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握天下 第四卷 雷霆風暴 第十五章 巨浪濤天(下)
    《元寧實錄#83;順宗卷》

    崇明五年三月十七,冊杜氏為婉婕妤,陳氏為和婕妤,王氏為華美人,李氏為德淑媛。

    崇明五年三月二十,頒詔全國行恩科大考,以右議政大臣謝清為欽差,巡行江南各州之試,二十一,以北疆新土未寧,命左議政大臣齊朗為欽差,全權處理北疆事務。

    接到太后的宣召,齊朗與謝清都是立刻動身趕到了皇宮,兩人剛進中和殿,就被紫蘇的質問一驚。

    「三司什麼時候倒向尹相的?」紫蘇問得從容,內容卻是嚴肅無比。

    齊朗與謝清相互看了一眼,接著低頭不語。

    紫蘇輕歎「若是我不問,你們是不是就不說了?」

    「事情並沒有到那麼糟糕的地步。」齊朗抬起頭,平靜地回答,「目前只是三司的正堂大人傾向於尹相,那些人多是朝中的元老大臣,對我們很有些不滿。」

    紫蘇轉開頭,輕輕冷笑,隨後才點頭道「我知道了。對策呢?還是你們很去地方上轉一趟?」尹朔若不是想將他們逼離中樞是不會輕易動這一招的,紫蘇也是方才才想到這一點,若不是有恃無恐,他又怎麼會坐視趙全撤回對他的。

    也是她忽略了,朝中對這兩位年輕的議政大臣不滿的人,不可謂少——尤其是那些自恃資歷的老人,偏偏齊朗與謝清的任命都是找不出刺來的,那麼,與尹朔聯手自然是最佳選擇了。

    謝清失笑,不在意地反問「你們?」

    紫蘇微笑,聽著謝清繼續說道「應該只有我吧?怎麼說,景瀚也是先帝的顧命大臣,那些人還不敢明目張膽地針對他,所以,真正有危險的是我吧?」

    「不!」齊朗搖頭否定,「隨陽不能動。」謝清的身份比起他來更能得到世族的信任。

    「不錯,讓隨陽離開成越,那些世族就會疑心朝廷是否想打壓世族了。」紫蘇歎息,「而景瀚你,也不離開成越,因為你是顧命大臣,上次出使古曼已經是迫不得已之舉,這次若是動了你,別人會認為顧命大臣之間的矛盾已經激化。」

    「您是說,一定要保持和睦的表象是嗎?可是,三司的輿論一起,誰都看得出來啊?」齊朗無可奈何地提醒她,這件事很難兩全。

    「那我就換三司的正堂!」紫蘇冷言。

    「絕對不行!」齊朗與謝清同時反對。

    「為什麼?」紫蘇皺眉,她倒認為這可以一勞永逸。

    「太后娘娘,這是絕對不可以的,這樣做,會使朝廷中更多的人倒向尹相。」齊朗皺緊眉頭,緩緩道出緣由,「上一次,您未經內閣商議,直接撤換六部尚書,朝中已經頗有微詞,只是那一次事涉謀逆,無人想自找麻煩,才沒有引來諫言,這一次,您又以什麼理由撤換三司的正堂呢?元寧律例中明言,不得以言論問罪言官,三司言官不會服的。」

    「而且,到目前為止,三司的正堂並沒有真正倒向尹相,他們只是想在借此攻擊我與景瀚,若是逼得過急,我怕他們真的會追隨尹相。」謝清進一步說明,「況且,陛下納妃在即,朝中實在不宜再起非議。」

    紫蘇眸光一閃,笑道「不會是因為尹相的孫女將成為後宮的關係吧?」

    齊朗微笑,淡淡地道「太后娘娘,陛下似乎更偏愛慧婕妤,宮裡宮外都有這種說法在流傳!而且,冊妃詔上慧婕妤在前也是事實。」

    「還有一種說法,」謝清也笑道,「說太后娘娘您,也更喜歡慧婕妤,宜婕妤只是因為我的面子與世族的關係。」

    「說法可真多啊!趙全!」紫蘇揚聲問趙全入殿。

    「奴才在!」趙全匆忙進殿,低頭候命。

    「城中對皇帝納妃的說法不少啊!」紫蘇冷言,大有興師問罪之勢,趙全一下跪倒,支支吾吾地回答「太后娘娘恕罪,那些話……」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只是殿內的三人都明白,這些說法是由他傳出去的。

    「奴才早就想處理的,只是近來事太多,奴才自顧不暇,所以才……」趙全連忙解釋,不想讓紫蘇惱怒,紫蘇只能擺手,淡淡地道「你先起來吧!」

    「謝太后娘娘!」趙全鬆了一口氣,站起身,隨即恭敬地道「奴才馬上就去處置這件事!」

    不料紫蘇卻擺手阻止他「不必了!」

    「啊?」趙全微訝。

    「傳都傳出去了,處置也來不及!你把兩位婕妤入宮的次序也傳出去,記住,先讓欽天監上奏,不管他們找什麼理由,反正要說明一點,就是慧婕妤與皇帝不相配,但是,也不要說相沖相剋什麼的。」紫蘇沉吟地道出命令。

    「奴才這就去辦!」趙全領命退下。

    「娘娘,您要讓宜婕妤先入宮?」謝清不由出聲詢問。

    「我還要再冊封幾位後宮呢!」紫蘇笑說,只是那笑容很淡很淡,甚至隱隱透著幾分寒意。

    齊朗笑道「娘娘是要讓朝臣奉迎尹相時,心中還要不得不思量思量?」

    簡單的話語卻化去了紫蘇未發的冰冷,紫蘇笑了笑,道「這樣,三司的人會先緩緩了吧?不過,也只是緩兵之計,你們到底有什麼打算?」

    謝清看了齊朗一眼,平靜地道「娘娘應該有意舉行秋闈恩科吧?臣想將祖父祖母送回湖州祖宅休養,所以,請娘娘給個恩典吧!」

    紫蘇點頭應允「我知道了!景瀚呢?」

    「臣嘛?臣想去北疆!聽說永寧王已經焦頭爛額了,臣主管吏部,自當親自去看看,以便選出治理的人選供娘娘定奪。」齊朗不以為意,卻也表明去意。

    紫蘇不由失笑,不滿地道「你們是要把這一堆事全扔給我來收尾啊?」

    「這件事除娘娘您,也無人能收拾啊!」齊朗說得無辜之極,「就算我們不離京,按制也需要迴避。」

    三司的彈劾一起,被參奏的朝臣便必須迴避所有與之相關的事情,齊朗與謝清便是在京也無力可施,而且,只有他們離京,三司的輿論才敢再起,才能真正結束這件事。

    謝清也笑道「這件事也不需要我們三人一起處理吧?倒不如各司其職,為您分憂。」

    「你們都是說得好聽!」紫蘇沒有異議,卻還是抱怨了一句。

    在尹韞歡與謝紋入宮的第二天,紫蘇便再次降旨,冊封四位女子為後宮,這六位只能說是女孩的女子同樣出身顯赫於門第,坐在康寧殿的寶座上,紫蘇第一次接受兒子的後宮拜行大禮,在長和宮無主的情況下,她仍是後宮之主,可是,在不久的將來,她必須在其中選出一位皇后,由她執掌皇宮,沒有人知道,她是否在此時便已經決定讓謝紋來做皇后,後世史家唯一確定的是,在謝紋冊為皇后前,仁宣太后的任何一次封賞都是公平的,並沒有偏向六人中的任何一人。

    朝臣的目光沒有能集中到後宮事務上,此後不久頒下的詔命使所有人驚訝,將兩位議政大臣同時遣出成越,在元寧,這種先例並不多。

    尹朔坐在朝房中,一個人靜靜的思考整件事情,議政廳中人來人往,卻無人敢打擾他,直到趙全前來傳旨。

    「尹相大人,太后娘娘請您去中和殿。」趙全恭敬地陪著笑,躬身行禮。

    尹朔連忙起身,也笑著答應,隨他去中和殿,到了殿前,趙全側身讓他先行時,低聲對他說了一句「皇上也在。」

    尹朔不由一愣,還沒想明白,趙全已經通傳完畢,耳邊響起紫蘇一貫淡定的聲音「請他進來!」

    尹朔凝神一凜,走進中和殿,正要行禮卻瞄見上面的書桌前並沒有人,他不由一愣。

    「尹相大人,請進!」葉原秋從內殿走出,低頭行禮,恭敬地說道。

    尹朔又是一愣,紫蘇從未在內殿召見過他,這是親疏立判的表現,尹朔可不認為是太后娘娘改變了想法,不過,也不容他多想,只能立刻隨葉原秋入內殿。

    「葉尚宮請。」尹朔緩緩地答應,示意葉原秋先行。

    進了內殿,尹朔便知道紫蘇為何請自己入內了——紫蘇正手把手教陽玄顥如何勾勒圖畫的線條,應該是不想讓政事打斷母子相處的時間吧?

    「不必行禮了,尹相!哀家只是聽說了些事情,想向你求證一下!」紫蘇沒有抬頭,直接開口,陽玄顥倒是一驚,只是不敢在此時走神,大半的注意力還是放在畫筆上的。

    「不知太后娘娘指的是何事?」尹朔執禮如儀,平靜地詢問。

    「有人上奏說,為慧婕妤準備入宮的各項事宜時,尹相收了不少禮物,頗為豐厚啊!單是尹相府的倉庫就增加五間,是否屬實?」紫蘇淡淡地問道。

    尹朔連忙跪下,斬釘截鐵地回答「絕對沒有此事,太后娘娘明鑒!」那番話也就是暗示他收受賄賂,由不得他不心慌了,雖然答得肯定,可是,收禮的確是實情,仔細追究起來,他肯定要擔罪名。

    紫蘇也不深究,點了點頭,道「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尹朔卻沒有依言行禮,而是低頭問道「太后娘娘,不知是何人上奏?」

    紫蘇這才抬頭看向他,似笑非笑地回答「尹相,你逾矩了!」這種問題無論如何都不是他該問的。

    「臣惶恐!」尹朔平靜地回答,「臣只是想知道是何人道此無稽之言,迷惑娘娘的聖聽。」

    紫蘇不由皺眉,卻只是淡漠地回答他「那是密奏,你可以退下了!」

    尹朔不再多言,依言行禮退下。

    他不知道,他剛退出中和殿,紫蘇就冷著臉將筆擲下,嚇得宮人全都跪下,連陽玄顥也是噤若寒蟬,小心地看著母親的眼色。

    「沒事,你們都退下吧!」緩下臉色,紫蘇擺手讓所有的宮人退下,陽玄顥卻是不能動,只能小心翼翼地問母親「母后娘娘,您生氣了?」

    紫蘇看著兒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冷冷言道「皇帝不明白嗎?」

    「孩兒不知,母后娘娘恕罪。」陽玄顥跪下給母親請罪。

    「不知?」紫蘇冷笑一聲,「皇帝是青出於藍啊!當著哀家的面,說這種謊話都是臉不紅心不跳啊!」

    陽玄顥十分委屈,又感到莫名其妙,急忙道「母后娘娘,孩兒真的不知道哪裡惹您生氣了?」

    「皇帝這幾日都與慧婕妤在一處,是嗎?」看了他一會兒,紫蘇才放緩口氣,淡漠地問他,表示相信他的說辭了。

    陽玄顥不明白母親是什麼意思,卻還是如實地點頭,同時解釋「慧婕妤比較開朗活潑,所以,孩兒與她比較玩得來。」

    紫蘇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深深地歎了口氣,拉起兒子,淡淡地道「哀家說過多少次,後宮只是一種手段與籌碼,皇帝難道還不明白嗎?皇帝只與慧婕妤在一起,在朝臣眼中,就表示皇帝只在乎她一人,就表示皇帝尹相的權勢!若非如此,尹相今日怎麼敢逾矩至此?」

    「孩兒……」陽玄顥不由心慌,紫蘇卻擺手示意他繼續聽

    「尹相是那麼不懂規矩的人嗎?今日若不是你在這裡,他也不會這樣做!他在試探!居然敢如此!」最後那句氣惱的話語道出她為何如此氣憤。

    陽玄顥愕然,覺得母親的說法太過了,尹相是首議政,遇到這種無中生有的彈劾奏章,詢問也是正常的反應,至於說與不說,便是主上的事了,可是,看到母親的怒容,他也就嚥下了辯解的話語,而是再次跪下請罪「孩兒知錯了,母后娘娘息怒!」無論如何,他也不願真的讓母親因為這些小事而與自己生氣。

    紫蘇默然,扶起兒子,讓他做到自己身邊,陽玄顥看著母親思忖的樣子,不知母親想說什麼,只能同樣沉默。

    「顥兒,後宮的女子是你的妻妾,但是,你是元寧的皇帝,你要記住,你的言行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臣下的判斷,後宮是朝廷的延伸,你不要以為,在後宮之中,你便可以放鬆戒心,不可以的!你明白嗎?尤其是在面對出身朝廷重臣家的女子時,你絕對不能輕易表露自己喜好,這會引起朝臣的猜測!」紫蘇終是道訓戒之辭,她是在借題發揮,也是冒險,尹朔的確是在試探上意,她又何嘗不是在試探兒子的心意?

    宮廷之中幾曾有真正輕鬆的時候?

    陽玄顥不敢置信地看向母親,他一直不願相信,皇宮之中只能有權力的爭鬥,任何的脈脈溫情都只是一層虛幻的表象,其下掩蓋著的是冷酷的鬥爭,因為,母親從來都是保護自己的,可是,現在,母親可曾發現,她的話中所指的女子同樣也包括她自己?

    這番溫和的話語卻有如一根無法拔除的鋼刺,準確地扎入陽玄顥的心底,讓他痛徹骨髓的同時,卻無法開口。

    看著陽玄顥垂下目光,低頭應承「孩兒明白了!」紫蘇的心不由一顫,她明白,兒子長大了,已經足夠領悟自己的言外之意了。

    自己是應該自豪的,可是,紫蘇只覺得心中一陣苦澀——這樣聰慧的皇帝會有與自己敵對的一天吧?

    這是自己唯一的骨血,能如何呢?

    紫蘇不由無奈地閉上眼睛。

    「母后娘娘,您身體不適嗎?」陽玄顥關切的聲音拉回紫蘇的心緒,看著兒子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紫蘇淡淡地笑了,卻是真的很愉悅。

    「哀家沒事!」紫蘇笑著輕撫兒子的頭髮,目光然落到陽玄顥尚未束起的頭髮上,一頭黑髮只用一隻金環束在後面。

    「顥兒明年整十週歲了吧?」紫蘇自言自語般說道。

    「是的,孩兒是隆徽十四年出生的。」陽玄顥不解地皺眉,卻還是乖巧地答應,紫蘇卻沉默了,陽玄顥發覺母親近來常會在自己面前陷入沉思,不由更不安了。

    紫蘇微笑,沒有再說下去,重新說起先前的事「皇帝現在該明白,為什麼上次尹相說,言官的話聽之即可,卻不必一味從之!」

    陽玄顥一怔,回過神,邊點頭邊答道「孩兒明白了,言官是風聞奏事,不說就是失職,可是其中的真偽卻是自有人判斷,只是,孩兒認為,無風不起浪,也是對的!」

    紫蘇有點驚訝,這還是陽玄顥第一次說出自己獨特的看法,因此,先笑了,隨即才緩緩地開口「是啊,無風不起浪,可是,尹相是議政首臣,是先帝指定的顧命大臣,所以,哀家只能這麼做,這是分寸!」

    「母后娘娘也認為那份奏章說得不全是謊言?那麼,為什麼不派人查證?」陽玄顥不解地反問,他正是勤學好問的年紀,紫蘇又從來都是不吝解答,他自然立刻問出口。

    紫蘇笑道「因為這種事情沒有必要查!」

    「為什麼?」

    「因為,尹相是嫁孫女啊,人情上往來送禮肯定是有的,可是,如何定罪?那不成了構陷?」紫蘇答得輕鬆,卻也冷漠,陽玄顥覺察出了異樣,卻說不清楚。

    紫蘇站起身,陽玄顥立刻也跟著起身,他知道自己該告退了。

    「母后娘娘,孩兒告退!」陽玄顥行禮請退,紫蘇只是淡淡地擺手,宮廷的禮制就是如此冷漠,便是至尊至貴也不能違背。

    「趙全!」紫蘇看著兒子登輿離開,才揚聲喚人,趙全立刻從殿外閃進來。

    「奴才在!」趙全斂首行禮,知道紫蘇定有吩咐。

    紫蘇隨手從書桌上抽出一紙便箋,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便遞給他,淡淡地吩咐「把這個送到謝府,交給謝相的夫人!」

    「是!」趙全接過便箋,看也不看便收起,又聽到紫蘇接著吩咐「不必急著回來,你聽謝夫人的調派。」

    趙全一驚,不安地抬頭,卻見一塊金牌遞到他眼前。

    「這是可以隨時出入宮禁的令牌,賜給你了,你可要好好地用!」紫蘇漫不經心地道,卻讓趙全激動地跪下謝恩——隨時出入宮禁,這絕對是莫大的恩賜,他知道這表示紫蘇重新信任他了。

    「太后娘娘,奴才一寫不負您的期望!」趙全保證,紫蘇卻只是淡淡地一笑,擺手讓他離去。

    紫蘇平靜地坐在書桌前,目光落在面前的朱毫上,這代表皇朝權力的朱毫她還掌握多久呢?

    在這個權力的中心,自己若繼續掌握住這份權力到底要掀起多少次血腥的風暴呢?

    紫蘇在心中自問,也自嘲地回答「你沾染的血腥還少嗎?有什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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