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一群嫌疑人
老太太這話才剛一說完,那肩膀被拍了兩下的婆子白眼一翻,立時「咚」一聲悶響,直接將腦袋磕在板凳上,徹徹底底的昏了過去。剩下的幾個一聽這話,知道這回是闖了大禍,早一個個哭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就連三位姨娘也大吃一驚,一時上前道:「什麼?夢心,夢心她的孩子……」
「你們三個怎麼也在?」老太太冷著臉掃看了她們一眼,對於她們居然也在這裡出現,顯得極為不滿。今日夢心和羽揚之間小小地鬧了一起,按理說,身為長輩,就算知道了,也實在不該去湊這樣的熱鬧。
畢竟若不是主子先帶頭去瞧,哪裡會有這麼多下人敢這樣全圍了過去?而若不是人太多,又怎麼會給那小人有了動手的機會?
因老太太怒氣太甚,平日裡一向站在最前頭的陳姨娘,今兒倒是收斂了許多,默默站在最後不吭聲,方姨娘是三人之中年紀最輕的,自然也沒她說話的份兒,唯有周姨娘,聽得老太太這樣問,又不能不答,只得硬著頭皮回道:「老祖宗,我們,我們只是關心……」
「關心?」她這話尚未說完,就被老太太反問著打斷,「好好好看來你們一個個,全都是因為關心才去的了?夢心有你們這幫長輩,有你們這幫姐妹,有你們這幫下人這樣的『關心』,是不是應該燒香拜佛感謝你們才對啊,啊?」
老太太冷笑著,說到這裡,聲音突然一個拔高:「你們害的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害的我盼了四年才盼來的嫡孫就這樣不見了,你們現在還敢來和我說關心?我平時不管事,你們就全要翻上天來了夢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看我饒你們哪一個」
「老祖宗,我們……」周姨娘無奈,萬分無辜卻就這樣被老太太一頓劈頭蓋臉地罵。其實夢心出事那會兒,她不過才剛到,離夢心遠著呢。剛想湊近去瞧瞧,結果意外就突然發生了。接著羽揚便下了令,她心道自己畢竟是在場的,也就只得留下來。
沒料到如今才不過說了一句話,就被這樣罵。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將她本來還想反駁的話又全都瞪回到了肚子裡。雖說如今她們的身份地位畢竟比從前高了不是一點半點,而此刻老太太也實在沒精神力氣跟她們計較這個,但因此事讓老太太極為不滿,因此當著眾人的面,老人家還是沒給她們留一點臉面。
這一下,周圍一眾丫鬟婆子妾室越發打起擺子來,一個個都低著頭,不斷思考著自己要如何擺脫干係。
那些站得遠一點的,還可以抱著看戲的念頭慢慢等,而先頭靠得近一些的,則是嗚嗚咽咽哭出聲來。卻聽得老太太又道:「怎麼?還愣著做什麼?南宮府的規矩,你們不是不知道,如今既然犯了錯,就該有接受懲罰,還等什麼?給我打」
原本還在猶豫的幾個掌刑婆子立時得令,舉起木板便開始往下砸。這一下,方才暈過去的,都被疼醒了,不過才幾板子打下去,便聽到殺豬似的求饒哀嚎聲不斷,直叫了一個昏天暗地,聲音傳出了幾里遠,恨不能讓整個京城都聽到了……
這樣淒慘悲壯的畫面就在眼前,下面站著的哪裡還撐得住?也不知是誰雙腿一軟先跪了下去,頓時眾人都好像是被傳染了一般,一下嘩啦啦跪倒了一片。
老太太慢條斯理地再次接過張媽媽重新遞過來的茶水,輕抿了一口,才又淡淡地吩咐:「不許留情,給我狠狠地打。」
「噗」「噗」,極有規律地木板敲擊在人肉上的聲響,聽得眾人心驚膽戰。而剛一得到老太太的吩咐,掌刑婆子下手更重,已經是下了死力。「啊——」被打的幾個再次發出驚天動地地慘嚎,之後便一個接一個又暈了過去。
這樣的場面實在太過血腥,六個趴在長凳上的身影此刻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剛開始還扯著嗓子亂叫,如今幾十大板下去之後,就算是平日裡做慣了粗活的婆子,都暈過去了好幾回,氣息都弱了。
眾人看著不像,偏此刻根本沒個能說話的人。往常遇到這種情況,大傢伙兒都把希望寄托在大少奶奶身上。因她是家中對待下人最慈悲的一個,可偏偏這回遭人陷害的就是大少奶奶,再沒人來幫她們出頭了,可要怎麼辦才好呢?
老太太黑著臉,繼續慢吞吞地喝茶,好像眼前的慘狀她根本就沒瞧見一般。
東廂房的氣氛從來沒像此刻這般壓抑過,往常夢心一直在,還沒覺得怎樣,但如今夢心一不在,這差別就立時顯現出來。
三位姨太太站在一處,一向最是急性子的方姨娘,此刻終於被這氣氛壓抑地受不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勸道:「老太太,她們幾個雖然犯了家規,但也受了教訓了。況且如今還沒能確定究竟是不是她們動的手,就這麼打下去,只怕……只怕……」
她剛開始還滿腔正義,結果說到最後,在老太太凌厲的目光中,那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簡直是直接吃到肚子裡去了。
到了這個當兒,她忍不住有些佩服起夢心來,怎麼她在時,幾句話就能把老太太給逗高興了,而到了自己這兒,卻連替人說個情都沒法子說完呢?照她想來,平日裡自己也算是伶牙俐齒了,但此刻被老太太這雙眼睛一瞪,竟讓她有些腿軟。
她們這裡說著,時間也早過去,那邊三十大板都已經打完了,掌刑的婆子放下木板,四平八穩地走過來,對老太太福身道:「照家規,這六人以下犯上,妄圖逃跑,仗三十已畢。老太太還有什麼吩咐嗎?」
老太太擺擺手,那邊便有人上來將六人仿若拖死屍一般拖下去了。眾人越發噤若寒蟬,方姨娘的勸說被擱到了一邊,周姨娘先頭剛被罵過,自然也不敢開口,而陳姨娘則是最會看眼色不過,今日這件事,老太太明擺著不肯善了,她更加不會多此一舉了。
這一下,連個勸的人都沒了。眾人簡直是欲哭無淚,偏偏就在這時,老太太那催魂般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現在,剛剛那些個敢於對抗南宮府家規的,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你們,還有誰想逃跑的嗎?」
搖頭,拚命搖頭,沒有一個人敢逃跑。
就算是留下來等待盤問,也總比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就直接被打得半死拖出去要好多了,老太太坐在上首,臉上的表情根本沒什麼太多的變化,眼見得眾人嚇得不敢開口,她又停了一陣,才接著開口道:「現在,方才離得最近的幾個,自己站出來。」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沒有一個人敢動。
晚晴站在老太太身後,眼睛緩緩掃過每個人,她先頭也在現場,即便來不及敢到主子身邊,但當時圍在那一圈的人,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因此眼見得下面一幫子人抖得渾身的衣裳都跟著擺,卻偏偏就是不肯站出來,她不由冷哼了一聲。
結果倒好,原本這些人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此刻根本就是處在混亂狀態,突然被來了這麼一下,一時根本就來不及去想究竟是誰發出的,便以為是老太太等得不耐煩了。
渾身哆嗦著,原先剛好站在夢心右邊的一個小丫鬟終於忍不住,以額頭對著地板,砰砰砰地拚命磕起頭來:「老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奴婢真的只是剛好站在大少奶奶旁邊,真的不是奴婢推的,求您饒了奴婢吧……」
「你?」老太太將手中的茶碗遞還給張媽媽,一邊瞇著眼轉動自己手上那顆青翠通透的戒指,一邊緩緩開口。
那小丫鬟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老太太,真的不是奴婢,奴婢當時跟著主子站在大少奶奶右邊兒,因為當時人實在是太多了,奴婢怕主子會被人擠著了,因此奴婢兩隻手一直都沒敢離開主子,奴婢一直扶著主子的,老太太,您不信,可以問主子的……」
估計一輩子都還沒碰到過這樣的事兒,這小丫鬟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囉囉嗦嗦說了一堆,也沒能說清她究竟是哪個屋裡的。
老太太此刻明顯懶得聽她的哭訴,因此只微是皺眉,便道:「你主子是誰?」
「奴婢,奴婢的主子是……」小丫鬟不敢說,轉頭只朝身後那人看了一眼,卻是當初跟著冷清月一同進南宮府的李芳兒。她們這一批送進來了三個,但顯然只有冷清月拔了頭籌,至於剩下的兩個,不過各自配了一個丫鬟過活。
沒有名分,沒有地位,幾乎什麼都沒有。
這李芳兒當初進府時,因身份問題還和冷清月打過一架,雖然話不多,但卻是個烈性子,根本容不得旁人對她有半點怠慢。但她入府一年,連一次和大少爺單獨相處的機會都沒有。既然未曾得寵,又怎麼可能得到下人的巴結示好?
這一年的工夫下來,她嘗盡人情冷暖,日子也是萬分難過。但她生性高傲,也不肯開口抱怨,一直隱忍到現在。今日因是突然得了大少奶奶和大少爺吵架的消息,她忍不住帶著人想來瞧瞧熱鬧,順帶著希望製造一個好機會,讓大少爺能正眼看看她。
只是沒想到,大少爺還沒瞧見,卻瞧見大少奶奶被人給推翻到池塘裡去了,偏她當時站得極近,大少爺又要徹查。她當時便覺得一顆心都瞬間掉落谷底,只怕今日是怎麼也說不清了。
慢吞吞地上前,慢吞吞地跪下,李芳兒終於開口,她的聲音依舊有些低啞,破音極多,也許果真是小時候曾受過傷:「老太太,是我。但我真的沒有碰到大少奶奶,真的沒有。當時我一隻手被這丫頭拽著,另一隻手一直拿著帕子根本沒動。」
她微微抬起眼,一臉決絕:「我沒有證人可以證明,但我可以對天發誓,若我方纔的話有半句有假,便叫我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太太點點頭,沒說話。眾人的表情便更加莫測起來,雖然有一些還敢抬起頭來亂看,但大部分卻低著頭,只希望在此時此刻,直接當一個透明人,徹頭徹尾地消失在眾人的目光中才好。
每個人都在各自盤算著自己當時所處的形勢,盤算著若一會兒老太太問起,她們該如何回答,又該找誰給自己作證。
院子中又安靜了一陣,這邊剛要開口,卻忽然聽到「吱呀」一聲輕響,接著東廂房內屋的門竟然從裡頭被人打開。換了一身黑色長衫的大少爺,抱著已經清醒的大少奶奶,緩緩走了出來。
此刻的夢心,根本已經看不到她裡頭究竟穿了什麼衣裳,只看到外頭厚厚一層貂裘大氅,將她整個人都裹在了裡面。她的精神看上去實在不好,面色蒼白,但眼中卻閃出一抹奇異的光芒。她窩在大少爺懷裡,身邊冬雪並幾個婆子捧了一堆炭盆跟著,往這邊走來。
老太太一看來人,立時便站起身來皺了眉:「你們怎麼出來了?羽揚,你也是胡鬧夢心才剛醒,這外頭天寒地冬的,你開什麼玩笑?冬雪你主子胡鬧,難不成你也跟著糊塗了?就不知道要勸一勸嗎?快進去,快進去」
「老太太,奴婢……」冬雪一噎,不知該如何解釋。她方才狠狠哭了一場,後來主子喝了藥又瞇了一會兒,再醒來時明顯精神多了,說話也不再似剛剛醒來時那樣艱難,又發了汗,她這才放了心,此刻心情微微平復了一些,只好跟著出來。
「老祖宗,夢心想聽一聽呢,我方才一直在裡頭,聽又聽不太清,結果硬是又睡了一覺。我已經感覺好多了,老祖宗,再說了,羽揚說他會照顧好我的。您別怪冬雪,她可勸了,不過我和羽揚不肯聽她的。」夢心勾唇,抖出一個撒嬌般的笑容。
她這樣一笑,老太太立刻心軟了,口中又說了幾句,但看著他們保護措施確實做得還不錯,便也不再多話,只讓人搬了張躺椅來,讓夢心躺下,那邊羽揚自坐在她身旁,老太太才回過頭去,繼續看向下方或跪或站的眾人。
「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老太太剛一轉過臉,方纔那溫和的表情立時又一次消失了一個一乾二淨,好像剛剛的畫面根本就是人的幻覺,根本就不曾有過。
本來就已經夠壓抑的環境,因為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的加入,再次加重了一層重量。畢竟老太太再如何威嚴,她老人家當時並不在場,而大少奶奶卻是第一受害人,也許她感覺到了什麼,看到什麼,這一下,只要被她點了名,她們就算有十張嘴也是說不清了。
大少爺聽到這話,原本低聲和夢心正說著話呢,立時便轉過頭來。鷹一般的眸子,緩緩掃過眾人,羽揚突然揚起唇角:「怎麼著?一個個的還不動彈?難不成是等著我點名?還是要等著我將你們一個一個揪出來啊?李冬巧冷清月寶兒錢素雅離兒」
羽揚突然開始點名,本還想接著往下喊,結果這一下一群人再不敢拖拉,瞬間全衝了出來,嘩啦啦跪倒了一片。卻見羽揚突然轉過頭去,看著一直站在三位姨娘最後一個的陳姨娘道:「怎麼,姨太太當時不靠近夢心嗎?」
「我……」陳姨娘臉色一變,接著便笑了開來,「羽揚,你不是懷疑我吧?當時我確實站在夢心周圍,不過我這前頭,起碼還隔了兩個丫鬟呢,這樣難不成也要算是靠近?」
她這話一出口,下面有人立刻不滿意了。李冬巧鼻子一皺,酸溜溜地冷哼道:「姨太太果然跟咱們不一樣,咱們難不成就是貼身礙著大少奶奶的?誰還沒隔著幾個人啊?再說了,老太太和大少爺既然要查,自然會查出來,您要是沒做,怕什麼啊?」
陳姨娘眼睛一瞪,雙眸中射出的怒火簡直恨不得在李冬巧身上燒出兩個窟窿來:「你是什麼東西,也配這樣跟我說話?不過是個小小的妾室,竟這樣沒規矩,難怪……」
她還未說完,李冬巧也來了火氣。這段時間,因大少奶奶懷有身孕,她原本以為自己的好日子又要來臨了,每日只想著,反正白夢心不能伺候大少爺,大少爺身體有需要,自然就會來找她,到時候只要她略施手段,還有個不得手的嗎?
可誰也沒料到,大少爺雖然是日日在家,卻和大少奶奶寸步不離,根本不給她們任何人機會。
不僅不能對大少奶奶怎麼樣,更加別想著對大少爺怎麼樣。她等啊等,等到心都焦了,東廂房那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其實,若說想要夢心掉了孩子,她自然也是想的,但即便想,她也沒敢在今兒個這等時候做。
這動手之人也實在太衝動了,就不知道這樣一來,所有人都不可能逃過去,牽連無辜,自己也必定會被查出來嗎?
她是越想越火大,再聽得陳姨娘這般口沒遮攔,她白眼一翻,立時反駁道:「妾室如何?姨太太可別忘了,您也不過是個妾室。要說起沒規矩,姨太太這樣辯駁不肯配合,難不成就是有規矩了?」
「你」陳姨娘氣得臉色都變了,呼一下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著李冬巧的鼻子,愣是說不出半句話來。她抖了好一陣,才哼道:「好,出來就出來我行得端做得正,難道還怕了你們不成?」
老太太見羽揚開了口,便索性在旁看著不吭聲,但在聽到陳姨娘這話時,卻突然涼涼地飄出來一句:「是嗎?那你想必是一點兒都不害怕了?既如此,你方才幹什麼去了?讓人都站出來的時候,你又幹什麼去了?若不是羽揚喚你,你不是還不準備出來嘛?」
「我……」陳姨娘像是被卡了脖子,此刻就剩下一個字一個字的回話。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懶得理她。
被人這樣從人堆裡揪了出來,還被這樣指責,陳姨娘一輩子只怕都未曾遇到過這樣的事。她的臉色由白到紅,由紅到白變換了好幾次,這才終於恢復成原貌,緩緩站到人群之中,不吭聲了。
這般一來,被挑出來的,也不過就只剩下了幾個人。剩下的一批眼看著沒自己什麼事兒,都大大鬆了口氣,不過既然人還未查出,她們自然也就不能走,只得在旁看著,看著事情究竟會如何發展。
夢心窩在躺椅上,緩緩閉上眼,看上去更像是睡著了。而大少爺看著那周圍的一群人已經被揪了出來,顯然一個不少,便也不再吭聲,只交給老太太去辦。
老太太眼睛一個一個掃過這幫人,忽然開口:「素雅,你好好的,怎麼會在這裡?還有離兒,聽說你們兩個如今在二少爺屋子裡頭鬧得很厲害,今兒怎麼得空,居然跑到這裡來了?恩?說給我聽聽看,你們當時在做什麼。」
一聽老太太這樣問,那頭離兒便先一下跪倒在地,口中直喊道:「老太太,奴婢是奉二少爺的命令來東廂房瞧大少奶奶的,可結果還未進門,就突然瞧見大少奶奶從門內衝了出來,奴婢喊了幾聲都沒能喊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跟著後面追。」
她說著,便抬頭去看夢心。夢心聽到這話,倒是點了點頭:「不是她。當時我出事時,她就站在我身邊,我的餘光看得見她的動作,她一直站著並沒有動。」
「老祖宗,我,我也沒有」錢素雅一聽離兒得以洗脫罪名,一下激動起來,跟著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跟著便下來了:「我,我,我不是去瞧大少奶奶的,我只是看到青宇他又和離兒,又和她……我,我才跟著她出來,沒料到竟然……」
「哦?」老太太挑眉,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