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寶楨一邊與周攀龍等人寒暄,誇讚著對方對海州的治理,耳朵裡還聽著各地商人的南腔北調,他也算懂得幾種方言。首先是京城的官話,然後是自己家鄉的土語,接著又在淮安呆了幾年,學會了淮安這些的江淮方言,接著又撫馭淮軍,對淮軍中重要的一系皖北系極為重視,所以也學習了一些安徽話。
這幾種方言除了他自己的家鄉話外都是北方和次北方方言,所以他只要學會一種,對其餘的方言就算學不會也能聽得懂,偶爾在接見大將的時候還能來上幾句對方的家鄉話以接近雙方的距離,博得對方一笑。
而在此時,幾萬人匯聚成的聲浪卻是南腔北調嘈雜不一,丁寶楨粗略一聽,發覺有晉音,有陝西話,還有山東話與安徽話,接著就是福建、廣東、浙江、湖南,而這些還只是大概他能聽懂的幾種,除了這些之外,那些來自全國各地的語言在他耳朵裡匯成了一股巨大的嗡嗡聲,這一股巨大的聲浪吵的他臉色發白極其頭暈,特別是那些白皮膚藍眼珠的洋鬼子,他們的眼神明顯的不懷好意,嘴裡嘟囔出來的聲音根本就猜不到他們的話意,這樣的畫面使得他頗是憤怒,使得他恨不得立刻早些離開。
如果是張華軒在這裡,他一定會拉住丁寶楨,讓他在這裡好生感受一下。這不是什麼嘈雜的聲音,這也不是沒有意義的噪音,這是時代的強音,這是他張華軒一造費盡了心血才達成的壯美景觀。這是整個時代地強音,這是中國改變奮進的信號。能停留在這裡感受到噴薄而出的朝陽般的氣息,這是何等地榮耀和幸福!
不過丁寶楨顯然不能理解這些,而護衛他地那些來自各部門地護後們就更加著急。眼瞅著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密集,負責保衛的海州內衛和內鎮的兵士們一個個滿頭大汗。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把潮水般的人群推開。而因為不准打罵不准動粗只准勸告的戒令。大夥兒只能對這些看熱鬧的人好言相勸,而越是如此,簇擁上來的人群就越發密集。
左寶貴也是發急,這一次護衛任務也是他的職責,眼瞅著各位大人先生們在城內走了接近一小時地時間卻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距離,左寶貴急紅了眼,也顧不得再陪侍丁寶楨身邊,自己按著軍刀上前,到得外圍警戒線前踢了一個內鎮兵的屁股蛋子一腳,斥道:「一群混球。這點差事也辦不好。看看人家內衛那邊,人群都隔的遠遠的,到你們這裡就軟蛋。」
那內鎮兵是海州新募,雖然時間很短倒也知道左寶貴的脾氣,當下叫起撞天屈來:「軍門,咱能和內鎮比嗎?咱都是本地人,和父老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就是外地人咱也不能板下臉子。況且打不能打罵不能罵,只能勸著,這伙外地人咱一勸他就裝傻,只推說不懂,咱還有啥法子。」
左寶貴看他一頭油汗,所說倒也全然是實,只得歎一口氣。自己也衝上前去。拼了命地勸說圍觀的人再退幾步。
他的內鎮也確實不能和內衛比,內衛是幹什麼的大伙全知道。這一次警戒原不干內衛的事,還是丁寶楨的面子大內衛派出來幾十號人,這些人一個個冷面冷心,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淮軍治下各州府上下誰不知道內衛地厲害?就是外來地還不知道深淺,內衛的人只消冷冷一瞪眼,那股子凜然殺氣就能把人逼地一直後退。
新兵蛋子不管怎麼訓練,甚至是淮軍老兵在和這些內衛的人經起陰狠勁和殺氣來,也是望塵莫及甘拜下風。
正亂糟糟的時候兒,卻聽得不遠處突然傳來「叭叭」兩聲槍響,凡是久在戰場的人,是鞭炮還是槍聲都分的清楚,左寶貴一聽槍聲臉色巨變,只覺渾身的汗毛孔都豎了起來,他大吼一聲:「戒備,上刺刀,趕開眾人。」
也虧得他在此,若是不然,這些內鎮的新兵沒有上過戰場,雖然訓練幾月一遇到這種突發的情況一定得亂了陣腳,這會子左寶貴人就在身邊,各人都知道他是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悍將,此時聽得他喊一嗓子卻是比什麼靈丹妙藥都強。當下各人立刻摸出腰間刺刀上在槍尖,幾百人居然是一起動作,不過眨眼功夫就是形成了亮閃閃的刺刀從,這自然就是左寶貴的訓練之功。
槍聲一起,圍觀的人群早就亂了起來,若不是左寶貴當機立斷,數百內鎮一起刺刀相對,只怕人群還會衝亂了警戒線,到時候別有用心的人混到丁寶楨等人身邊,立時就是不可測的大禍。
槍聲一響起來,留在丁寶楨身邊的中軍鎮官兵也行動了起來。他們受過更加嚴格的訓練,反應都是下意識的,槍聲一響,立刻就有幾十個彪形大漢將瘦弱矮小的丁寶楨圍在正中,連同丁寶楨的隨員和海州當地的官員都被隔了開來。
等左寶貴滿頭大汗的跑過來,中軍鎮已經將內外隔開連左寶貴也不放入,還是丁寶楨扯著嗓子喊道:「左冠廷,你來我這裡幹什麼,去查查怎麼回事。怎麼海州這裡如此混亂,我回去後要給你和內衛的人記過,警察部也跑不了!」
左寶貴看到他平安無事,一顆提在半空的心立刻放了下來,這時候丁寶楨的威脅聽在他耳朵裡自然就蒼白無力起來。
他咧嘴一笑,把快跑時跑歪掉的大簷軍帽重新扶正,然後帶著自己的一幫手下迅速跑向剛剛槍響起來的地方。
剛剛還是人群擠的走不動路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百姓們看熱鬧來的快,躲禍事的逃跑本事也是不差,現在呈現在左寶貴面前的是一堆又一堆的破爛,有踩掉的鞋子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破爛。
等他帶著人跑到拐角處的時候,卻發現一隊內衛已經把肇事者圍的水洩不通,帶隊的內衛棚長正氣的滿臉通紅與對方交涉著。
如果不是發現對方的身份,左寶貴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內衛處理突發事件時稱的上是雷厲風行,一般的風格就是把人犯按倒,然後一通猛打,接著再捆綁起來,帶回去慢慢審問。如果發覺對方真有是圖謀不軌或是對現政權心懷不滿,那麼被逮捕的人犯十有八九就會被在某個暗夜裡處決掉。
而現在一棚的內衛把人數與他們相差不多的肇事者圍住後卻只是在心平氣和,最多是在氣急敗壞的交涉著,這原因很簡單,只因為肇事者是一隊英國士兵。
對方穿著大紅色系黑色武裝帶的軍服,一個個牛高馬大,臉上的皮膚對中國人來說稱的上是慘白,軍帽之下,是一雙雙淡然而又警惕的藍色眼睛。
左寶貴注意到帶隊的英國少尉已經拔出了自己的軍刀,而在他身邊的小隊英軍或蹲或跪,刺刀已經上好,有幾個士兵反應顯然遲鈍了一些,還正在往自己的槍管裡放著火藥與鉛彈。
「這種訓練,怕是和內衛差不多。」
身為典型的淮軍將領,左寶貴當然看不上軍統與內衛這樣的非做戰部隊序列的部隊,在正經的淮軍將領看來,這些人也只能欺付一下手無寸鐵的百姓。不過他們與當時的普通中國人一樣,對傳說中以四千人力敵清朝舉國之兵,克虎門克廣州,進入內江克鎮江直逼南京的英夷很是敬畏。
就在一八四零年開始,飽受外夷打擊的中國人失掉了幾千年來中國天朝上國萬邦來朝別國都是蠻夷的自信,先是被人用堅船利炮征服,然後就是在文明及文化上失卻自信。這種思潮,在清朝滅亡後達到頂點,甚至,很多當時的大賢都提倡徹底用羅馬文字而不用漢字,而這一切的始發點,就是第一次鴉片戰爭。
英國幾乎是以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就打的疆域廣大人品眾多常備兵達八十萬的清朝大敗虧輸,如果說虎門與廣州的戰役還算是小規模戰鬥,而大清也沒有動員全國的力量的話,等到了浙江鎮海一役,三總兵戰死幾千兵馬死傷,而英國連皮毛也沒傷,後來英軍動員到了四千人左右,而清朝也出動了宗室為將軍領兩萬大軍與敵決戰,而戰事最後的結果還是清朝大敗,直到連鎮江也被人佔領,城內兩千八旗兵全部殉國。
這麼一來,英軍的戰鬥力就被世人所知,甚至,被大大的強加了。
不過此時左寶貴看到的英軍士兵顯然也不那麼精銳,他們的隊列並不完全能發揮出手中火槍的威力,而且這一小隊十幾個人的英軍中居然還有一小半沒有準備好他們手中的武器,同時臉上還帶著慌亂的表情。
這樣的表現當然遠遠稱不上是天下無敵,而且也說不上是精銳之師的表現。淮安成立已經四年,這四年來幾乎沒有斷過戰爭,左寶貴幾乎是從一個小卒爬到現在的高位,除了現在的中原大戰他沒有參加外,淮軍的每一次戰爭他都幾乎參加過了,所以在他的眼中,眼前這一隊英軍的表現自然就不那麼盡如人意,甚至是遠遠不合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