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軒推掉安徽布政算是過了一關,不過在朝廷眼裡看來,一個漢人手裡掌握著過萬人的不受節制的軍隊,而且這支軍隊還屢戰屢勝,這種漢人地主武裝在朝廷看來,怕是比那些純粹泥腿子出身的太平軍還要危險的多。太平軍自從佔領天京之後迅速腐化墮落,純粹由底層落魄分子組成的天國上層吸引不了漢族士大夫階級的,而自身又沒有辦法拒絕物質享樂的誘惑,所以不管怎麼看,困守天京的太平軍始終無法真正威脅到清廷的生存。
不過那些手握重兵的漢人大員可就不一樣了,張華軒要人有人有錢有錢,有地盤有人望,這幾年來路過淮安的官員不論職位高低,甚至是那些佐雜官兒,張家都一力拉攏交結,幾年功夫下來,張華軒的聲名之響亮,已經不在當朝一品的諸多軍機大員之下,甚至是當時名望極高的曾國藩也並不比張華軒強過幾分。
太危險了,從張華軒的每一個舉動,朝廷都看出了危險的味道。辦實業,興學校,嚴軍紀,博名聲,每一樁每一條漸漸彙集成一個核心認識,就是這個看起來地盤不大淮安鹽商,其實際的野心,要遠遠大過他目前所表露出來的實力。
在這一點上,確實是張華軒太過大意,甚至是有些自以為是了。清朝不管怎麼顢頇無能,在防備漢員這件事上從來就沒有放鬆過警惕,不論是曾國藩還是李鴻章,不管立下多大的功鄖,清廷的防備之心就沒有放鬆過,只有在小站練兵時,袁世凱把不少私人舊友同好塞入軍隊,而他的新軍實力又陰差陽錯。成為北洋三軍中實力最強的一支。再加上慈禧死後清廷實在無人,根本沒有人制衡得了他,再有辛亥舉事因緣際會,這才成就了這個篡清的軍閥。
而在張華軒這個時候,清廷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咸豐不是英主。不過正當盛年,比後來豬狗一樣的諸八旗子弟還要強過幾分,再加恭王甚是精明,文祥、肅順,都是滿人中英傑之輩,僧王、勝保等八旗親貴還能領兵。滿蒙八旗,尚有一戰之力。在朝如此,在野則清朝未盡失人心,最少在士大夫眼中,清朝尚有挽回餘地,後來嘲笑大清是破房子,自己只是裱糊匠地李鴻章,現在正在廬州附近帶著千人左右地團練。浴血廝殺,還在為大清拚死效力。
在張華軒羽翼未成之前。也正是清廷慌了手腳之時,太平軍從廣西打破了圍追堵截破了南京改稱天京,南京自成明陪都以來,一直就是江南重鎮,得了南京。就儼然與北京可以劃江而治。而當時還不僅於此,得天京後。太平軍派遣北伐軍北上,直取京師,當時湘軍未起,綠營不堪戰,而張華軒順勢而出,不管朝廷怎麼忌憚漢員領兵,卻也是怕淹死的人,一定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到了此時此刻,北伐軍滅,僧王、勝保手握八旗滿蒙大軍,南方還有曾國藩和兩個大營,若是還坐視張華軒繼續發展壯大,那清廷也忒過愚蠢了一些。
想通此節,張華軒心中後悔自己太過大意,有些小覷清廷,忽視了對方雖然對外兩眼一抹黑,到幾十年後還有和全天下列強宣戰之事,而不論何時,對內的鎮壓與提防,卻始終很是內行,並不愚蠢。
人都說曾國藩能造反取清朝天下,其實何嘗容易?清廷至始至終,一直在小心提防他,在安插於曾國藩並不對盤的督撫防範於他,兩江總督的位置,是實在無人可用,才委了曾國藩去做,後來曾國藩毅然解散湘軍,其因哪又有那麼簡單!
張五常見他一臉瞭然的樣子,心知也不用再說前因了,於是只簡潔明瞭地說道:「朝廷自去年開始,應該是在恭王手中就籌措對付咱們的事。好像恭王私下說過,這張某人說不是藩鎮,但其實已經是尾大不掉之勢,所以萬事需得小心。」
他面露輕蔑之色,向著張華軒道:「此事要緊,當時這軍機章京得到嚴令,不准洩露半字,現下朝廷對付咱們已經成了定勢,此人反而拿此事出來賣好,無德無能無膽之極,又厚顏無恥之至。」
張五常負責情報收集防範朝廷之事,所以這一下朝廷悶棍打過來,他事前居然一無所知,確實是心中有愧,此時說將起來,激憤之狀難掩。
張華軒心中清楚,這時代的情報部門想做到事事俱知根本就是沒有可能的事,能把淮軍的動向掌握好,便已經是難能可貴,當下淡淡一笑,只道:「這類人連名字我也懶得知道,五常也不必理會了。」
「是,標下失態了。」張五常定一定神,接著又道:「朝廷去年就暗中著手,先試探大人,大人謹慎一手,所以朝廷也算緩了一下,今年咱們淮軍擴軍,朝廷就是極為震驚,據戶部那幾個郎官說,朝廷就弄不懂咱們哪來的這麼多錢養兵。朝廷一直想增加八旗披甲人地數字,不過一直苦於沒錢,地方督撫養兵,各方團練也都是仰賴於釐金,咱們的釐金收的又不多,所以戶部幾次堂議,都是摸不著頭腦。因為知道淮軍能打,朝廷一時也不敢擅動,只得曲意安撫,然後又有宿州和淮安土改兩件事,朝廷允是允了,不過各軍機大臣與幾位中堂都很是震怒。」
他看了張華軒一眼,又道:「翁老中堂怕也在其中。」
張華軒倒是並不震驚,大家族處事不可能把籌碼都放在一邊,翁家雖然與自己結了親家,可未必代表就把身家性命全數壓在自己身上。
他微微一笑,擺手道:「這個算不得什麼。」
只是口中雖這麼說,但也是佩服翁心存老薑猶辣,此老知道內情怕也是不多,不過一點口風也是沒有露將出來,不然的話,翁同書現在就在准軍效力,怕也會提前點醒一下自己。
不過就這一點看來,怕是朝廷就算有所動作,畢竟因為淮軍還是效力的團練武裝,而張華軒雖然實力雄強,也有點不受節制的模樣出來,畢竟沒有什麼明顯的反跡,清廷就算是要削權奪取淮軍,做的也不能太於過分,否則現在就是用人之際,淮軍未至廬州之前,就是那些大大小小地地方團練與太平軍互相攻伐,穩住了安徽北部大局,若是收權太過嚴重凶險,不論翁心存怎麼戀棧權位,事關翁同書諸子,他也一定會暗中知會翁同書等人,好教張華軒提前有所準備。
卻聽張五常又道:「有此諸事,朝廷決意收權。動作一出來,不再是機樞重臣們暗中討論,風聲就立刻傳了過來。朝廷先是令僧王為欽差大臣防守天津,現下就令他帶著滿蒙兵一萬五千餘人進駐山東,以形勝之勢壓迫防禦,此外,欽差大臣勝保去年在高唐一戰久攻李開芳不下,損失兵馬甚多,朝廷震怒奪爵罷官,發往伊梨任領隊大臣,去年十二月前後,因為朝廷決心不能再讓大人坐大,勝保此人在河南與安徽等地有不少舊部,雖不能打仗,卻是有些威望,因此朝廷令他回河南,幫辦河南與安徽兩省軍務,袁甲三,回任河南按察,安徽團練中有不少流落到河南,此人在河南收拾舊部,居然也有幾千精兵出來,再加上勝保所領舊部,還有巡撫本部標營,朝廷在河南怕也是有三萬左右的人馬,與僧王大軍一左一右,還有徐淮兵備道與江北團練吳棠所部有徐州鎮總兵所統本標中營、城守營、蕭營、宿州營,除此之外,還有江北大營可以隨時北上,以朝廷看來,這些兵馬相加之後,用來對付大人怕是綽綽有餘了。畢竟大人也就兩萬多兵,還有一萬多在淮北,兩部分散不能專一,而且以朝廷地看法見識,怕是大人麾下也不儘是鐵桶一塊,到時上諭一下,讓大人立刻到蘇州上任,怕大人還不立刻整裝就道?然後再把淮軍分散,給江北大營一部,江南大營一部,安徽、河南、山東各省分割,這樣淮軍強兵勁卒仍然可用,而少了大人這樣的首領,以後就再也不必擔憂了。」
張五常說到這裡,簡直就是咬牙切齒,顯然是對北京如此發落張華軒與淮軍恨入骨髓,他的憤慨張華軒看在眼裡,倒也頗覺安慰,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淮軍已經如張五常這般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朝廷不明白這一點,以為可以輕鬆以壓迫之勢把張華軒趕走,然後再吃掉整個淮軍,想想這班王公親貴,倒也當真算是幼稚可笑。
不過清廷這麼一來,自己也非得與清廷反臉不可了,而淮安這幾年發展也算不錯,已經完全可以不懼朝廷,只是想想現下就公然舉事,張華軒心裡頭總是有些躊躇,一時竟是決心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