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軒趕回淮安之後,自然是馬不停蹄奔忙起來,他趕候是陽曆的十二月中,距離年關也就一個月左右的功夫,逢年過節特別是年底的時候事兒特別多,往年張華軒還只是揖客迎讓,到了今年卻又加了許多事出來,從宿州回來之後,卻是把他忙了個人仰馬翻,好在他自前兩年開始就打熬身體,創建淮軍時每天與士兵們一起長跑,後來雖然並不帶隊,不過自己每天長跑不綴,再加上種種招數,身子骨又是年輕,剛是二十左右,自小就做養的好,大魚大肉養出來的和貧民百姓不同,兩年功夫下來,皮膚是沒有以前那種富家公子病態的慘白,開始變的紅潤黝黑了下來,身體越來越結實,精神頭也比這時代的普通人健旺的多,每天幾十上百件的事,也虧絲毫不倦,而且處理起來頭頭是道,絲毫不亂。
這麼著一來,張按察少保大人的名聲可就更加響亮。這會子在淮安的不僅是他的淮系人馬,還有南來北往的大商人,其中浙商、徽商最多,前者剛剛嶄露頭角,後者卻已經掌握這時代南中國的經濟命脈達百年,在商場也好,官場也罷,都有尋常商人難及的龐大能量。
除了這兩個地域的商人外,這一年的年底也來了幾個晉商,在淮安轉悠了幾天後,悄沒聲響的在府城了開了一家規模很大的聯號,專門為南來北往的商人提供錢莊服務,這樣一來,雖然還不能與近代銀行的作用相比。卻也方便了許多南來北往地客商。
這一點倒提醒了張華軒,他不打算等過兩年淮安繁榮後讓洋鬼子的銀行過來搶佔市場,現在幾家老牌的英國銀行都在上海寧波等地準備開設分行,淮安這裡暫且還沒有洋鬼子的銀行涉足於此,金融業是後來列強掠奪中國民間財富的一大利器,既然已經有山西人在淮安開設聯號,張華軒決定等騰出手來後就規範錢莊,制定新規,把這些老字號的錢莊往近代銀行制度上引領。
這麼著忙活了大半月的功夫,饒是張華軒精神健旺。很多賬目上盤算的事又是清楚的緊,就這麼著,也是忙活的暈頭漲腦。苦不堪言。
倒不是他能力不足,其實是很多事情枯燥無味,而且做起來滿不是滋味,卻是偏生非做不可。
兩江地那些大佬們的年敬是非送不可的,怡良也好,吉爾杭阿也罷。或是傳說中要來代替怡良地何桂清,這些人的年敬必須得送。而且還得恰到好處,不能薄了,卻也不能過厚,這裡面的官場學問海了去了,送禮還得針對個人愛好。比如何桂清,就不能純送黃白之物或是古薰,就非得送名家字畫。在價值上也得與怡良靠齊並肩,比如吉爾杭阿的年敬,就得比福濟要豐厚一些,畢竟一個是落魄要開缺的巡撫,一個正在蘇州統領大兵,對淮安與揚州的事一直沒有指手劃腳橫加干涉,如何把這種良好地合作關係繼續下去,這裡面全都是官場學問!
再有,就是北京官場那些大佬們和窮京官的冰炭敬加年敬,一樣要費心費力,當紅地軍機中堂不能怠慢,非得重視送以大禮,可那些在都察院苦熬的小京官御史,也斷乎不能小瞧,沒準兒你年敬少了幾兩銀子,就會惹得哪個搖頭大老爺狠參一本,或是咬住不放,張華軒縱是不怕,咸豐也好恭親王也罷,這時候都指著他穩定蘇北與淮北的大局,也指著他開春去收復廬州,改變安徽全省的戰略態式,這樣斷不會真正有什麼處分給他,不過被那些御史咬的多了,風評總歸會不大好,還是能免則免地好。
這麼著一來,張華軒整個人陷進了這些繁雜卻又無聊的事務當中,如果是淮安的政務和軍務,他已經算是得心應手,唯有這些北京官場地事,卻是做起來事倍功半,令得他苦惱非常。
原本這些事務也能讓他的幕僚去做,不過丁寶原本就是個二百五楞頭青,閻敬銘水火不進,原本自己做京官時冰炭敬年敬一個大子兒也不收,指望他出主意,非得被反過來教訓一通不可,薛福成是個才子,這陣子和一群洋人技師打的火勢,成天什麼人權議會的念叨,張華軒正擔心這個江南才子走火入魔,哪還敢把這種分寸細節都要握握到位的大事交給他?
其餘的幕僚庸庸碌碌,也是不能指望。
於是只能他自己忙到飛起,每天挑燈夜戰,人就住在淮安城裡的張家府邸當中,連老爺子一整天也難得見他一次。
直到了一月初的功夫,諸多雜務還沒有理清頭緒,這一天上午張華軒忙的焦頭爛額,正覺抓瞎的當口,卻見張五常躡手躡腳的進來,
探腦的看向自己。
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個家奴出身的心腹手下,不管怎麼著用大道理來調教,行止之間,總是有點兒鬼樂味道。
當下提氣喝道:「五常你做什麼!」
他久居上位的人,前世今生都有極大權力,雖然盡力保持平和的氣度神態,讓人不覺他高高在上,不過上位者的氣質仍然根深蒂固,就這麼著一喝,張五常卻是嚇的一跳,當下急忙進得房來,垂手行禮問安。
張華軒板著臉道:「早就和你說過,不論府裡府外,見著我回事說話有什麼說什麼,想到什麼來說不必避諱不必拘禮,前一陣子還好一些,今天這又是怎麼回事?」
他正是滿肚皮的不合時宜,既然訓開了頭,索性長篇大論,劈里啪啦一通教訓張五常起來。
若是換了旁人,張華軒自然收斂一些,不過對張五常這樣的心腹,有時候拿來當作出氣筒子,卻也是正合其用。
張五常陪著小心,躬身聽訓,一直到張華軒說完一通,養氣喝茶的當口,這才又小聲稟道:「今天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有一點小事,所以五常進來時有點猶豫。」
「哦?」張華軒眼皮一挑,問道:「什麼小事?」
張五常神色不變,答道:「昨天就得到消息,今早五常親自到沈先生下處去看過了,昨天半夜沈生先就從江南回來了!」
「當真?」張華軒立刻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雙手用力一拍,笑道:「這再好不過,此人用來做這些事,再恰當也不過!」
張府往年用來應酬的只不過是淮揚附近的府道官員,這一次涉及到兩江與京師的諸多官員,府中上下也是抓瞎,不管是張華軒還是張五常,都盼沈葆如大旱之盼雲霓,所以張五常得知沈葆回來的消息,便第一時間跑到張華軒這裡來稟報。
看到張華軒的模樣,張五常想笑又是不敢,當下只得苦苦忍住,先是叫府中下人來給張華軒換衣,然後又招呼張華軒的戈什哈一起準備,牽馬換裝,佈置關防,不過一刻功夫,張華軒已經急如星火,一迭聲的催促各人快點起行動身。
沈葆在淮安並沒有購買住宅,先是隨著淮軍到淮北,之前只是住的驛館,後來張華軒一意要他在淮安久居幫手,所以便在城西處幫他買了一處三進的小宅院,青磚碧瓦小巧玲瓏,一應傢俱僕役都是張府的管事幫忙張羅,沈葆葆雖然不貪不腐,不過世家子弟久經宦海的人對這一點小小饋贈,卻也並沒有放在心上,坦然受了下來。
張華軒快馬加鞭,張府距離沈葆的住處原本就是極近,這會子天寒地凍街上行人又是不多,幾十人一起奔馳在大街上,寥落幾個行人紛紛閃避,不過眨眼功夫,一行人便已經到了府宅之外。
若是換了以前,鹽商不論怎麼有錢,也斷不敢在府城裡這麼囂張行事,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張華軒聲威顯赫,親王的賬他也未必肯買,更何況整個蘇北都差不離算是他的地盤,縱馬狂奔的事他也只是偶爾行之,府中下人都好生約束,這樣在當時的官員來說,已經是難得的榜樣人物。
只是就是這麼著,偶爾一次張狂,卻是叫有心人看了個滿懷滿眼。
兩個秀才打扮的中年男子卻正好在不遠處的街角寒暄說話,遠遠看了張華軒一行,年紀稍大一點的立刻頓足罵道:「鹽狗子也這樣,我看這淮安城裡臭氣熏天,委實是住不得了!」
「寥之,這樣說未免太過,張某人畢竟是少保按察,這點子儀仗還是當得起的。」
另外一人卻並不如何憤恨,反而去勸先前那人,只是看向張華軒的眼神,未免也有幾分不屑。
他暗暗心道:「畢竟還是根基太淺,一得志便如此驕狂,手握重兵更不是好事,萬一將來有什麼大逆的舉動,只怕要禍及滿門。」
想到這裡,對原本答應沈葆的事,卻又不免得有些猶豫。
此人原本是跟著沈葆前來淮安,在路中遇到同年,正是跺腳大罵的淮安教諭朱,他倒也知道朱已經以下犯上,數次彈劾張華軒,原本的前程早就銷盡,現下只是在家閒居,不過在士林中,此人的名聲反而算是不錯。
當下又勸慰幾句,那朱漸漸氣平,只是搖頭苦笑道:「若是你家也還罷了,偏偏這滿身銅臭的人如此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