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股股聲浪與空氣中那種莫名的騷動使得偵騎們心中明白,對面也在準備著與淮軍來日清晨的大戰,這種事情其實用不著多做打探,也不需要看在眼裡才算清楚,在戰場上待過半年以上的老兵,都會有這種敏銳的嗅覺。
他們平時沒有感覺,與新兵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然而老兵一接近戰場,與戰場相通的那一點直覺轟一下就打開了,對面的敵軍有多少,態式如何,士氣高低,將領排兵佈陣和營壘的搭建,火力的配置強弱,士兵的戰場技藝,包括箭術槍法,騎術刀法劍法,這一些細節上的東西這些老偵騎只要稍稍接觸,他們就會明白個大概,雖然不能與聶士成那樣潛入到敵營裡看的真切,不過也八九不離十。
得知這一動向的淮軍高層並沒有特別重視,淮軍已經引弓待發,對面是何舉動,已經並不重要了。
凌晨時分,東方的天際剛露出一抹艷紅,啟明星還在閃亮,淮軍的營地卻已經是人聲鼎沸,第一波攻擊隊列的幾個營頭都已經準備完畢,士兵們全部輕裝,那些在戰場上用不到的物品全部拿下來了,只有兩個子彈盒與一個火藥盒,再加上火槍與刺刀,就是以前絕不離身的水壺也都放了下來,後勤營的伙夫廚子與子們把一桶桶的吃食與熱湯擔了上來,先分給那些早就準備完畢的將士們。淮軍將士也知道一會苦戰起來,很難在戰場上補充食物與熱水,於是就算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新兵這時候也放開了肚量大吃大喝,吃完之後,大夥兒倚著背抱著槍靜靜坐著休息,在第一波衝鋒的幾個營身後擔任續攻任務的主力們便也開始準備。
第三鎮的幾個主官早就起來,他們一早就在警衛的護衛下騎馬出營,在距離對面太平軍營壘很近的地方選了一塊高地,鎮總警衛營撒開防線,中級軍官們簇擁在張樹聲和吳長慶的身後。參謀們則拿著標尺等工具站在劉銘傳身旁。隨時準備依據戰場情形調整做戰計劃。
在不遠處的後方,炮營和輜重工兵營地士兵們早在半夜時就起身了。他們利用各種器械和馬力,吃力地把四十多門中小型的火炮推到最佳地射擊位置。相對於人與馬匹來說,現在淮軍的六磅炮已經是小口徑的火炮。炮身炮架加起來也就六百多斤重,所以勉強能拉到戰場附近架設起來,而更重地超過千斤以上的大口徑鐵炮,卻是無法拉到這種年年過水的窪地裡來的。這些窪地在這種枯水季節看起來是干躁的,其實一層薄薄的乾土下面,先是半濕的土層,超過一掌以下,就是淤泥了,炮身自重太重的話,走上一段時間。就會越陷越深,直到無法拖拉前進。稍輕一些的當然也會下陷,不過憑借人力和馬力可以勉強拉進戰場,只是炮擊的效果如何,事前已經大概知曉,不過淮軍既然有此利器,不用也是可惜,況且起效再小,終究比沒有地好。
炮兵們在輜重工兵的協助下已經到位,負責第一波攻堅的淮軍將士也列隊到戰場之上。淮軍沒得選擇,進攻的點也只能是對方防禦最嚴密的地方,參謀處權衡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只能從正面攻堅。
當時的火器威力還不足以用稀疏的散兵線來衝擊。不管是哪個國家的隊伍。在衝鋒也好,防禦也好。攻堅也罷,都得使用相應的隊列來把火力的發揮最大化。淮軍使用地是法軍的散兵線,後來也經過一些普魯士軍官的改良,算是結合了普法兩國陣地戰的優點,淮軍不到九千人,真正用來攻堅的主力大概是七千五百人左右,第一波攻擊是以隊為單位,從各部裡挑選出來地敢死精銳一共六隊近兩千人,以三百人為一陣排開,六個隊地淮軍排成了一個接近三里長的寬大正面,正好與太平軍地九座營壘相對峙起來。
天氣漸漸明亮起來,除了第一波的攻堅集團已經在戰場上就位外,後續的主力兵團也準備完畢,開始在攻堅集團身後列陣。原本這種近萬人的戰場列陣及其困難,哪怕是英法強軍,在戰場機動時想始終保持陣形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炮火的打擊,人在戰場上的亢奮情緒,天氣的影響,比如大風大雨,還有地形的限制等等,諸多原因,都使得戰場列陣不似平時的訓練那麼順暢,而在當時的戰爭來說,大家幾乎全是排好列勢,最大程度的用火槍擊發和炮火配合的火力輸出,在打擊殺傷敵人的同時,盡量保持自己的隊列,如果一方有著臨陣指揮優良,而且始終能保持住自己屬下的隊列,同時運氣又好,軍官沒有死掉的話,那麼得到這麼多優勢的一方就會勝利。
拿破侖是這個時代最強悍的元帥,他之所以能百戰百姓,就是因為他擅用火炮打擊敵人的方陣,同時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麾下有一大批勇敢善戰而且戰場經驗十分豐富的中下級軍官,在他們的帶領下,法軍始終能保持著高昂的鬥志和整齊的隊列。等到拿破侖進攻俄羅斯失敗後,損失慘重的法軍從此就是一蹶不振,在滑鐵爐,還是拿破侖的指揮,還是那一些元帥與將軍,還是勇敢的法軍士兵和一樣的槍械,可惜就是損失了大量的有經驗的中下級軍官,法軍慘敗後,這個國家雖然在現在還號稱是世界第一的陸軍強國,它的步陣與火炮的配合仍然是最好的,不過究其實底來說,法軍已經徹底毀了。這些當然是張華軒的認識,而且灌輸進了淮軍將士的心裡,所以不論怎麼樣的大戰,淮軍都非常注重對軍官和有經驗的老兵的保護,戰場救護非常及時,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死傷。所以淮軍打了幾年的仗下來,軍隊中已經有了相當數量的有著豐富戰場經驗的軍官與老兵,這些都是淮軍不可取代不可用金錢衡量的寶貝。
在軍官們的指揮下,一隊隊士兵已經列隊完畢,每一排的橫隊都站著一個棚長級的軍官,在他們的軍刀指揮下,負責一個橫隊的士兵的前進與後退的步伐,當然,開槍射擊,也是一起擊發,以達到前膛火槍的最優最大的火力。
同時,每一個方陣的一側,則是一隊的主官在指揮,他們隨時注視著每一棚的動向,每一棚的步伐的緊湊與否,棚長們用軍刀來操縱指揮,隊長們則是用身邊的鼓手來代替自己的軍令,在鼓聲的操縱下,每一隊三百人左右的方陣都會如同一個人一般,進退有序。
因為是隊一級的衝鋒,很多營的管帶都沒有直接指揮自己的部屬,而是由各團的團長在前線直接帶著管帶們直接指揮,就在他們身後不遠,就是鎮總指揮的所在,張樹聲他們可以隨時調整戰場的節奏,換上新隊撤下傷亡慘重的部隊,同時,也會根據情形調整攻擊的強度,或是更改計劃。
現在太陽已經把自己的臉全部露了出來,雖然還是紅艷艷的,不過天色已經不似剛剛的那種灰濛濛的白,在陽光的照射下,天色已經大亮了。
正值四月,三河鎮附近水網縱橫,雖然地處皖北,其實已經是一派江南風光,在河溝縱橫的戰場附近,一陣陣潮濕的水氣在風的吹動下被帶到了戰場上,溫潤的風吹打在人的臉龐上,令人覺得異常舒適。放眼看去,四週一片垂柳拂水,蔥翠碧綠,在淮軍身後,更是大片大片的密林,這個時代沒有工業污染,只是在皖北這樣人丁密集的地方,能有如此美景,也只有三河這樣的水網密佈的地方才有了。
張樹聲適才也是沉浸在這種四月的好天氣裡,他就是皖北人,在外征戰多年,幾乎要忘記了家鄉的景色,一時之間,竟然是忘記了自己身處戰場。
不過他很快從這種情緒中抽離出來,不遠處的河堤上,太平軍正在試射自己不多的抬槍與鳥統,砰砰的火槍聲響令人警醒起來,稀疏的白煙也提示淮軍將士,對面的火器實在是太少,這種火器擊發的威力,實在是不值一哂。
相比之下,淮軍將士手中的火槍已經平舉起來,因為是要攻堅,所以刺刀已經上在槍頭,太陽一照,整個淮軍大陣中滑過一道道流竄的白光,冷森森的刺刀如密林一般,令人望之而膽寒。
看到將士們已經準備完畢,張樹聲大覺欣慰,第三鎮中畢竟有不少都是團練中的精銳選拔進入淮軍隊伍的,他們對火槍的掌握可能不如淮軍最早的那一批將士,不過在執行軍紀與訓練強度上,卻是絲毫不差,現在,衝鋒集團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殺氣在戰場上瀰漫開來。
「進攻吧!」張樹聲不再猶豫,揮手下令。看到他的手式之後,身邊的傳令旗兵立刻揮舞著手中的紅旗,在旗語的命令下,後陣的所有鼓手一起敲響了大鼓,轟隆隆的鼓聲中,淮軍將士一起吶喊起來,槍刺如林,向著對面的太平軍營壘衝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