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實錄#83;順宗卷》
崇明五年四月初一,大朝會之日,三司長官告假,尹相亦告假,太后默然,帝有慍怒之色,朝議未舉即罷。
畢竟身處中樞多年,就算再無慾無求的人,也會有幾分不同尋常的心機,更何況尹朔也不是真的沒有私心,為了元寧,他不會拒絕紫蘇,可是他的一句話卻也道出了他所要的保證。
趙全的心卻緊張起來,本以為紫蘇是要借對付三司的長官警告尹朔,可是,現在看來,卻又不像,反倒是像借此威懾,迫尹朔放棄自己的立場,而且,還是為了非常正大光明的理由,他不禁疑惑了,也為自己的前途緊張,現在看來,紫蘇是真的在為皇帝親政鋪路,那麼,自己會如何呢?手握稽查大權的自己,在皇帝親政之後,只怕成為所有朝臣欲除之而後快的角色吧?紫蘇會保護自己嗎?
一連串的疑問在趙全的心中浮現,尚未想出對策,他又被紫蘇的回答一驚
「在尹相心中,哀家就是那麼戀棧權位嗎?」
紫蘇的話中有些無法言喻的東西,無奈卻是明顯的。
「哀家畢竟是皇帝的生母啊!」紫蘇輕歎,眼中有淡淡的心痛。
尹朔一怔,卻毫不客氣「太后娘娘先選後宮不就是不想引出歸政這個話題嗎?」
「沒錯。」紫蘇也不迴避,直接回答。
「既然如此,太后娘娘不覺得方纔的話說得太早了嗎?」尹朔平靜地反問,言下之意,他即使答應,也未必就要立刻執行。
「不早!怎麼會早呢?」紫蘇一點都不在意,彷彿沒有聽懂他的話。
「趙全,你到外面候著,哀家馬上就回宮。」紫蘇不等尹朔再開口,先轉頭吩咐趙全,趙全有些訝異,微微愣了一下才答應「是!奴才遵旨!」
趙全退出大廳,臨到門口,聽到紫蘇再次開口「尹相,哀家說完就走。」
留在大廳的尹朔依舊恭敬地站著,方才想說的話此時都無法再說,畢竟,他一向恪守君臣之規。
紫蘇卻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人主之柄從不輕易授人,尹相,元寧從立國就一直確保皇帝的絕對權力,哀家現在不過是代替皇帝行使他的權力,因為,哀家是他的母后,因為,皇帝即位是年僅四歲,可是,皇帝不會永遠都年幼,他在長大,他也不是平庸之輩,尹相你也是帝師,皇帝的才智,你應該很清楚。」
「陛下有天縱之才。」尹朔回答,這是真心話,所有的帝師都認為陽玄顥有成為一代明君的資質,朝臣間也有戲言「有夏氏血統的皇帝怎麼也不會是昏庸無能的吧!」
「既然是皇帝就不會任人操縱,不會甘心讓別人代自己做決定,即使是血緣至親也不例外,哀家也不想與自己唯一的骨肉,為了權位起什麼爭執,哀家早些歸政,皇帝也少些心結,而且,皇帝初涉朝政,又年少氣盛,難免有不成熟的決定,卻又騎虎難下,那種時候,哀家的話應該還有幾分作用,這些都是哀家的心裡話,尹相,坦白說,何時歸政,哀家暫時也不好說,可是,這一年,哀家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為皇帝親政鋪路,最遲,哀家也會在皇帝的第一孩子出生後的一年內歸政。」紫蘇平靜地道出自己的計劃,尹朔默默點頭,知道她所言不虛。
「若是尹相同意,哀家所求不多,只請尹相不要為難齊朗與謝清,至少不要一味地反對他們的作為。」紫蘇起身走近尹朔,也不等他回答便向外走去,表示自己說完了。
尹朔一愣,連忙跟上,恭送她出門,耳邊聽到紫蘇低聲的喃語「世族也不都是只在意自己利益的。」
尹朔微訝,卻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送紫蘇上馬車。目送馬車離開,尹朔才轉身回府,剛進後堂,就見夫人還在等候,不由一笑「夫人還未休息?」
「老爺也不加件衣服就趕去見客人,妾身擔心您受寒,所以才等著。」尹夫人不方便詢問有什麼事,只能如此回答,不過眼中的擔憂是掩蓋不了的。
尹朔撫額,笑道「似乎是有些受寒了,明日的朝議還不知能不能去!先睡一覺再說吧!」他說得不在意,尹夫人只能陪著笑隨他進屋,服侍他歇下,第二天,天沒亮,尹朔便起身,擬了一份因病告假的奏章,命家人送到議政廳,隨即又繼續睡覺。
大朝會不了了之,所有人都是莫名驚詫,陽玄顥驚詫之外還多了一份惱怒,退朝之後,連皇輿都不坐,便要走開,卻被紫蘇喚住。
「皇帝!」紫蘇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厲,陽玄顥不敢違逆,走回母親身側,紫蘇也沒說什麼,擺手讓隨從退下,示意兒子隨自己走。
「皇帝生氣的樣子是擺給誰看的?」走到太平湖邊,紫蘇才再次開口,淡漠的語氣卻讓陽玄顥心驚。
「孩兒……孩兒只是覺得太巧了!」陽玄顥皺著眉,似乎自己也說不清為何生氣。
「是嗎?」紫蘇似笑非笑地看著兒子,半晌,才又道「皇帝是心煩嗎?」
陽玄顥一愣,隨即低頭,耳邊卻有一抹淺淺的紅暈,喃喃道「孩兒不知道……」
「是課業太重了嗎?」紫蘇若有所思地看著又長高許多的兒子。
「不是!」陽玄顥連忙搖頭,課業他從不覺得重。
「那麼,皇帝是覺得那些人冒犯了你的威嚴?」紫蘇並不放鬆,繼續問道。
「……」陽玄顥沉默不語,好一會兒,他看著母親,搖了搖頭。
紫蘇微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心中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思,笑道「皇帝是認為他們圓滑,先上彈劾,真正決定時卻又避開,其心可誅,是嗎?」
陽玄顥一怔,隨即不好意思地點頭,忐忑地問「母后娘娘,孩兒是不是錯了?」
「不,皇帝沒錯!」紫蘇笑著道,「皇帝能這麼想,已經有明君的風範了!」
難得聽到母親誇讚,陽玄顥禁不住有幾分雀躍,笑得好不開心,紫蘇也微笑著等他略略平靜,才開口「不過,哀家倒要謝謝他們,若是他們病得這麼巧,今日的朝議就免不了一場紛爭了。」
「啊?」陽玄顥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因為今天要議的是對兩位太傅的彈劾嗎?」
「是啊!」紫蘇收回撫摸他額發的人,目光投向晨霧未散的湖面,淡淡地道,「那樣一來,只怕所有的朝臣都必須表明自己的立場,黨爭是在所難免了!」
陽玄顥神色一凜,俊秀的臉上竟無一絲稚氣,嚴肅無比地看著母親,可是紫蘇卻看都不看兒子一眼,逕自說下去「歷代皇帝都喜歡用黨爭牽制朝臣,那也的確是鞏固皇權的不二法門,可是哀家不是皇帝!所以,哀家不要黨爭!尹相已經答應哀家不再反對哀家的行動,三司長官今天的行動也是替換的理由,哀家要一個唯我所用的朝廷!」
最後一句,紫蘇的語氣很重,讓陽玄顥不由退了一步,定定地看著轉過身看向的母親,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紫蘇輕輕攬他入懷,溫柔的動作一如往昔,卻讓陽玄顥覺得心寒。
「顥兒,三年,最多三年,哀家就會讓你親政,這是你的第一個考驗!」紫蘇捧著兒子的臉,看清他眼底的戒備,卻只是淡淡地開口說明。
戒備一下子消失,陽玄顥的心中湧起不解的疑惑,正想開口,紫蘇已經放開手,重新轉身望著湖面,平靜地道「元寧的江山是你的,母后會一直替你守著,可是,能不能真正掌握它,要看你自己,你若是不介意做個虛名的逍遙皇帝,母后也不介意將皇朝的權力一直握在手中,畢竟,這是母后費盡心力才得來的,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會傷你,可是,有些東西,還是要自己動手的。」
陽玄顥終於明白了母親的意思,退開兩步,恭敬地行禮,並非母子間的禮,而是對師長的禮,他明白,這不僅是考驗,也是在教他如何掌控朝臣,太傅們永遠無法教他這些,帝王之術不僅僅是治國方略。
「孩兒盡力,母后娘娘。」陽玄顥走到母親面前,認真地回答。
紫蘇點頭,抬手撫上陽玄顥仰著的臉,溫和的笑容讓陽玄顥有一瞬的失神,可是他也看到母親眼中一閃而逝的疲憊。
「母后娘娘很累嗎?」茳然間,陽玄顥將心中所想呢喃般道出,隨即看到母親眼中的愕然。
「母后娘娘……」陽玄顥低頭,感受到母親的手輕輕地落在自己的頭上。
「你先回寢宮吧!哀家想再呆一會兒。」紫蘇柔聲對兒子道,陽玄顥點頭答應,行禮之後,便向太政宮走去,一直等在遠處的宮人連忙跟上,剩下紫蘇的隨侍依舊站在原處,因為不見主子的召喚而不便靠近。
趙全知道紫蘇到太平湖邊都不喜歡有人打擾,因此,也不著急,反倒尋了個僻處,坐著休息,葉原秋沒有擅自行動,依舊站在可看見紫蘇動作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主子。
紫蘇沉默地立在湖邊,看著碧波蕩漾的湖面,想著陽玄顥方纔的一舉一動,她不由苦笑。
「陛下,顥兒似乎很像你呢!」心中的話語與無聲的歎息只讓紫蘇更覺無奈,「偏偏你又給了他那麼一道旨意……」
「可是,他也我的兒子,應該不會讓我失望的。」紫蘇在心中告訴自己,卻沒有太多的信心。
又無奈地輕歎一聲,紫蘇轉身離開,葉原秋與趙全都迎了上來,行過禮便跟在她身後返回中和殿。
紫蘇換去大禮服的工夫,今天的奏章也已經呈送了過來,比往常還多一些的樣子,紫蘇倒也不奇怪,輕輕地笑了笑,便坐到書桌前開始審閱,宮人擺好奏章,便退了出去,殿內伺候的照舊是葉原秋與趙全,安靜的宮殿內只剩下奏章翻動的聲音。
「葉尚宮。」紫蘇一邊合上一份奏章,一邊喚人。
「奴婢在。」葉原秋斂首答應,不知道她有什麼吩咐。
紫蘇頭也不抬,淡淡地道「從明天開始,哀家要隨時知道皇帝後宮的一舉一動,你去安排,不清楚就問趙全。」
葉原秋一怔,不安地看了趙全一眼,見他輕輕頜首,連忙答應「奴婢遵旨。」
「你現在就可以去。」紫蘇看了她一眼,隨即便低頭繼續看奏章。
「奴婢告退。」葉原秋算了一下時間,便退了出去。
趙全見她離開,才不解地開口「太后娘娘,那是奴才的職責。」
「你把一切移交給葉尚宮。」紫蘇抬頭,朱毫握在指間,很是平靜,「從現在開始,你的職責在宮外,所有宮員的情況都是你的職責。」
趙全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不過,他還是試探地問了一句「包括齊相與謝相?」
正要下批示的紫蘇手一頓,好一會兒,她才點頭。
趙全更加心驚,卻不再多說什麼,倒是紫蘇,過了一會兒,忽然漫不經心地開口「趙全,昨晚開始,你就似乎有話要說。」
「太后娘娘……」趙全一驚,見紫蘇依舊在看奏章,便暫時不語,思忖了一下,才繼續道「奴才是有些話想說,可是,又怕主子生氣。」
「說吧!」紫蘇擱下筆,想聽趙全說什麼,畢竟,在齊朗與謝清離開的現在,趙全的話算是最能讓她聽得進了。
「尹相的確是個為國為民的人,可是,娘娘昨天把一切都與挑明,恐怕他會另有計較,再說,皇上對尹相也一直很倚重,尹相很有可能因此對娘娘陽奉陰違,尊崇皇上,以期皇上的重用,娘娘沒有想到嗎?」趙全已經很久沒有進言了,這一次,可以說是知無不言。
紫蘇微笑,平靜地道「這一點,哀家有數,別的呢?」
想來她是已經有對策了,趙全便說到另一點「齊相與謝相都不在京中,娘娘對三司長官出手,恐怕有些不妥,萬一輿情沸騰……」
「這要看你的本事了!」紫蘇擺手笑道,「趙全,你不會連幾個言官都擺不平吧?」
趙全驚駭萬分,不知該說什麼好。
紫蘇卻不在意地道「你懂哀家的意思了?」
「奴才明白。」趙全低頭,終於明白紫蘇讓自己專職萬事的原因了,看來紫蘇這次是真的要剷除所有異己了。
「明白就行!」紫蘇平淡地道,「還有什麼話要說?」
其實,她也不願意用這種手段對付朝臣,可是,她並不能完全相信尹相的的承諾,倒不如用這種萬無一失的法子了。
趙全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太后娘娘還是要讓尹相做擋箭牌,對嗎?」
這一次,紫蘇微微揚眉,有些驚訝,隨即笑道「你倒是聰明。」尹相自己只怕都沒察覺出來——既然不在反對,在外人眼中,他便倒向了自己,位居首相的他,日後便是直面陽玄顥的第一人。
「那麼奴才呢?」趙全問出口。
紫蘇輕輕皺眉,卻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道「你是內官,有哀家在,誰敢動你?」
趙全不由一愣,隨即尷尬地低頭,明白自己是想多,也不等紫蘇再說什麼,便直接道「奴才該死。」
「說完了?」紫蘇微笑,倒也不在意,見趙全點頭,便不再言語繼續看奏章。
趙全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紫蘇忽然改變想法,不過,這一點,對於他來說,絕對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成越發生的變故,遠在外地的齊朗與謝清都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不過,與謝清不同,直到朝議結束,齊朗才弄清楚紫蘇是用手段解決對他們的彈劾,再看到紫蘇寫給自己的信,他不由歎了口氣,輕輕搖頭。
此時,他已經到了北疆,身在永寧王的行轅,因此,當夏承正來見他時,齊朗一點都不驚訝,想來是知道自己得到京中的密報,想來問問吧!
比較起來,年少時,夏承正與謝清的關係要比他與齊朗的關係密切,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最重視的是齊朗,再說,上次與齊朗的合作,也讓對齊朗大生好感,畢竟,謝清對戰事不是很熱衷,這一次,齊朗來北疆巡視,解決吏治事宜,他還是很小心地配合,到目前為止,兩人還算相處融洽。
「王爺深夜過來,不會是要與在下下棋吧?」夏承正坐下後,齊朗便隨意地笑道,夏承正搖頭,神色也嚴肅起來。
「景瀚,你也知道京中的變化了,王妃與我說了些,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太后為什麼把事情弄得這麼麻煩。」夏承正將齊朗當自己人,也不客套直接說出自己的疑問。
夏承正也不想隱瞞什麼,對自己的妹妹,他還真的從來沒有看透過,雖然是血緣至親,有時候,兩人還真是生疏的很,不過,信任卻是不會變的。
齊朗坐在他的對面,見他搖頭,便也正色聽著,這時,他笑了笑,道「太后怎麼將事情弄麻煩了?」
夏承正皺眉「難道不是嗎?只要申斥一下你們兩人,便風平浪靜了,太后卻非要弄出這麼大動靜,連三司的人都大調換。」
齊朗搖頭「不是的,王爺。若是申斥我與隨陽,便會讓尹相一派的人認為有機可趁,恐怕會引起更大的風波,那時,只怕不好平息了,我們與尹相只能爭個你死我活,若是兩年前,倒也無妨,現在卻不行。」
「太后還不想讓我與隨陽衝在最前面!」齊朗見他眼中還是有不解之色,便說得更明白一些,「陛下親政在即,一個弄不好,便會母子反目,那是得不償失啊!」
夏承正沉吟不語,良久,又一言不發地離開,齊朗也不攔他,坐到書桌前,提筆給紫蘇回信,心中卻暗道「行到現在這一步,真的是太危險了。」可是,他很清楚,這些說不得,紫蘇想為皇帝鋪路,卻又想保護他們,只能將自己置於浪口了。
勸是勸不得,只能為她周詳得更細緻些,信寫到一半,齊朗驚愕地停筆——若是按照他的思路想下去……
思忖片刻,齊朗便笑了,將寫了一半的信箋置於燭火之上,看著它焚盡,重新拿過一張紙,寫下對北疆人事安排的初步設想。
夜空繁星閃爍,想來明日是個好天。
S該說什麼呢?我真是不好意思了,說了昨天上傳的,可是卻沒有(汗……)我有懺悔了,原因……我還真不敢說……那個昨天本來計劃得很好,可是在更新之後,我下了封推的《至尊無名》來看……那個……一時不小心……就誤了時間……(頂鍋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