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巖點一點頭,不再關注這裡的事情,出門一轉身又進了製藥堂。胡慶余堂採用的藥方先是用的宋代皇家藥典《太平惠民和濟藥局方》上的記錄,製作了大量的丸、散、膏、丹、膠、露等藥材,因為天下大亂,用兵極多,對軍事上的用藥需求量極大,所以這兩年來,多以製造丸劑為主,今年黃河改道後,大河兩岸多有受到水災影響的,水澇過後亦出疫病,所以又趕緊著製作一些防瘟疫的藥散,準備緊急投到遭受水患影響的地區。
不過,這些藥卻是免費贈人,並不打算收錢。藥堂的名字因為張華軒對江南名號的欣賞,仍然與歷史上相同,仍然叫胡慶余堂,不過天下人誰都知道,胡雪巖不過是大掌櫃,股東店主當然是張華軒本人,所以這博名之舉每年都行,每年胡慶余堂都會有相關的預算製成大量的丸散藥材,免費發給貧苦無力醫病的人家,這樣的善行最易得到回報,所以張華軒這幾年名聲大振,官場中是因為給了不少官員的好處,在淮安等地是在財政上的犧牲與淮軍等相關產業的優惠影響,再加上土改減息的事,使得本地不少百姓為他燒香立長生牌位,而在外地,這幾年張華軒名聲大漲,卻是因為胡慶余堂。
最簡單的做法,當然是給藥丸的包裝上打上標籤,胡雪巖雖然聰明,不過也不可能有如此超前的意識,不過經張華軒一提點,此人卻是舉一反三,在「真不二價,胡慶余堂制」的小標籤之下。赫然又有店東張華軒謹贈的字樣。這些藥材雖是贈人,所費材料仍然是真材實料,花費不小,既然是要博名,當然是要做到最好,今秋這贈藥一舉,足可又使張華軒名揚黃河兩岸。
正檢視著材料丸劑,外頭卻是一片喧嘩,胡雪巖將臉一沉。大是不滿。
他現在不過三十出頭,論起城府涵養當然不如後來,不過就是中年之後,此人的脾氣仍然是失之強橫暴燥,不然。也不會有千萬兩白銀用身家性命博生絲漲價之舉,事敗,半生事業付諸流水。
在胡慶余堂內,此人地威望當然最高,一看大掌櫃沉了臉,幾個夥計立刻奔出門去處理,不過須臾之後,外頭聲響卻越發大了起來。
胡雪巖終究忍耐不住。當下板著臉盛怒出門,這些新製藥材要密封好,所以雖然初秋尚熱,還是掛了兩重厚厚地門簾。等胡雪巖掀開門簾出去,卻是吃了一驚。
胡慶余堂看起來是三進的院子,其實因為是江北第一大藥堂的配藥與出貨基地,所以房屋極其軒敞高大,看起來不起眼的院子。比普通的宅院要大上一倍有餘。而近似四合院的規制,也使得院子的中央顯的極其開闊。而在此時此刻。原本寬闊的庭院中卻是站滿了藥店地夥計,被夥計們圍在庭院當中的,卻是幾個淮軍的士兵,而那幾個士兵卻是又圍住一個堂裡的夥計,因為擋的嚴重,一時半會地還看不清楚是誰。
讓胡雪巖吃驚的到不是這樣的場面,而是那幾個淮軍士兵肩頭的一個圓型的臂章,深灰色的臂章並不稀奇,基本上每個淮軍士兵都有,不僅是臂章,胸前也有章,標記著人的姓名與具體的番號,而在臂章上,則用簡單地標記來說明對方是什麼樣的軍銜,從屬於哪支部隊,是炮兵,還是步兵,其餘的輜重兵與工兵,也各有標誌。而眼前這幾人淮軍士兵,卻是用一把盾牌來做標記,至於軍銜倒是很低,只是一個上士帶著幾個普通的士兵,讓胡雪巖大吃一驚地,當然是那個盾牌標記,因為它代表著淮軍現在最讓人聞風色變的組織:內衛營。
自從張華軒有意要在淮軍內搞一個情報與特務組織後,在身邊的人才中千挑萬選,終於選中了行事謹慎小心的張五常來做這個情報組織的首腦,還是在咸豐二年時就已經組建地情報組織,在三年之後,在北京官場有軍機章京這樣地眼線,在南方也收買了不少中級官員,甚至在銀彈攻勢下,連太平軍內也有不少級別不低的將領落馬下水,這算是對外情報地成功,並不為人所知。這支特種情報部隊最大的成就,就是在最近這段時間內,在淮安海州宿州等地搞的肅反工作,改名內衛營後,這支部隊對內整肅的動作之大,手段之狠當真是令人咋舌不已。短短一個多月,已經有三萬多人倒在了內衛營的屠刀之下,雖然多半是反攻倒算的士紳階層及其親友,還有那些異已份子和其家族,不過在當時這個時代,殺得人多,卻怎不教人害怕?內衛營的人數當然不如表面上編製裡的三百來人,而就是這些肩帶內衛臂章的淮軍軍人,使得整個淮安附近的近千萬人膽戰心驚,害怕不已,說可以小兒夜啼當然是誇張,不過現在鄉間嚇唬小孩或是彼此開玩笑的話,當真會說是內衛來了……
不過在胡慶余堂內,雖然都是人人面露緊張之色,卻還是沒有人退縮,胡慶余堂就是張府的產業,除了胡雪巖被張華軒信任委以大掌櫃外,堂裡還有幾個掌櫃老人原本就是在張府的產業裡效力,此時擋著內衛營的幾個人不肯讓步,如果換了別的地方,肯定沒有人會有這種膽識。
要知道內衛現在殺紅了眼,而且張華軒放權於下,除了淮軍和一些重要部門不能動外,內衛是有直接的殺人權的,如果是換了平常地方,怕是現在圍著的所有人,都會被捆了去直接殺掉,根本就不會有人去管。
等胡雪巖出來,藥堂裡的諸多掌櫃和夥計自發讓開一條通道,由著胡雪巖上前,那幾個內衛營的淮軍看到胡雪巖過來,內衛營原本就是專門負責內部調查的責任,對淮安附近重要的人物都記錄在案,這幾人自然也認得胡雪巖,一見他來,帶頭的軍士便行了一個軍禮,然後道:「胡掌櫃,這個人被人供了出來,曾經辱罵過咱們淮軍胡亂殺人,大帥也是屠夫一個,所以,咱們要把他帶回去調查。」
胡雪巖這會子已經看見被圍的原來是自己的族兄胡綱,怪道夥計們剛剛就圍住了淮軍不准對方帶走,換了普通夥計,怕是大夥兒沒有這麼齊心上前。胡慶堂到底是他經營日久,在威信上旁人不能比,就是內衛來帶人,大夥兒也是先攔住再說。
他看到胡綱面色如土,聽到對方如此說也是不敢做聲,顯然內衛淮軍所說是實,自己這個族兄辯解不得,不過他心裡也是知道,若是眼前放著這幾個內衛的人把胡綱帶走,這會子已經是傍晚,若是把人帶走,不到天亮就已經埋的妥貼,到時想找屍首都是極為困難。
他皺一皺眉,向著那幾個內衛道:「此人是我同族,且容我詢問清楚,然後向五常管帶解釋,如何?」
這幾個內衛最近在淮安橫行無忌,哪個人手裡都幾十條人命,殺人殺的多了當真是誰也不放在眼裡,剛剛還顧忌著胡雪巖與張華軒的關係,此時卻大感不耐,當下那上士冷聲道:「肅反干係淮安大局,咱們也是看掌櫃的面子,不然現在這情形,咱們就能當場開槍,把阻礙公務的人盡行殺死,現下只帶走一人,也是看大掌櫃在此,所以略留幾分情面,大家臉上好看,若是大掌櫃還要多說,便是……嘿嘿!」
這內衛連聲冷笑,話雖然沒有說明白,其實話中含意不言自明。對方如此無禮,胡雪巖不禁大怒,他原本就是一個膽氣過人的人物,在浙江時一個錢莊的小夥計身無分文,就敢把錢莊的五百兩銀子借給王有齡去捐官,有著這樣的膽色,又怎麼會一個小小的內衛嚇倒?
當下正欲發火斥責,卻見掌櫃中有一老成者衝著自己搖頭,他心中一動,先道:「你們且住,一會再說。」
然後便帶著那人回到廂房內,向著那老掌櫃和顏悅色道:「怎麼?」
那人原本也是張府朝奉,被調到胡慶余堂效力,平時胡雪巖對他也算關照,因此便誠心正意道:「胡爺,肅反的我看現在越來越邪門,早前捕人拿人殺人,還都是那些沒眼力價的人物,現在到好,凡是有一句兩句不對的就抓人拿人,拿去了就甭想出來,胡綱剛從浙江過來,不曉得利害是真的,不過要在早前,依著咱們大人的吩咐,自家人不能隨便處置,斷然不會來拿人的,依我看,現下這肅反弄成這樣,反而是有點像是五常想立威,內衛再這樣下去,以後誰還敢惹?」
這話原本是要讓胡雪巖小心,不料話一說完,胡雪巖略一思忖,當場便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個忙還是我來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