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你叫我怎麼慈悲為懷?
真的是在叫他不是他聽錯了
羽揚一下轉過身去,兩步便跨到床邊,握住她的手,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我在這裡,你覺得怎麼樣?痛不痛?還是,你要不要喝點熱水?我讓人煮了姜茶,我扶你起來,你稍微喝一點,好不好?」
夢心那裡不過才喊了他一聲,結果他這裡便一連串的問題拋了出去,問得那樣急切,那樣匆忙,好像生怕她不回答他似的。
皺著眉頭,夢心忍不住又是一聲低吟。
她的眼睛緩緩轉動著,好半天才看清眼前這個男人的模樣。是羽揚嗎?是他,真的是他,可是他看上去,和平日裡好不一樣。他的表情為什麼這麼傷心,這麼痛?他的臉色也好憔悴,難道,難道他也受傷了?
她心中一揪,手上也不由用上了力氣:「你……有沒有受……」想不清,猜不透,夢心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不見了,她好想問問他究竟好不好,可偏偏嗓子裡頭卻像是被東西堵住了一般,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眼眶一酸,夢心急得又有些想哭。
但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羽揚握住她的手又緊了緊,不等她再開口,他沉聲解了她的疑惑:「我沒事,我沒事夢心。你,你覺得怎麼樣?方纔,方纔的事兒你想必也知道了,我想,我應該要告訴你的,我們,我們的孩子……他……」
羽揚的話說了一半,她的眼淚已經一下也被逼了出來。她無聲的痛哭著,眼淚好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直往下落。是啊,孩子,他們的孩子……他好不容易盼到的孩子,如今尚未出世就這樣沒了。他怎麼能夠不痛?
夢心不斷的流淚,啞著嗓子,喘息了好半天,才又吐出幾個字來:「我,我沒事……只是,只是孩子……我,我沒能保住……我們的……」不過才幾個字而已,卻好像一下便用去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這裡說著,一時又滾下淚來。
羽揚在旁看得心都碎了,心中一酸,眼眶也有些發紅:「沒事,沒事的,我們往後,一定還會有孩子,我們會有很多很多孩子,你忘了嗎?我們說好的,將來若有女孩兒,就讓她跟著你學女紅,由你教她女規女誡。若有了男孩,就讓他跟著我練武,讓我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說著,也早已忍不住一時落下淚來:「我們都說好的不是嗎?夢心,你答應過我的,可不許忘了,也不許抵賴……我們以後,一定要做到,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她聽著他的聲音,慢慢竟覺得安心。雖然眼淚落得更狠,但哭累了之後,眼皮子便又開始不聽話的往下墜,好累,她真的想好好睡一覺。
羽揚聽得她好不容易開了口,結果才剛說完,意識便又開始模糊,他一時大急,根本忍不住自己內心的衝動,雖然不敢動手去搖她,但卻放開嗓門,只想著不讓她就這樣睡去。
「夢心夢心你醒醒你醒醒別嚇唬我,我……」他吼著,聲音都啞了。夢心皺著眉頭,被他吵得沒法兒,只得又悠悠轉醒過來,輕聲在口中呢喃著打斷了他的狂吼:「我,我沒事了。我只是好累,你,你讓我睡一會兒吧……」
「夢心別睡看著我」這個男人好像根本就沒聽懂她的話,一等她說完剛要閉眼,他又開始吼得地動山搖。
原本因突然沒了孩子而傷心欲絕的她,因他這孩子氣的舉動,竟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起來。她沒法子,只得睜開眼看他。方才不過匆匆一瞥,只是覺得他臉色很難看,如此而已。但這會兒再細看時,她忽然整個兒都醒了。
他的臉色蒼白,兩頰卻有種奇異的紅潤。她不知道離自己落水之後究竟又過了多久,但,但應該沒有太久才對,為什麼他卻好像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她知道,這應該是她的錯覺,但他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幾天沒合眼一樣,他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衣服雖然換過,但也穿得亂七八糟,哪裡還是平日那風度翩翩,器宇軒昂的南宮府大少爺?
在轉而去看他的眸,她的心中好似突然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被一股強熱的火灼燙,她的聲音喃喃,更帶了一點不敢置信:「你……你哭了……為什麼?」
羽揚微是一愣,接著才突然反應過來,猛的一下便將頭埋在了她的頸窩裡:「你看錯了,我沒哭。夢心,往後,你不要再嚇我了好不好?我以後真的不會再像今兒這樣了,若是你因為我而出了什麼意外,我只怕我也沒法子……」
他的話沒說完,但聲音悶悶的,帶著一點點怪怪的尾音,讓夢心猜不透他此刻的表情。
原本還在屋子裡頭大放悲聲的一幫丫鬟婆子,見兩位主子真情流露,一時也跟著忍不住又落下淚來,不過這一回,沒人再敢哭出聲來。倒是老太太,眼看著這兩個抱著哭到一處,一時在旁插口道:「好了,羽揚……」
她站起身來,那邊張媽媽連忙在旁扶住,老太太拭了拭眼淚,才接著道:「這都折騰了大半天了,夢心此刻既然已經醒了,你也早些去休息一下。瞧瞧你自己,臉色這麼蒼白,可別等夢心好了,你卻把自己給弄得倒下了,到時候豈不是讓夢心也沒法子好生養著?」
屋中有片刻的安靜,羽揚抱著夢心,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眼睛紅紅的。這會兒誰若還說他沒哭過,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法子相信了。
不過如今大家畢竟都很體諒他的心情,自然也不會在這會兒跟他爭辯這個問題。但才說起休息,他胸中的怒火便一下爆了開來:「休息?不我不休息那些該死的女人都還在那裡,夢心既然沒什麼大礙,我現在就去一個個的問,看究竟是誰,竟這樣不怕死」
他僵著身子,聲音拉得平平的:「老祖宗,我現在只想把那個推她的人找出來我要將她碎屍萬段我根本就睡不著我只要想到在家裡頭,那麼多人圍著,竟還有人敢動手,我就……」
休息?那個推夢心下水的人一日沒找出來,他一日不能睡的安穩
原本他是知道,家中多的是外頭人的細作,除此之外,更不知有多少人天天覬覦著夢心大少奶奶的位置,更有不知多少人,背地裡想要對付他這個大少爺。他們拿他沒法子,只能全都去對付夢心。
他原本就是害怕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才會一直留在家中陪著她。本以為只要有自己在場,夢心就一定會平安無事,一直到她順利生下孩子。剛開始的一段時間,也確實有了成效。因他與夢心寸步不離,許多人的小動作都因此而有了收斂。
但,他怎麼都沒想到,如今的南宮府竟已經可怕到這等地步
他不過是前腳才和夢心鬧出一點矛盾,下一刻竟然就有這麼多人已經圍了過來。本來,若只是為了看戲,他根本不會覺得如何。他平日裡也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對待下人更加不會苛責。
可正因為這一下人太多,人多,看的眼睛雖然多,但破綻明顯也更加多。
那動手的小人,顯然就是看準了這樣的時機,因此才在眾人中間偷偷下了毒手。這件事,他一定要查個清楚,將剛剛在場的那群人,全部揪過來,一個一個問。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只要確認,他絕不會收下留情
但還未等他說完,老太太那邊已經搖頭擺手道:「你放心,我已經命人將當時在那裡的人全都帶到東廂房這邊來了。你先休息著,我先替你出去問問看。我可聽人說了,你一從冷水裡出來就回了東廂房,之後一直忙到現在,中途不過就換了身衣服而已。」
老太太實在不敢苟同:「我體諒你的心情,但你這樣豈不是要折騰壞了自己?你好好想想,若是你倒下了,往後又由誰來保護夢心呢?」
話音剛落,張媽媽也在旁附和道:「大少爺,老太太這話說得可不錯。您先歇著會兒,在裡頭睡一會兒,即便真個睡不著,躺著歇一歇也是好的。咱們就在外頭,大少爺若真個想聽,也是能聽到的。」
老太太亦點頭:「如此,就這樣吧?噯,聽聲音,她們應該已經到了。乖孫子,聽老祖宗這一回,啊?我這就出去問問,哼我也要看看,究竟是誰,竟敢在我的地盤上動手哼素雲,我們走」
張媽媽得令,立時應了扶著老太太一路出得門去。
羽揚一聽這動靜,哪裡還忍得住,刷一下站起身便也要跟著衝出去。但就在他即將離開的那一瞬,卻忽然再次聽到夢心的聲音:「別,別走……陪陪我好不好?我,我的頭好痛,我想喝點水……」
她用盡全身力氣,才結結巴巴說完這麼一句,但這效果顯然極好。方纔還怒氣衝天的羽揚,立時便將全部的精力都集中了過來,忙轉頭對還站在發傻,眼眶紅彤彤的冬雪道:「別哭了把薑湯端過來,還有,去把藥給煎了,聽到沒有?」
冬雪傻愣愣的,她剛剛哭得太狠,以至於兩隻眼睛都腫成了小燈籠。此刻被這麼一喚,才稍微有些回過神來,忙出去忙去了。
屋子裡頭一時間終於安靜了下來,不過此刻東廂房外頭的院子裡,可就顯得格外熱鬧了。晚晴是跟著老太太出去的,她先是著人給搬出一張貴妃椅來,又上了熱茶,這才在旁站定,等著看戲。
事實上,她心裡頭的火氣,比起大少爺來,可一點也不小。若不是此刻還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究竟是誰幹的,她恐怕早就要一把抓住罪魁禍首的脖子,一下掐死她了該死的,就在她的面前,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主子竟然就這麼被人推下了水
這樣看來,幾乎是從她一出門,那些人就已經是在有意識地拖延她的時間了,只有將她拖住,主子身邊才會一個人都沒有。她的腦中仿若電閃般,一個一個閃過方才半路截住她的那些人的臉,一時咬牙切齒起來。
這不僅僅是對主子的毒害,更是對她的挑釁
她的性格一向比冬雪要堅強些,因此方才落淚也不過一陣,此刻早把滿腔的悲情化作了十倍凶狠的力量,只等著一會兒查出真兇,她就要先上前狠狠揍上幾拳過過癮。
老太太穩穩當當坐在院子正前方的貴妃椅上,看著下面滿滿站了一院子的人。這些,都是方才在現場的,不管是丫鬟婆子或者是大少爺的妾室,抑或是三位姨太太,一個不缺,全都在場。
雖說也有一些因為害怕而想偷偷溜走的,不過半途便直接被暗衛拎著衣領給拽了回來。此刻,先前那一批站得跟夢心最靠近的丫鬟婆子妾室,已經渾身上下,幾乎每一處的肌肉都開始哆嗦起來,眼看著就要站不住了。
「都到齊了?」老太太居高臨下掃視了一眼眾人,沉聲開口。
一旁負責押送的幾個大丫鬟朗聲道:「是,老太太,都到齊了,一個不少。奴婢們方才點了人頭,各房都不缺,全都來了。至於中途那幾個想要逃跑的,也已經壓在外面,全憑老太太吩咐。」
「是嗎?壓在外面?」老太太點點頭,先是抿了一口茶,接著緩緩閉上了眼,閒閒開口道:「既然壓來了,那就讓她們進來吧。」
那回話的丫鬟應了一聲,一時出門帶著六個人進來了。其中四個丫鬟,兩個婆子,也不知她們究竟是想打什麼主意跑出去的。總之此刻那模樣看去,實在狼狽淒慘。那兩個婆子還算好,不過是頭髮亂了,那四個丫鬟就比較難看了,整個人看去都像是在狗洞裡爬過的。
原本還算安靜的眾人,因這六個人的出現,一時早忍不住議論紛紛起來。幾個婆子丫鬟剛好站得近,偷偷瞧了一眼老太太高深莫測的表情,其中一個個子矮小的婆子壓低了聲音首先發問。
「喂,剛剛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們誰站的近一些的,告訴我聽聽啊。你說我這站得最遠的,我連大少奶奶的影子都還沒瞧見呢,也被弄來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怎麼好好的,大少奶奶突然掉到水裡去了?」
「啊喲,這我哪兒知道啊?我站得也不近哪剛剛好夠瞧著大少奶奶的背影,不過離我可遠了去了,少說隔著十幾個人呢」
「嗚嗚……我,我就站在離大少奶奶不太遠的地方,不過,不過我跟大少奶奶中間還隔著好幾個人呢嗚嗚……但,但是看大少爺今兒那模樣,我覺得,我覺得我一定要逃不了了啊……嗚嗚……」
一個小丫鬟終於忍受不住這樣的壓力,哇一聲大哭起來。
旁邊幾個婆子嚇了一跳,忙閃開得遠了一些,一時壓低了聲音道:「晦氣你小聲點成不成?你這樣哭,旁人說不得還以為是你幹的呢你自己不要命就算了,可別把我們給拖下水。哎哎哎,咱們還是讓遠點比較好……」
這裡說著,人已經退開了好幾步閃遠了。
那小丫鬟原本就嚇得哭出聲,結果這廂被這邊又一嚇,反把眼淚又給嚇得逼了回去,一時哽咽著,再不敢出聲。
就在這個當兒,老太太那頭終於喝完了一盞茶:「怎麼著?你們六個,是想跑到哪兒去?恩?你們四個丫鬟,若我老婆子沒記錯,應當不是一個房裡的,怎麼跑到一處去了?還有你們兩個,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所以想跑?」
「咚咚咚……」一連六聲悶響,老太太話音還未落,這邊六個人已經跪了一地,拚命磕起頭來。
「老太太饒命,饒命啊真的不是奴婢推的大少奶奶,奴婢真的沒有……奴婢只是站得近了些,奴婢害怕,害怕……」
「老太太,奴婢們都是當時站得比較靠近的,奴婢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奴婢……」
幾個人抖做一團,嚇得渾身直抖,話都說不清了。其中有兩個丫鬟更是一下哭了個昏天暗地,結果愣是當場暈過去了。剩下的四個人眼看著老太太的臉色,也嚇得雙腿直打晃,嘴皮子哆嗦了半天,辯駁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院子中突然有一瞬間詭異的安靜,安靜到竟然連只聽到眾人呼吸的聲音,就連三位姨太太臉色也著實不好。她們一直被困在這裡頭,自然也就沒聽說夢心如今究竟如何了。不過,看此刻老太太的臉色也知道,絕對好不了。
老太太一張臉拉得長長的,那邊晚晴早已經又上了一杯熱茶來。她伸手接過,邊用碗蓋一點一點撥弄著碗中的茶葉。耳聽得這幾個人哭訴地這樣淒慘,老太太忽然一聲冷聲。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她手中的茶碗已經突然被高高揚起,接著直接甩到了下面跪著的那六個人頭上。「嘩」一下,跪在最前頭的兩個,被淋了一頭一臉,此刻卻根本不敢動彈。她們的身子顫抖著,不知是因為這茶水太燙,還是因為天氣太冷,抑或是老太太的怒氣太甚。
「混賬東西你們還是不是我南宮府的人?」老太太一生厲喝,將眾人全都嚇得屏住呼吸,連動一下都不敢了。
「你們既然沒有對夢心下毒手,那你們心虛什麼?怕什麼?你們幾個想逃?想跑?也不看看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我可知道,你們可都是賣身在我南宮府的家奴,一輩子都沒有出去的資格,竟然敢逃?來人,給我家法伺候」
老太太一聲令下,那邊早有專門掌刑的婆子幫著長條凳上來了。不說那兩個暈倒的,大冬天的被人一盆冷水給澆醒了,那頭剩下的幾個,口中連連求饒,卻一點用都沒有,一個一個全被架著趴到了凳子上。
「老太太,老太太您饒了我們吧,我們真的沒有做,我們真的沒有」
「老太太,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們這一回吧……」
「是啊是啊,大少奶奶不是一向慈悲為懷的嗎?為什麼這一回……」
這話才說了一半,就被老太太的怒喝徹底打斷:「慈悲為懷?你們還敢跟我說慈悲為懷?哈你說這是不是天下的笑話啊素雲?她們,她們居然跟我老婆子說什麼慈悲為懷,哈哈哈哈哈哈」
老太太突然仰天冷笑,笑得眾人一時全都變了臉。
她們自打被賣進南宮府之後,看到的一向都是溫溫和和的老太太,平日裡處事大度,對待下人更是最好不過的。從來不會壓迫人,更不會胡亂責罵人。她們那時候還覺得,自己真是賣身到了一個好地方,主子根本沒脾氣。
雖則上次老爺打二少爺的時候,老太太倒是發了一通狠,但那時候,老人家表現出的模樣,不過是個疼孫子的祖母,總得說來,畢竟還是個慈祥的老人。
但此刻,老太太居然這樣大笑,可那笑意偏偏又根本達不到眼中,似乎只是為笑而笑,讓她們覺得腦後突然便竄出一股涼風,嗖嗖的,冷得讓人心都跟著涼了。趕緊閉了口,她們哪裡還敢再說話?
張媽媽聽了,面色也極難看。倒是老太太笑了一陣,突然便冷了臉,那表情說收就收,那幾個丫鬟婆子明顯被這詭異的氣場弄得吃不消,一時嚇得都傻了,只剩下呆呆地趴著,一動不動。
老太太停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刷一下站起身來,拄著枴杖,慢慢走到她們跟前,伸手拍了拍方才說那話的婆子的肩膀,彎下腰來在她耳邊陰測測地道:「慈悲為懷?夢心的慈悲為懷,換來的是有人將她推到池塘,害的我的親孫子就這樣沒了……」
她微是一停,一下朗聲道:「你說,你叫我怎麼慈悲為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