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你想怎麼做?
看著眼前這個蹲在地上的小女人,低著頭雖然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那通紅的耳根,和微微顫抖的身子,已經在在說明了一切。羽揚原本想要大笑出聲的念頭也因此被打斷,他可以想像,若自己真個這樣做,這個女人多半會直接羞愧至死。
他站起身,突然覺得方才因那些密報而產生的煩悶一下全都不見了。緩緩蹲下身子,他將唇靠在她的耳邊,因為怕她被嚇到,他索性壓低了聲音輕問:「怎麼了?反應這麼大?」
在羽揚看來,他的聲音真的已經很輕很輕,絕對沒有嚇到任何花花草草的可能。不過……他的這個預測可能不太準確。因為這話才剛剛問出口,接著傳來的,便是「啊」一聲驚天動地地尖叫。
夢心怎麼都沒料到會有人無聲無息得靠在自個兒的耳邊說話,嚇得「刷」站起身,結果額頭就這樣不偏不倚狠狠撞上了桌邊,發出「咚」一聲悶響。
若是從前,她哪怕是嚇死了也未必會如現今這樣叫出聲來,多半只是壓得心口怦怦直跳,但卻會在第一時間咬住唇,哪怕將唇咬出血來,她也要保住自個兒大方端莊的形象,而不是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但是如今,她的這些習慣正在慢慢被羽揚扭轉。她不肯叫,他就愣是掰開她的嘴。而她則發現,當開了頭之後,在他面前想要再圓回去,就更加不可能。
有時候她是怕,在他跟前鬧慣了,以後在別人面前,她會不會也一樣憋不住。
「哦,好痛」她下意識抬了手摀住腦門,覺得今兒自己真倒霉。早知如此,她方才實在不該逞強坐在這裡陪他。反正他也是專心致志看密報,看一份燒一份,並沒有要提筆寫字的徵兆。她不用磨墨,基本也就沒什麼事兒可做,何必硬撐著非坐在這兒?
不過,這也實在不能怪她。先頭邊吃西瓜邊陪他時,她是一點兒睡意都沒有的。因為她實在太熱了,熱到渾身發燙,心煩意燥,整個人都恨不得著了火。心怦怦亂跳,也就不可能睡得著。
但之後他突然大發慈悲,准許她將衣服脫了。這一脫,屋內的氣溫立時變得異常適合起來。溫暖的,不太冷,亦不太熱,讓人有種暈暈欲睡的衝動。再加上這兩日她夜間總是怕壓到肚子,沒怎麼睡好,便越發打起瞌睡來。
本是想要借由看書提提神,誰料她看了半晌,才發覺自己拿的竟然是一本兵書。壓根兒看不懂,也沒興趣。
坐在氣溫恰好的屋子裡,聽著他規律地翻紙聲,看著毫無興趣的兵法書,如此一來,哪裡還有不瞌睡的理?只是,夢心想到這裡,忍不住再次兩頰通紅,只是就算瞌睡,她也從未如今日這樣,竟,竟睡得連口水都出來了
一定是她太想念西瓜的甜味,所以才會如此,一定是
她心中還在胡思亂想,那頭羽揚已經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就要去看她的頭:「你沒事吧?痛不痛?過來。」他口中說著,便不由分說將她幾步拉著坐回凳子上,自己則轉了身去拿藥,「方纔就讓你先去睡一會,你偏不肯,結果坐在這裡卻又睡成這樣。別動。」
他不知從哪裡翻出一盒藥膏來,便掰開她的手,沾了藥往她額頭上抹。她因疼痛,下意識地反抗,結果被他一聲低沉的命令,嚇得再不敢胡亂動彈。不過,他的手指忽然碰到方才撞得地方,卻讓她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啊」
「很痛?」羽揚問,「我要用藥將這塊紅腫化開,會用點力,所以會有一點疼。你忍一忍。」他吩咐完,就見夢心已經疼得齜牙咧嘴。
原本堅定的信念,因這畫面微頓了一下。他手上的力道明顯放輕,語氣有些無可奈何:「你這女人,就是愛逞強。從前如此,現今還是如此,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夢心,實在忍不住就叫出來吧,抱緊我,還有一下就好。」
他口中說著,也不知她究竟聽沒聽明白。不過她好歹不是什麼反應都沒有,而是撐著脖子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羽揚知道她是準備好了,因此話音剛落的那一瞬,他的手中驀然用力,一下按了下去。
「嘶——」她咬著牙,生生壓住了那股子想要拚命大叫出聲的衝動,卻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抽氣。她的手不由自主得一把抓住他的腰,十指更是恨不能直接深深陷入他的肉裡。好痛痛到她覺得自個兒的腦袋都開花了痛到她幾乎就要大哭出聲。
她的眼眶有些發潮,渾身都開始顫抖,而羽揚的手卻沒有鬆開,依舊在她額頭處不斷揉搓著。她鼻子發酸,真的要哭出來了。
「忍一忍,馬上就好。」羽揚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甚至感覺到他的身體都在那一瞬緊繃起來。不過此刻,她也沒功夫再去細細研究他的反應,因為她真的快要痛暈了:「羽揚,羽揚,別,別弄了,好痛」
她的手終於忍不住亂舞,但羽揚卻沒應她,而是偏了頭去躲開她亂七八糟的攻擊,依舊狠下心繼續和她額頭上的大包做鬥爭:「不行。」他拒絕,「現下不揉開了,一會兒有你疼的。到時候只怕能疼得你幾個晚上睡不好。乖,聽話,行不行?」
夢心哼哼著,已經真的哭出來了。真的好痛這書桌可是用鐵木做的,就算是用錘子來錘,也未必能損傷一分一毫。她可憐的腦袋值什麼,這下一撞,早撞得昏頭轉向,雖說很慶幸沒破皮,但那痛卻是深入骨髓,直入心扉。
如今再被羽揚這麼一用力,她真的是受不了了
強烈的痛楚,伴隨著他溫柔的勸慰,越發刺激了她的淚腺。她紅著眼睛,忽然覺得自己竟越來越沉溺於這種感覺,沉溺在他深深的溫柔裡。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但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竟莫名其妙,就已經變成了這樣。
這一下,她越發哭了起來。羽揚無奈,剛剛還堅定的信念,也在這一瞬徹底崩塌。罷了,反正剛剛藥也上過,揉也已經揉的差不多,大不了回頭睡覺的時候自己注意些,不讓她的傷處碰到就成。
他歎了口氣,怪了以往他倆可從來不會這樣,看來,如今他和她之間,還真個是不一樣了。
他勾了唇,突然又有些想笑。不過再看看夢心一臉可憐兮兮的哭相,他怔了一下,到底打消了方纔的念頭,而是抱著她往裡間走去:「好了好了,不弄了,不哭了好不好?我的大少奶奶,你這段時日可真是證明了一句話。」
「什麼話?」她有些奇怪,不過一聽他不在要碰那裡,而方才塗藥的地方也漸漸變得清涼,沒再那麼疼,她連哭都停了。
他將她放到床上,挑眉,低笑著,眼中有著很明顯的逗弄:「女人是水做的。」
「我……」夢心被這話一噎,實在有些再說不出口。
其實這些天下來,她已經好了很多,比起在懷孕初期,動不動就喜歡胡思亂想,而後將胡思亂想的事兒當做真的,愣是把自己折磨得心力交瘁,哭個不停。如今的她情緒已經平穩了很多,若不是遇上今日這種比較難忍的事,她大多數還是不會亂哭的。
這般一想,她忍不住便要反駁。可嘴巴才要張開,那頭羽揚看著她,已經不客氣的哈哈大笑起來。夢心的臉色變得無比尷尬,卻聽羽揚忽然一臉驚奇道:「呀,夢心,你方才磨墨了麼?我怎麼不記得了?」
磨墨?她磨墨了?夢心一呆,有些沒反應過來他怎麼會突然說這話,自打用完午膳,他坐到書案前開始,他便是一張一張的看公文看密報,而她則是規規矩矩坐在一邊吃西瓜,他根本沒有動筆,她又如何會磨墨?
因此,夢心一時幾乎是本能地回道:「磨墨?我不記得我磨墨了,你記錯了吧?」
「是嗎?我也這麼說,」羽揚一本正經的點頭,就在夢心瞥著眼等他下文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一把抓住她的臉,將她的腦袋上下左右撥了個遍,眼睛跟著打量了個遍,直把她撥的又有些發昏,他才接著笑道,「那你的臉,怎麼這麼黑?」
「我……」夢心一呆,還沒回過神來,但下一刻,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而大少爺卻因她這反應,越發哈哈大笑,樂不可支,指著她的鼻子就道:「呀,紅了紅了,看來不是墨,是胭脂呢」
夢心是不知道自己的臉黑不黑,但她卻可以肯定,自今往後,她是絕對不會再用什麼該死的「胭脂」了
她悶著頭,板著臉坐在床上,死死盯著他看,直覺恨不能用眼神在他身上燒出兩個窟窿來,順帶著將他這樣囂張的氣焰也給打擊完畢。但,她的功力顯然還不夠,結果便是她的臉愈發紅,而他的笑聲也愈發大。
這麼一通鬧,倒把她的瞌睡給鬧沒了。因此當羽揚終於笑夠了讓她睡一會兒時,夢心早就氣得渾身都冒出汗來。不過,就算她再如何生氣,知道他是故意耍弄她,她也沒那個膽子真跟他計較什麼。
僵著身子坐了半晌,她也僅僅只敢低眉耷眼地,硬邦邦地蹦出了三個字:「我不困」態度堅定,似乎想要靠著這拒絕來發洩自己心中的不滿。
誰知羽揚一聽這話,就連他自己都不知為什麼,卻又是一通忍不住的大笑。直到他發覺若是再笑下去,這個小女人可能真的會被自己給氣死之後,他才總算停了下來:「好吧,既然不睏,那麼你就先躺一會兒。或者……陪我看看密報如何?」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羽揚卻已經放開她,起身去外頭拿了幾分密報進來。
「我,我不看。」她一見他那興致勃勃的架勢,便起了退縮。不是她真的不想看,而是她真的太想看對於這些暗衛密探探來的消息,她實在是好奇不已。但她畢竟知道,身為**,身為南宮府大少奶奶,她是不該看也不該過問的。
她的任務,是相夫教子,而不是研究那等機密政事。
好在羽揚將文書拿來之後,也沒有刻意為難她,而是轉而道:「我知道你不看這些東西,不過今兒倒是讓我看到一樣,你應該會感興趣的事兒。過了將近三個月,銀雀終於帶人,出現在朱雀街的李記雜醬鋪子裡頭了。」
「真的?」他猜的沒錯,一聽這個消息,她果然整個人都來了精神,人也一下坐起身來,「她親自帶了人去?她就不怕被察覺嗎?還是說……」
「不錯,她根本就不知道。」羽揚點頭,將手中的密報扔給她,「那日我們在房中的對話,她一直以為我們一點都不知她在外頭,她對自己實在是太自信了。所以才會出了這麼大的簍子,結果自己還不自知。」
他微是一笑:「那日的事兒,你當是肯定給了她教訓,就算她真的要查,也應該是讓旁人來,而她自己不要出現。但她顯然沒好好反省,依舊故我。」
從床最裡頭拿出一個枕頭來,墊在她背後,讓她舒舒服服地靠著,羽揚才又道:「她該是料定了,一,我們不知情,二,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也不可能出門,三,那裡只是個小小店舖,她就算去了,也沒道理讓人起疑。卻不知她的一切動作,都是我們的算計之中。」
夢心點頭,沒去拿那份密報,只問道:「她帶了誰去?你知道嗎?」
「自己看看不就成了?上頭寫的,可比我複述的要詳細得多。這一份是我特意派人查探的,因此也就特別詳細。你不是感興趣嗎?既然都已經說成這樣,你自己看,和我告訴你,又有什麼分別?」他揚眉,不動手,只用眼神示意她看密報。
這一下,夢心實在有些為難起來。
要說真的,不管是想知道或是不想知道的,她都不應該去碰這密報一下。畢竟這些人都是專屬大少爺一個人的,做的更是極其機密的政務大事。不僅僅是幫大少爺,亦是在幫皇上。
於親,她只是他的妻子,於理,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婦人,壓根兒是沒資格去碰這些應當由男人管的東西的。但是,今兒看這模樣,就知道大少爺不達目的不會罷休,若自己不看,他自然也就不肯講,到時候這些消息可就全都浪費了
她咬著牙,猶豫不定。羽揚卻在旁大喇喇地道:「我還當這些日子你算是好些,結果才剛剛一碰上正事兒,就又露出馬腳來了。看來,你可不是一般的膽小。」感覺到她的臉色開始發生變化,羽揚變本加厲,「其實,你也可以當做不是自己在看,而是在替寶寶看哪。」
「我……」這麼爛的借口,夢心還真個想不出來,自然也就想不通大少爺是打哪兒想出來的。不過被這麼一激,她到底忍不住,「刷」一下,將那密報拿到手上看了起來。
這密報仁兄看模樣該當是在醬料鋪子裡頭工作,此刻這紙張拿出來,還有一股子的醬料香味兒。上頭的字娟秀端莊,看著倒像是個女孩子的筆跡:「十八日巳時,前南宮府東廂房一等丫鬟銀雀,著淡藍色睿親王府丫鬟服,獨自一人入朱雀街李記雜醬鋪。」
她再往下一看,才總算明白,難怪羽揚不願意複述,這哪裡是密報?簡直就是一份事件記錄數書她此刻,更加確實送來密報的這個密探真的是個女孩兒,若是男人,也必定是個非常囉嗦的男人。
只見下面一堆廢話之後,才又寫道:「銀雀一人入店,於店中轉了約莫半盞茶時間,其間隨意問了店夥計幾個問題,又挑選醬料嘗試,而後出店。不到半柱香時間,銀雀攜一身著銀白色錦緞刺繡四爪龍紋袍的男子,再次進入鋪子。」
這之後一大段,皆是寫銀雀究竟為了那個店夥計什麼問題,店夥計又是如何回答。他們做過哪些動作,有過哪些表情,一絲一毫,一點不落。夢心直接跳過,又看下面。
「該男子身繫明黃錦帶,管其容貌,當屬睿親王無疑。二人在鋪子中再次逗留片刻,由睿親王詢問夥計醬料價格,又問這裡是否曾有過異常,又問是否缺少工匠。夥計照吩咐回答曰缺,睿親王大為高興,撫掌大笑之後,帶銀雀離開。」
「其間時間,應當不超過半柱香。後銀雀去而復返,塞了約莫五兩銀子給答話的夥計,托付他,等到二十日,會有一名男子前來應聘。該男子年紀二十有四,右邊眉毛上方有一小塊刀疤。」
「……」
「……」
後面拉拉雜雜,又寫了不知道亂七八糟的什麼,夢心已經懶得再去看。她抬了頭,苦著臉,第一句話竟不是研究銀雀的問題,而是忍不住建議:「我想,你的密探,是不是可以做些要求,譬如說,不用寫的話可以別放上去?」
剛剛那些,已經是她從滿滿五張紙裡頭挑出來的重點。後頭那人幾乎是將所有無關緊要,或是不痛不癢的對話全都寫了個遍。虧得羽揚能夠忍受。按照道理來說,密報出了探聽虛實之外,能夠準確的提取消息,也該是一項很重要的能力吧。
羽揚聽到這話,倒是沒有意外,反倒笑了起來:「我想,你一定以為這是個女子,對不對?」
「不是嗎?」夢心有些不信。
羽揚卻搖了頭:「不是。很多人認為是,但他不是,他是鋪子的掌櫃。至於你手上拿到的這一份,已經是我再三叮囑之後,他精簡過的了。從前他的密報,沒有二十張紙,是寫不出來的。」
「啊?二十……」夢心徹底傻眼,實在不知道這為身為掌櫃的密探,究竟是怎麼做事的。這樣的人,早就該讓他回去歇著了不是?為什麼偏偏卻還……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羽揚已經自她手上將密報拿了回來,又隨意掃看了一遍:「不錯,二十張。你是沒有見過囉嗦的男人,他是真的很囉嗦,而且之乎者也用得不亦樂乎。他念過不少書,用詞自然也更加如此。」
他微是一笑,搖頭歎息:「不過,也正因為這一點,對我來說很有用。將最精密的事情交給他辦,是絕對不會犯錯的。而且,他的特色就如同是最筆錄一般,將這段時間內所有的事情全部記錄下來。這樣雖然有些信息是沒用的,但我們至少可以肯定,不會有什麼可能有用的信息被刪了。不是嗎?」
「如此說來,倒也對。」夢心點頭,微歪了身子,閉上眼。
她得休息休息眼睛,認誰要從那麼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裡頭找出這麼幾段有用的,可都不是容易。也難怪大少爺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光是看這個就夠他受了。
不過,大少爺的話未嘗沒有道理,畢竟有時候,好的細作可以給人最完美的假象,讓所有人全都相信她的無辜,但那些小動作,偏偏就是在不經意間已經做了出來。而後一切在眾人精神送些之時,便已經發生,到那個時候,再想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這般一想,她也算是能夠理解,索性不再多管這等閒事,只問道:「你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嗎?嘿,我一直猜到,將她放出府去,她不可能就這樣自生自滅。她的家人畢竟都在南宮府,沒了南宮府作為依托,她去的地方,必然就有她的主人。」
只不過,他們還是高估了銀雀的能力,因為她的緣故,所以才導致睿親王跟著失了平日的警惕。也許是真的以為萬無一失,所以才這樣放鬆。只是這銀雀究竟是不是直屬睿親王,只怕還有待查證。
幸好,家裡還留了一個金雀,早晚,他們會知道的
「不錯,如今這樣看來,很多事情也就越發明朗了。」羽揚伸出手,輕撫她的長髮,如絲般的觸覺,讓他一時又不安分得將她的發弄了個一團糟,「現在我已經照你的意思,引導著他們往這方面想,又讓他們安插人手進去,然後呢?你想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