秋天就去北京上學了,鄉長說要送我去中央某某學院。」洛桑又說「北京漂亮嗎?我在北京能看到你嗎?」
喬影一下從這幾天夢一樣的狀態中清醒了;和這個英俊的牧民玩感情遊戲也是對旅行生活的一種點綴,雖然洛桑是個優秀的英俊的並且很吸引自己的青年;但到了北京,自己正常的生活圈子還在等著自己,不說年齡的差距,就想像一下自己和一個臉上印著高原紅的牧民依偎在長安街上,不被人笑死自己也會被自己羞死的。愛情是需要條件的,就如自己在草原上會為一個英俊的牧民著迷是因為草原把他襯托得強悍的一樣,在都市裡自己還會為更多的強者著迷。
喬影緩緩從洛桑懷裡坐了起來,「北京很大,很漂亮,有比雪山還要高的大樓,那裡的車比你們的羊群還多;你到北京我會幫你很多忙的。」
掏出一張紙片給洛桑,「這是我的電話,到北京給我打電話,我一定去接你,帶你好好看看首都。」
洛桑全沒意識到對方的變化,把紙片捂在胸前,「一定的,我一定會去找你的,等著我,我會帶著雪蓮去北京看你」。
縣裡的幹部來了,地區的幹部來了,自治區也派代表來了,喇嘛們來了一大群,附近的牧民都趕來了。在短短的幾天裡,牧村幾乎成了賽馬會的會場。
恩扎格布大喇嘛的聖體一直被停放在了村長的帳篷裡。已經過去三天了,恩扎格布大喇嘛不但沒有一點腐爛的跡象,皮膚還像生前一樣柔軟,富有彈性,依然保持打坐的姿態;前來朝拜的牧民無不高呼活佛,六個巨大的盛放酥油的大桶不到一天就被狂熱的牧民們敬獻的酥油注滿了,一盞盞的酥油燈排出上千米去;一個個轉經桶晝夜旋轉,懸掛哈達的繩子能饒出幾公里。
特意比卡瓦輪寺的喇嘛們提前一天趕到到的地區專員,在縣委書記和縣長嘎布吉的陪同下先是到村長的帳篷裡瞻仰了恩扎格布大喇嘛的,就緊急接見了給活佛看病的、送活佛升天的、被活佛升天聖景嚇昏的洛桑。(沒辦法,這個洛桑太出名了,所以人們給他的名字前加上了多個稱號)
專員詳細詢問了洛桑恩扎格布大喇嘛往歸極樂的經過,洛桑手捧佛珠嚴格按照鄉長的教誨訴說了一遍。專員望望縣長,縣長嘎布吉趕緊詳細介紹了洛桑的情況,還著重介紹了準備保送洛桑去上中央某某學院的事情;專員仔細的聽完感慨的說:「我們的牧民都是多麼好的牧民啊,對於這樣的草原兒女一定要重點保護、培養,我們的國家和美麗的草原需要更多這樣的現代牧民來管理牧區,保護草原,為後代保留一片純淨的藍天,讓巍峨的雪山更加純潔。」說完和給活佛看病的、送活佛升天的、被活佛升天聖景嚇昏的(現在又該加上摸不著頭腦的)洛桑緊緊握手,然後嘎布吉鄉長領著洛桑離開;路上嘎布吉對摸不著頭腦的洛桑說:「專員對你的表現很滿意,事情一完你就可以去地區參加學前輔導了。」
這是洛桑第一次被一段不著邊際的話搞的暈頭轉向,也是第一次見識現代政治家的迷人風采。後來,洛桑在聯合國大會上說:「我曾見過一個最懂說話的人,他的語言藝術是你們都不可企及的。他能把一個實際的觀點用一段美妙的廢話表達的清楚、明白,而你們的一大堆明白的觀點和理由就如同廢話一樣沒有價值。」
完全領會專員意思的嘎布吉縣長果然開始了對洛桑的重點保護和培養,吃住都在洛桑的帳篷裡,甚至專門找來一個商販替他照管羊群;說:「洛桑以後要去北京上學了,學成回來就是這裡的幹部了,你好好替他看著這些羊,給個好價錢就賣給你了,洛桑不會忘記你的。」對政治家的話要理解語言背後的意思,洛桑果然沒等走出草原就忘記了那個商人。
卡瓦輪寺的小活佛在一群大喇嘛的簇擁下來到了,牧民們的情緒達到了高潮;人們跑出幾十里外去迎接活佛的到來,狂熱的牧民差點將不到五歲的活佛嚇哭。
給恩扎格布大喇嘛做了一通法事後,小活佛在幾個大喇嘛的陪同下接見了給活佛看病的、送活佛升天的、被活佛升天聖景嚇昏的洛桑。給活佛看病的、送活佛升天的、被活佛升天聖景嚇昏的洛桑手捧佛珠介紹了恩扎格布大喇嘛病倒在草原、自己在村長指導下給恩扎格布大喇嘛治病、恩扎格布大喇嘛病癒後送自己佛珠及恩扎格布大喇嘛在五天前的夜裡化做五彩霞光往歸極樂的詳細經過,並詳細介紹了恩扎格布大喇嘛往歸極樂前對自己的神喻:恩扎格布大喇嘛是入世修行的光明大佛——金剛心菩薩,他完成了自己的入世修行宏願將永歸極樂,不會再回來了,世俗中不應在留有自己的痕跡,法體在眾人參拜留像後要送歸天國。
洛桑邊說邊佩服鄉長嘎布吉的狡猾。這一來,恩扎格布大喇嘛的遺體就要被天葬了;送歸天國的意思就是天葬。那麼恩扎格布大喇嘛不要說轉世了,連一座佛塔都不會留下;狡猾啊。
喇嘛們沒有過多的糾纏洛桑枝接問題,兩個老喇嘛向洛桑恭敬的表示了感謝,活佛向洛桑摩頂祝福後,他們就離開了。
好在洛桑不是一個真正的藏民,他也知道恩扎格布大喇嘛去了什麼地方;從見到恩扎格布大喇嘛的第一眼,洛桑就看出他是修煉到九重境界的修行者。長久的修煉,使得恩扎格布大喇嘛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再沒力量聚集強大的能量護持飛昇了。他這次出來就是為了尋找能幫助自己走完最後一步的人,他找到了洛桑;恩扎格布大喇嘛幾乎與洛桑同時感受到了對方的修行,不同的是恩扎格布大喇嘛沒能看透洛桑的境界。他把佛珠交給洛桑的同時也把自己交給了他,恩扎格布大喇嘛在不遠處靜靜的等著那最後時刻的來臨,洛桑只要去探究那被外人視為珍寶的佛珠就能明白他的請求。
洛桑終於觸動了佛珠,那一刻,恩扎格布大喇嘛和洛桑在精神的層面上聯繫了起來;在最後的時刻,洛桑甚至在猶豫是否幫恩扎格布大喇嘛完成這最後一步,但在大喇嘛的急切催促下,洛桑還是幫助恩扎格布大喇嘛完成了這畢生的心願。他已經去過那個千萬年來多少修行者望眼欲穿的地方,現實總是殘酷的;就如同沒有地獄一樣,任何地方也不存在天堂!
沒有自己的幫助,恩扎格布大喇嘛走不完這最後一步,他可能還在這世界輪迴,哪個選擇更好誰也不會明白。所以,就如同對自己幫恩扎格布大喇嘛走完那最後一步沒有感到不安一樣,對自己現在的信口雌黃,洛桑也沒覺得有什麼心理壓力,恩扎格布大喇嘛確實不需要這個皮囊了!所以外表淳樸的洛桑在講這番話時表現得既心安理得又虔誠萬分,以至於眾喇嘛和來觀禮的宗教界人士都深信不疑,知道內情的專員和縣委書記、縣長嘎布吉都為有這麼個好牧民感到由衷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