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明說,不過苗以德立刻明白了。張國梁到底是怎麼個打算現在誰也不清楚,而且是否有人在打舒城這支兵馬的主意也還不得而知,如果張華軒現在躲在外頭而城裡風平浪靜,那麼所有的駐舒城的淮軍將士都會知道自家的主將並不受到大帥的信任,這樣一來,以後張國梁就沒有辦法帶兵了,只能在淮安混吃等吃罷了。
苗以德也帶著中營五百多人馬,所以對張華軒的考慮清楚的很,身為一個帶兵的將領他當然贊同張華軒的做法,鎮靜,縝密,在這種危急的關口還能想的這麼細,苗以德自問不如。
只是身為中軍營的管帶,要負責的是張華軒本人的安全,在從當下的大局來看,無論如何張華軒的安全比一個張國梁要重要的多。
所以他遲疑片刻,還是準備再勸說一下張華軒謹慎一些,最好想一個保留張國梁的臉面,又能把事情辦好的好辦法出來。
張華軒當然明白他的想法,他用微笑止住了這個心腹愛將下一步的話頭,而此時為了穩定這支長途奔襲疲憊不堪的親兵營士兵們的軍心,他索性脫下靴子倒著裡面的細小的沙粒與土灰。
「大帥……」苗以德摘下軍帽搔搔頭皮,他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清晨的陽光下,苗以德剪掉了辮子的光頭皮在光線下熠熠生輝閃閃發亮,整個人也顯的精神了許多。
現在淮軍將領中十有**都剃掉了辮子。表面上他們都說是為了防止受傷後救治起來方便,其實誰都知道。這勞什子辮子實在討厭,至於這種觀點為什麼會出現。卻是沒有人去深究。
張華軒用羨慕地眼神瞟一眼苗以德——他身為主帥朝野矚目,這些丘八們能把辮子一刀剪掉,他這個大帥卻不能這麼做,而自己腦後的那根豬尾巴,也實在是太有礙觀瞻了。
好在這件事出來後,可以把那勞什子剪掉了……張華軒一邊倒著靴子裡地土,一邊這麼自己安慰自己。
與昨夜那種狂奔時的焦灼氣氛相比。這會子地停歇在舒城不遠處大路旁邊的淮軍將士。在張華軒的影響下,氣氛由原本的緊張焦灼漸漸變的安逸舒服起來。不少士兵喝了熱茶吃了點乾糧,然後四仰八叉的倒在大路兩邊的綠草上。夏天到了,道路兩邊長出了不少綠茵茵地小草,清早地空氣又是清新無比,奔波了一夜之後,這樣的氣氛與環境很容易讓人睏倦。
不過這些士兵也是稱的上訓練有素。雖然不少人躺下假寐。但大伙都知道歇息不了多久,而且隨時要準備做戰。所以不少人躺下地同時還抱著自己的步槍,眼睛也是半睜不睜,只要聽到命令,就能立刻精神抖擻的起身做戰。
不過這種靜謐的環境並沒有持續多久,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響起,剛剛被苗以德派出去偵察環境地一小隊騎兵狂奔而回,因為是夏天,隔地老遠便揚起了老大的一片煙塵。
淮軍將士此時已經是征戰了兩三年地老兵了,雖然派出了斥候還是有不少人或坐或站的在高處警戒,等發覺回來的斥候們速度不對,不少淮軍將士立刻起身成戰鬥隊列,不少人都把槍橫放在身前,左手撰著彈藥包,準備隨時上膛裝藥,開火迎敵。
在一片嘩啦啦的響動聲中,兩百多淮軍將士已經迅速結成了一個小型的做戰陣形,兩百多支火槍齊刷刷的對準那隊騎兵來路。
苗以德也大是緊張,當下顧不得再勸張華軒,自己一折身已經到了路頭打起瞟遠鏡觀察那隊騎兵身後,待這一隊騎兵接近之後,苗以德便喝道:「楊英明,怎麼回事?」
楊英明身大個沉,跨下的戰馬雖然也是高大神駿,看起來楊英明的腿卻像是要拖到地上一般,聽得苗以德動問,楊英明在馬上咧嘴一笑,答道:「咱們沒敢走遠,剛往西走了不到十里路,前頭看見大股煙塵,再仔細瞅瞅,原來是咱們淮軍兄弟的大隊開拔過來了。」
苗以德知道楊英明嘴上沒把門的,生怕他說出什麼動搖軍心的話來,當即又喝道:「既然是咱們兄弟,你們這麼慌亂幹什麼,成什麼體統!」
這一會功夫張華軒已經趕到,看到楊英明一臉懵懂,便即笑道:「楊英明,既然遇著淮軍袍澤,你跑什麼跑。」
楊英明跳下馬來,先向著張華軒極漂亮的敬一個禮,然後方道:「大人,咱們淮軍兄弟是叫別人逼出城來的!」
「喔?」張華軒心中一驚,卻是不動聲色,只向楊英明又問道:「怎麼說?」
楊英明滿臉憤然:「江南提督和春還有那個叫啥福濟的,幾天前說是到舒城督辦軍務,帶了兩千多人進了城。咱們這一部兄弟說是打廬州但一直沒動手,那個和春與福濟原本就是急的跟烏眼雞似的,舒城都來過幾遭了,所以他們一進城,舒城的張副將也沒放在心上。反正酒宴照喝,要出兵咱也答應著,就是到了要動手的時候,咱來個按兵不動!」
楊英明的話顯然是來自從舒城出來的淮軍同袍的轉述,一口一個咱,若是聽的不清,只怕還以為楊英明也是剛剛從舒城出來。
張華軒忍住笑,向著楊英明道:「這些閒篇不扯了,還是快些說舒城裡怎麼回事。」
「是勒大帥!」楊英明往地上惡狠狠「呸」了一口,接著又道:「誰知道這一回那和春與福濟那個狗官就沒有打好主意,前天進了城安頓下來,第二天就請張副將吃飯,後來張副將鐵青著臉回來,安排了一下午,昨天晚上又請他去,這一次去了就沒有再出來。」
楊英明說到這裡,定一定神,又接著道:「這一次還是張將軍安排妥帖,讓幾個營頭的管帶自己個小心,晚間他回不來,便讓大伙拉起大隊先回淮安,反正他也是有功名頂戴在身的人,就算有什麼差遲,將來也有大人和朝廷替他打擂台,兄弟們原本是要救出他一起走,可是這麼一思量,也不知道大人那裡是怎麼個章程,若是這樣和江南提督、皖撫一起翻了臉,怕大人日後難做,所以這一清早天還沒亮,全部四千多將士一起動身,打算先回淮安再說,斷不能讓人家把咱這一支精銳給吞沒了去。」
這一番話應該是來自大隊淮軍中幾個帶隊營官的敘述,楊英明夾纏不清,不過說出來之後,各人倒也是聽的清楚明白。
張華軒此時心裡已經明白,看來這張國梁頗識大體,和春與福濟等人畢竟官大的壓死人,不要說他一個小小副將,就算是張華軒面前,和春與福濟若是拿起官職來壓他,張華軒也是沒有辦法可想。張國梁一個小小副將,頂著福濟等人的壓力在舒城附近拖了幾個月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畢竟淮軍雖不進軍,福濟也不好過份得罪,淮軍留在舒城附近,就能保護鳳陽與滁州等地安全,可這一次是朝廷決意要收張華軒的兵權,有上諭或是密旨在手的福濟與和春兩人居然還是拿捏不了張國梁一個小副將,沒奈何將此人先行關押,然後再慢慢分化威壓淮軍的各營管帶,不過張國梁顯然是經驗老倒,他自己不敢公然抗命或是兵變,索性就讓各營管帶自行帶兵離開,反正舒城的城防原本就是在淮軍手中,福濟等人來的匆忙也怕淮軍起疑,並不敢接收關防,所以淮軍要走,憑那麼點巡撫中軍營的兵力,根本就無法阻擋,而淮軍一走,將來的事總有張華軒幫他做主,反正他一個有功名頂戴在身的副將,不怕和春等人就敢斷然殺了他。
「這個廣東佬,倒是聰明。」張華軒在心裡暗讚一句,腦中卻又只是遲疑難斷,張國梁斷然沒有性命之憂,舒城這裡的這一局,就讓了和春與福濟二人再說?
他只是略一遲疑,楊英明說了一大通話後喘勻了氣息,卻又振臂大呼道:「朝廷無道,設計來陰咱們兄弟,依我看,不如反了!連那些發匪朝廷都沒有辦法,咱們淮軍誰惹得起!」
此人雖然性格粗劣,這會子說的話倒是甚得人心,不但其餘淮軍將士一起鼓噪起來,便是苗以德都為之色變。
當即忍耐不住,向著張華軒低聲道:「既然朝廷做的這麼不地道,淮軍兄弟當然是義憤填膺,不如藉著這口怨氣,順勢便反了朝廷,總比以後再去動手時要另尋借口方便的多。」
張華軒也是意動,不過略作思量後,終搖頭道:「現下朝廷在長江兩岸與淮北河南、山東、直隸都有大軍,曾國藩的湘軍把太平軍主力引走,朝廷一時半會的不怕太平軍打過來,若是這會子與朝廷動手大打,雖然必勝,卻也容易傷到筋骨,咱們,還是家底太薄。」
見苗以德面露失望之色,張華軒微微一笑,又道:「不過也不能便宜了他們,想從咱們淮軍手裡落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