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長。愛
這座古老的帝國都城,曾經的世界權力中樞,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被多次焚燒過的長安城,已經沒有完整無損的建築,無論是北城的宮城、皇城,還是南城的居民區,又或者是東市、西市,都只剩下遍地的殘廢墟,即使偶爾有看起來還算完整的,那也是後來才修補起來的,上面重新修葺的痕跡清晰可見,就如同是癩子頭上的傷疤,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礙眼。
曾經輝煌一時的大明宮,早已經看不見原來的規模,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殘垣斷壁。麟德殿、含元殿、貞觀殿、紫宸殿、宣政殿、玄武殿這些主要的大殿,已經徹底的倒在了廢墟裡面,昔日的莊嚴宏偉,蕩然無存。只有在西南方的廢墟裡面,還有一些非常突兀的建築,那就是後面修葺起來的幾座宮殿,包括曾經專門用來祈雨的甘露殿。
現在駐守長安的傀儡朝廷皇帝李,只能偏安於甘露殿等幾個稍微完好的宮殿裡面,接受滿朝文武的朝拜。在甘露殿旁邊的永寧殿,就是朱玟落榻的地方。整個大明宮廢墟殘存的宮殿裡面,朱玫及其家人,佔據了大部分,李能夠自由行走的,不過是甘露殿和含芳殿等小小區域而已。
當初,朱玫曾經以李的名義頒布詔令,雄心勃勃的宣告天下,要建立一個重新的朝廷,要將整個長安城恢復到原來的繁榮昌,還要將大明宮重新修繕完畢,並且擴建數倍,讓大明宮看起來更加的雄偉,讓天下百姓都知道,駐守長安的,才是名副其實的唐廷。
然而,數年的時間過去,繁昌盛地長安城,絲毫不見蹤影,至於所謂的擴建大明宮,在朱玫頒布了詔令以後,根本沒有人提起過。只有遠在嶺南的節度使廉知懷,不痛不癢的上表恭喜了幾句,後來看到形勢不對,於是連他也退縮了,這道詔令也就成了無數沉睡的詔令中的一道。
自從朱玫擁立李在長安稱帝以來,這個不倫不類的朝廷,一直得不到絕大多數人地承認。在擁立當初,只有淮南節度使長史呂用之和嶺南節度使廉知懷上表擁護,後來局勢變化,這兩人也不了蹤影。至於鷹揚軍、宣武軍、河東軍、鳳翔軍等,都是堅決反對的。
幾年的時間過去,整個長安城內,剩下地民眾不足五萬人,長安朝廷能夠統治的,也只有這五萬人。他們能夠發號施令的,也只有長安城周圍不到一百里地區域。而且,一直以來,這五萬民眾都在想方設法的逃亡,每天都有人想辦法逃入南方的秦嶺,躲避朝廷的管轄。
在長安城。各方聚集地軍隊。比民眾還要多得多。例如朱玫地寧軍。還有坊節度使東方逵地軍隊。現在鷹揚軍陳兵關外。長安城地氣氛顯得更加地緊張。不斷有增援地軍隊從北方趕來。駐紮在長安城東面地灞橋、山一帶。他們不增援潼關和函谷關。卻在灞橋、驪山附近安營紮寨。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防備誰。
除了朱玟和東方逵之外。沒有哪個使願意將賦稅上繳長安地朝廷。就連近在咫尺地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也高舉反對朱玫地旗幟。所以。長安朝廷地供應。只有朱玫和東方逵兩人想辦法。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地朱玫和東方逵。現在著實有些後悔了。
糧食本來就不足地關中。:緊依靠他們麾下地不到七個州地土地。怎麼可能支撐傀儡朝廷地存在?而且。關中最肥沃地土地。其實大部分都掌握在鳳翔節度使李昌符地手中。在長安城周圍地地區。由於戰亂頻繁。民眾根本不可能專心生產。朱玫和東方逵覺得自己地前途未卜。當然不可能在基礎設施上投入資金。沒有投入。當然就沒有產出。這是最基本地道理。
當初李儼在長安地時候。日子固然難過。所有地供應都掌握在田令孜地手中。稍有不聽話。就有可能受到糧食上地限制。普通地大臣常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尤其是和田令孜關係不好地大臣。平常必須派遣家人到野外去採野菜充飢。但是。相對於現在地傀儡朝廷而言。似乎日子還算不錯了。
對於現在地長安城。只能用地獄來形容。普通百姓既然無法專心地發展生產。朱玫他們能夠徵集到地糧食。自然有限。糧食地供應自然是嚴重不足。還要首先滿足軍隊地需要。否則軍隊極有可能起來造反。朱玟對這一點還是非常清楚地。因此。即使糧食地供應再緊張。都必須首先供應自己地軍隊。
這樣一來。能夠分給李朝廷地糧食。就非常有限了。李朝廷是僧多粥少。大臣們存在地唯一價值。可能就是討論糧食地分配問題。作為皇帝地李。倒有些懷念自己作為襄王地日子了。起碼。在那段時間。還不用為自己地未來擔驚受怕。也不用忍凍挨餓。
非但李的日子難過,那些被朱玫搶來的文武大臣,更是難過。他們都是朱玟用來襯托李朝廷的門面的,對傀儡朝廷沒有任何實際上的作用。現在大廈將傾,朱玟哪裡還需要他們的存在?於是,在糧食分配的問題上,他們自然而然的就被排除在外了。
由於長安城內外的野菜,早就被蜂擁的民眾採集光了,想要採到野菜,必須遠距離奔赴南邊的終南山,來回至少數天,路上還有可能遇到他人打劫。打劫野菜也因此成為長安城周圍的一道殘酷的風景,不少人僅僅因為一把野菜而喪命山嶺之間,這中間的曲折辛苦,說來真是令人唏噓。
在這些可憐的大臣裡面,裴澈和蕭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兩個。
他倆都是當初朝廷的中流柱,神經中樞,擁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即使是在田令孜專權的時候,兩人最少衣食無憂。不幸地是,因為逃命的速度太慢,在逃出寶雞的時候,被朱玫給抓住了,送到長安來,隨便給他們安排了兩個官職,於是他倆就成了李的手下。不得不說,處境比之前和田令孜為難的時候更加悲慘。
現在的傀儡朝廷,李只是個擺設,實際權力都在朱玫的手中,而朱玟是通過鄭昌圖來實行他地命令的。長安朝廷根本沒有什麼政事,什麼事情都是朱玫說了算,鄭昌圖也從來不主動和他們兩個交往。長安朝廷甚至發生了許多事,他倆根本都不知道。
傀儡朝廷內部的人,都知道他倆是擺設,是朱玫抓回來擺在傷疤上地花瓶,掩人耳目,可是在外人看來,兩人卻是和鄭昌圖平起平坐的,所以,他們也是傀儡朝廷的骨幹之一
,他們和鄭昌圖一樣地罪大惡極。要是興元府的長安,絕對不會饒了他們兩個。
罪大惡極的鄭昌圖,由於對朱玫死心塌地,在長安陷落的時候,還可以跟隨朱玫退回去州、寧州,繼續負隅頑抗,芶延殘喘。
可是他倆卻不願意隨行,相信朱玫也未必會要他倆隨行,他們終究不是朱玫地心腹,到了州以後,有什麼樣的命運等待他們,只有天知道。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鷹揚軍進入長安,接回興元府的朝廷,他倆都必死無疑,而且還將以逆賊的身份,永遠的釘在恥辱柱的上面,他們地家族,他們的後代,甚至是祖上地榮光,都要全部消失在屠刀之下。死也就罷了,可是將祖上的面子丟光,那卻是要不得地,須知道,裴家和蕭家都是名望大族,對於名聲是最最看重的。
這天深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裴澈冒險前來密會蕭。
兩人在長安地:位,自然沒有以前那樣的顯赫,鄭昌圖給他們倆安排的宿處,都是以前神策軍的營房,因為其餘的房屋,都在李克用進入長安的時候,基本焚燬乾淨了。傀儡朝廷的官員,根本找不到足夠的房子居住。神策軍的營房當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兩人以前從來沒有住過這麼簡陋的房子,這時候也只好忍住。
只要朱玟不對他們倆下手,已經是很不錯了。
兩人見面,裴就開門見山的說道:「得聖,你對函谷關-潼關一線有什麼看法?」
得聖是蕭的字,他慢悠悠的說:「正明想聽好話還是壞話?」
正明是裴澈的字,他急的說道:「我想話。」
蕭伸長脖子,沉默片刻,輕輕的伸朝脖子上一抹,悠然自得的說道:「正明還是早做準備吧!」
裴澈著急的說道:「得聖,我就這樣束手就擒,坐以待斃麼?」
蕭斜眼看著他:「正明有什麼好建議?」
裴澈心有不甘的說道:「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鷹揚軍入關麼?」
蕭屑的說道:「你覺得呢?」
裴澈言不由衷的說道:「孫儒有三萬人,朱玫也有四五萬人,東方逵也有三四萬人,他們加起來,有十幾萬人。我聽別人說,鷹揚軍的全部兵力,可能也在十萬人左右。但是,鷹揚軍需要使用兵力的地方很多,他們需要解決蔡州的淮西軍,需要防備後背的宣武軍,時劉鼎對淮南地區也有覬覦之心,他能夠投入到長安方向的兵力,應該不多吧。」
「潼關-函谷關一線,乃是天險所在,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說法。昔日安祿山作亂,若不是監軍逼迫哥舒翰出戰,安祿山的三十萬大軍,也不能擊破潼關天險啊!黃巢作亂的時候,若是神策軍稍微有些戰鬥力,黃賊也短短不能入關。我估計寧軍和淮西軍,還是有些戰鬥力的。」
蕭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慢慢的說道:「聽說朱夫人她們都回去州了,你白天還去送行了?」
裴澈晦澀的說道:「是的。是他拉我去的。」
蕭沉默不語。
裴澈也無言。
這個「他」正是鄭昌圖,長安朝廷的核心,朱玫的心腹。
朱玫將自己的家屬全部送走,固然是以防不測,但是抗擊劉鼎的信心,卻也在這樣地行動中表露無遺。若是朱玫真的有信心將鷹揚軍阻擋在潼關以東,何必要將自己的家屬送回去州?說老實話,朱玟治下的地區,都是極其荒涼的,他又不擅長內政,州城其實和破爛的長安差不多,呆在長安比呆在州好多了。
蕭自言自語的說道:「呵呵,都走了啊!走了好啊!」
裴澈沉默良久,幽暗地目光不斷的閃動,最後心有不甘的說道:「如果我們可以讓他退位,負荊請罪,再讓他退回去寧,上表請罪,我們是否可以逃過一劫?」
蕭看著裴澈,依然是慢悠悠地說道:「你覺得呢?」
裴澈猶豫片刻,緩緩的說道:「不妨一試。」
蕭微微一笑,沉默不語。
裴澈忽然覺得自己很幼稚。
蕭的目光,正是提~:不要存在任何地僥倖心理。
朱玫擁立李自立為帝,那是多大的罪名,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是要誅九族的,所有的人都要受到牽連,這是鐵地法則。要是退位能夠保存,朝廷的顏面何在?在這個混亂的時節,朝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殺人立威,就像當初殺了黃巢家屬一樣,李儼有可能放過他們麼?
恐怕李儼寧願饒恕秦宗權,也不會饒恕朱玫和李!只要朝廷不肯饒恕朱玫和李,他們長安的這一大群人,都必死無疑。孔緯、杜讓能他們要藉機會上位,必然要將他們這些人全部清除,這個原因不能擺到明面,只好通過大義凜然的罪名來實行了。
面對今日地結局,蕭、裴澈等人都是異常的無奈。這條道路不是他們選地,只是陰差陽錯之下,他們才不得不在朱玫的淫威下屈服,供奉於長安地李朝廷。這些年來,他們簡直是度日如年,每天都提心吊膽的,晚上也不能入睡,生怕一覺醒來,腦袋已經不在了。
他們一方面希望興元府地朝廷回來,驅逐朱玫,一方面又對此充滿了惶恐和不安。他們跟隨李儼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對李儼的脾氣還是比較瞭解的,他一直被田令孜和楊復恭操縱著,心理憋了一肚子的火,只要有機會,他是要大肆發洩的。這個原因且不說,只是為了朝廷的面子著想,他們也必須死。
說老實話,他們的確怕死,他們畢竟是經過大富大貴的人,曾經有過非常值得回憶的日子。他們對以前的日子還是很懷念的,曾經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了嚮往,沒想到老來卻落得如此的下場。這樣的打擊,的確是他們所不能承受的。
可是他們更加不服氣,不服氣老天爺命運的不公。如果不是亂世,他們就會落得如此下場。如果不是朝廷軟弱無能,他們也不會被俘虜。憑什麼更罪大惡極的鄭昌圖,都有可能活下來,他們這些無辜的人,卻要無奈的接受被斬首的命運呢?
裴澈憤憤的說:「得聖,我心啊。」
蕭漠的說道:「然則如何?」
裴澈衝口而出:「我要投奔劉鼎。」
蕭皺皺眉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裴澈原本也有些恐懼,投奔鷹揚軍的念頭,在他腦海裡已經反覆的轉了好久了,卻始終不敢流露出來,生怕給自己帶來滅族之禍。但是話出口
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狠狠的說道:「橫豎都是死,搏一搏了。」
蕭皺皺眉頭,沒有說什麼,卻輕輕的拍拍手。
他的兒子蕭禎悄悄的進來,低聲說道:「父親,有吩咐?」
蕭說道:「外面可有動靜?」
蕭禎說道:「暫時沒有。」
蕭說道:「仔細著點。」
蕭禎點頭去了。
蕭看著裴澈,嚴肅的說:「正明,你這話讓外人聽到,立刻就是屍首分離的局面。」
裴澈有點激的說道:「死就死,反正都活不了了,只有豁出去,說不定還能有所轉機。」
蕭默默的歎了一口氣,晦澀的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是,難啊!」
裴澈立刻聽出了蕭話裡的鬆動,急忙說道:「得聖,你也有同樣的心思?」
蕭動聲色的說道:「只怕這城內,個人裡面,至少有七個有如此的心思。」
裴澈興奮地說道:「那……我……」
蕭急忙說道:「正明,不可激動。這城內都是他的人,你只要稍微露出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屠馬上就下來了。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的家人,你的下人們著想。此事必須從長計議啊!」
裴澈說道:「我實在是迫不及待了。我跟你說,只要跟那個姓鄭的呆在一起,我感覺是生不如死,剛才送行的時候,我還在想,與其這樣活著,還不如一頭撞死在甘露殿前面算了。」
蕭皺眉說道:「正明,你不可莽撞啊!」
裴澈說道:「若是只有我一個人,我肯定會立刻脫身而去,只要潛入終南山,他又奈得我何?」
蕭的目光陰沉下來,緩緩的說道:「正明,就算你出得了這長安城,你又有何依靠?」
裴澈說道:「我會立刻尋道前往洛陽。」
蕭冷地說道:「焉知對方會接受你?」
裴澈微微一愣,下意識的說道:「不接受?」
蕭陰沉的說道:「你不要看到竇浣、劉崇龜、劉崇魯等人在那邊玩得歡,就以為劉鼎會什麼樣地人都接納。其實,劉鼎要人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對他有用的。你看興元府那邊閒置地官員也不少,多少人都想在鷹揚軍那裡某一個官職,如何?除了極少數的人,其餘的人還不是繼續呆在了興元府忍凍受餓?」
裴澈猶豫著說道:「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蕭說道:「你我想要走這條道路,必須有自身的價值所在,有一技之長,就如同徐雲虔的斷案,竇浣的能統大局,劉崇龜、劉崇魯地出色內政,讓劉鼎覺得我倆能夠為他奪取天下霸業貢獻力量。若非如此,就算投上門去,只怕也是閉門羹的局面。若是他將我們轉送給興元府,只怕立刻就是死了。」
裴澈說道:「我們和劉鼎並無仇隙,他何必如此?」
蕭冷地說道:「黃巢滅亡之日,你我在何地任職?」
裴澈渾身一凜,似乎清醒了一些,卻依然顯得很不甘心的說道:「是也運也,那也怪不得我們啊!他不能將仇恨都怪罪到我們地頭上吧?再說了,若是遇到明主,咱們的能力,未必會比竇浣差啊!他留下我倆為他效力,豈不是更好?」
蕭峻地說道:「正明,你這是一廂情願。試問,他憑什麼饒恕我們?憑什麼相信我們?憑什麼給我們高官厚祿?憑什麼向興元府開脫我們的罪行?」
裴澈愣了愣,遲疑著說道:「咱們一心投奔他,難道他也不相信?」
蕭搖搖頭,緩緩的說道:「我倆從沒和劉鼎接觸,他如何相信?」
裴澈疑惑的說道:「得聖,你勿妄自菲薄。你我二人,治政能力難道還不如竇浣、徐雲虔等人?別的我不敢說,要是給我一個州,我一定能夠將其治理得整整有條,絕不在劉崇龜、劉崇魯之下。」
蕭搖搖頭,緩緩的說道:「天下能人輩出,比我們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
裴澈咬咬牙,狠狠的說道:「那……咱們獻出長安城!」
蕭還是搖搖頭。
裴澈忍不住說道:「難道這還不足夠?」
蕭還是搖搖頭,低沉的說道:「非也。」
他微微壓低聲音,緩緩的說道:「獻出長安城,在你我的能力之外,並不可行。如果我們提出這樣的計劃,反而讓別人笑話了。你我二人想要活命,唯有這樣……」
悄悄的做了個斬首的姿勢,神情顯得非常的果斷:「用別人的人頭來換。」
裴澈微微一愣。
蕭已經坐回去原處,似乎剛才的一幕,根本沒有發生過。
裴澈愣了片刻,慢慢的回味過來,試探著說道:「這未免要求太高了些……」
蕭說道:「唯有如此,才能獲得對方接納。」
裴澈說道:「得聖,我們沒有兵權,這……怎麼可能?難道你我二人,能夠刺殺得了他?就算能夠刺殺得了他,又如何善後?長安城內外都是他的人,一旦混亂起來,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夠活路啊!」
蕭說道:「山人自有妙計,只是,正明有沒有這樣的膽量,取他的性命。」
裴澈說道:「若不能在朝廷回來之前取得鷹揚軍的開脫,你我皆是死路,得聖何必懷疑我的苦心?你我今日商量之事,若是被他得知,我們兩人都是五馬分屍地份,我豈會輕言赴死?」
蕭點點頭,油然說道:「既然如此,我且介紹一人與你相識。」
裴澈急忙說道:「誰?」
蕭微笑不語。
未見他有任何動作,在蕭背後的黑影裡,悄悄的出現了一個暗青色的人影。
裴澈立刻察覺到一絲絲的異常,急忙轉移目光,向那個暗青色的人影看過去,結果發現原來是一個年輕人,大約在二十來歲,腰板挺得筆直,目光甚是冷酷道是戰場上出來的人,視人命如草芥地殺戮,才能造就這樣的眼神。他的背後,隱藏有強弓弩箭,好像是剛剛從外面回來,身上帶有若隱若現地血腥味。
這個彪悍的青年人看了裴澈一眼,冷峻的說道:「在下衛京幸,鷹眼長安地區負責人。」
裴澈地目光,時熾熱起來。
鷹眼都,鷹揚軍的人!
老天,蕭原來一早就和鷹揚軍的人聯繫上了。
他隱瞞的還真好啊,居然一點風聲都不透露。
驚喜過後,裴澈急忙站起來行禮,恭敬地說道:「衛公子……」
衛
冷的說道:「我姓周,叫周漢。」
裴澈急忙說道:「周子。」
衛京幸說道:「你坐下來吧!」
裴澈依言坐下。
衛京幸面無表情的說道:「你深夜離家,已經被朱玫麾下的黑鴿子盯上,你可否察覺?」
裴澈大吃一驚,色巨變。
黑鴿子,那是朱玫麾下最密最詭異的諜報機關,有關它的內幕,就算是朱玫心腹地鄭昌圖,也是不知道的,更別說裴澈了。裴澈唯一知道地,就是傳說這個黑鴿子,專門替朱玫清除敵人。他們直接接受朱玟的命令,暗殺、綁架、策反,甚至是盜墓,無所不作,無所不為。
要是被黑鴿盯上,那可是大大地不妙,或許回頭就是滿門抄斬的結果。一想到這裡,裴澈就覺得自己地背後涼颼颼的,冰冷徹骨。在這個長安城裡面,實在是太危險了。每天看到寧軍軍旗上的「朱」字,裴澈都覺得自己的末日快要到了。
衛京幸冷冷的說道:「今晚以後,你可再來。」
裴澈急忙說道:「那……今=……」
他想說,自己今晚既然已經被黑鴿盯上,哪裡還有再來的機會?只怕現在朱玫的斬首,已經傳達到他的家裡了。可是話到了嘴邊,驀然看見衛京幸的色,又悄悄的縮了回去。
衛京幸冷冷的說道:「你且心,今晚的事情,朱玫永遠都不會知道。」
裴澈頓時一喜,隨即又是渾身一冷。
聽衛京幸的口氣,肯定是跟蹤自己的黑鴿子被幹掉了,而且他們向朱玟報告消息的渠道,也被鷹揚軍切斷了。鷹眼都在長安也有如此的本事,實在是令人覺得匪夷所思。須知道,這裡可是朱玫的地盤。如果是在鷹揚軍自己的地盤上,鷹揚軍豈不是飛到了天上?
他更想到了,鷹揚軍既然可以輕鬆的幹掉朱玫麾下的黑鴿子,他裴澈更是不在話下。要是他裴澈三心二意的話,只怕一炷香的時間內,就有可能橫屍街頭。在這種情況下,要是他裴澈被殺,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人追查兇手的。無論他之前的地位多高,此刻死了,和死一隻螞蟻,沒有任何區別。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冷酷而堅韌,簡直和傳說中的劉鼎是一個模子,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都是劉鼎一手帶出來的?他知道劉鼎身邊有蕭迪、令狐翼、秦邁等人,卻沒有聽說過衛京幸這個名字。
裴澈低聲的說:「謝謝。」
衛京幸冷峻的說道:「以後,我會去找你,吩咐你做事。」
裴澈急忙說道:「是!」
他想要問劉鼎到底要他做些什麼事,有沒有危險,但是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縮了回來。他忽然間明白了,在鷹揚軍的面前,他只有執行命令的份,如果他想活命的話。然而,他地內心,依然有些惶恐不安,若是衛京幸要他製造刺殺李或者朱玫的機會,那豈不是……
蕭彷彿察覺到裴澈的內心世界,淡淡的說道:「正明,都是我們力所能及的事,」
裴澈這才稍稍放心。
衛京幸繼續冷峻的說道:「你的任務,是接近鄭昌圖,瞭解朱玫與黨項、回鶻人地關係,別的,都不要管。」
裴澈有些愕然。
朱玟和黨項人、回鶻人有來往,都是他最近才偶然得知的,鷹揚軍怎麼知道?隨即明白過來,鷹揚軍既然要進軍關中,怎麼可能少得了對黨項、回鶻地監控?如果沒有他們的干涉,朱玫的兵力就是再多一倍,鷹揚軍都不放在心上啊!鷹揚軍要他瞭解黨項人和回鶻人地關係,大概是因為鷹揚軍的情報部門,還沒有滲透到高層吧?否則,就不需要他出馬了。
發現自己有存在價值,裴澈才漸漸的放下心來,急忙說道:「明白了。」
衛京幸點點頭,又說道:「你最好和鄭昌圖搞好些關係,獲得他的信任。」
說罷,向後輕輕一退,隨即消失在黑暗中。
裴澈臉色有些僵硬。
和鄭昌圖搞好關係,正是裴澈最不願意地,每次看到對方那副小人得志的臉,裴澈都有想毆打他的衝動。
該死的,偏偏只有他才知道朱玫和黨項人、回鶻人密謀的內幕,這簡直是造化弄人啊!
蕭豎起耳朵仔細的聽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他已經走了。」
裴澈猶豫著坐下來,黑鴿子的事情,讓他有點不安,而有關和鄭昌圖交納地事情,也讓裴澈有些不爽。不過,這些事情,都要比被殺好多了。即使自己不太願意,恐怕還得老老實實的執行。
蕭說道:「他既然說你今晚平安無事,自然平安無事,不必憂慮。姓鄭地現在也是進退兩難,他跟著朱玫的日子也不好過,你要接近他問題大。來吧,咱們好久沒有坐下來聊一聊了,以前我倆同朝為官,少不了有些齷齪,沒想到淪落到這樣地地步,反而可以開誠佈公的說話了,真是奇妙啊!」
裴澈頗有感觸的點點頭,同樣晦澀的說道:「唉!真沒想到!」
以前兩人同朝為官,的確不太融洽,李儼也不讓兩人太過融合,那是御下之術的精妙,不足為外人道也。那時候的他們,常常為了利益上的問題,針鋒相對,甚至是在朝堂上互相對罵,私底下更是鬥得不亦樂乎。沒想到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兩人卻要並肩戰鬥了,不能不說是造化弄人啊!
蕭站起來,從裡面拿出來一個酒瓶和兩個酒杯,慢慢的說道:「這是我從黑市弄來的一小瓶梅酒,據說是蘄州出產的,劉鼎也很愛喝,咱們現在就來品嚐一下吧!」
自從被朱玫控制起來以後,裴澈還沒有在私底下的場合喝過酒呢。關中的糧食異常緊張,釀酒一早就被禁止了,民間根本買不到酒。一聞到酒香,裴澈滿身的酒蟲馬上就在蠢蠢欲動了。他急忙舉起酒杯,好奇的說道:「是嗎?」
蕭笑吟吟的給他滿上,隨意的說道:「來吧。」
裴澈舉杯輕輕品嚐一口,然後慢慢下酒杯。
平心而論,這梅酒的味道,有點怪怪的,和他們之前品嚐的劍南春,還有西域來的葡萄酒,都有所不同,質量上的差距還是很明顯的。是,在這個時候,能喝到酒已經很不錯了。尤其是它和劉鼎拉上了關係,這梅酒的味道是否適合自己,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們肯定是要主動的適應它的。
蕭說道:「你知道這梅酒多少錢?」
裴澈說道:「五兩銀子?」
蕭說道:「我用王羲之的《初月貼》給換回來的。」
裴
酒杯,目瞪口呆。
他倆名義上是長安朝廷的宰相,其實卻是長安城內的窮光蛋,朱玫也從來不給他們發薪水,他們也不指望朱玫能夠給他倆發薪水。他們家裡原來儲藏的金銀珠寶,全部都被搜刮一空,全部都被朱玫洗掠去作為軍費了。幸好,朱玟是個大老粗,對字畫之類的毫無興趣,他倆才得以保存一些前朝地書畫,即使如此,這樣的行為也是殺頭大罪,要是朱玟知道了,絕對會想辦法要他們兩人的命的。
只是,這《初月貼》也算是王羲之的名作,蕭也是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他還真是大方啊,竟然捨得用它來換這麼一瓶梅酒。隨即,裴澈明白過來了,蕭不過是借此機會,向鷹揚軍表達自己的誠意。能夠將梅酒運送到長安地人,多少都和鷹揚軍有些聯繫,說不定還是劉鼎的親信呢!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啊!
兩人各喝了兩小杯以後,蕭說道:「鄭昌圖那裡地情況怎麼樣?你見到他們了?」
裴澈點點頭,慢的說道:「是的。」
隨即,裴澈將自己所知道:信息,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現在的他,已經明白,想要獲得鷹揚軍的信任,必須拿出點有實際價值地東西來,否則,即使投靠到鷹揚軍那邊,能也只有白丁的身份。
朱玫和黨項、回鶻人的秘密來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當初朱玫還沒有進入長安的時候,就已經和黨項人秘密接觸過不知道多少回。黨項人直覬南方的慶州,希望可以獲得更加廣袤地土地,用來進行放牧。但是慶州乃是長安的門戶,土地肥沃,人口眾多,只要朝廷不點頭,朱玫是不敢答應地。
後來李克用進攻長安,朝廷出逃元府,長安城沒有了主人。於是,朱玫和黨項人就關於慶州的歸屬問題,展開更深一層地秘密談判。只是,之前朱玟一直都不肯做出太多的讓步,想要從黨項人那裡得到大量地戰馬,談判剛開始,朱玫就提出要黨項人每年供應他三萬匹的戰馬。
然而,黨項人也是無不起早的角色,他們非常清楚朱玫的需要,因此一直不緊不慢的和朱玟談判,卻緊緊的扣著自己所有的戰馬,嚴禁各個部落和朱玫私下交易,讓朱玫無計可施。雙方的談判,於是就一直持續到一年前。當時劉鼎打敗了李克用,朱玟馬上意識到了危險,於是作出了一些讓步。
黨項人忍耐了三年的時間,當然不被朱玫的小小讓步吸引,現在的他們,不但要獲得慶州,還要獲得原州和延州。其中原州是鳳翔節度使的管轄範圍,延州卻是坊節度使的管轄範圍。黨項人只要獲得這三州,就等於是自己的控制區域,向南延伸了足足三百里,生存和發展空間,成倍增長。
形勢危急,朱玫不得不做:了讓步,當場就決定讓出了慶州,從黨項人那裡獲得五千匹的戰馬。至於原州和延州,則由長安朝廷予以確認,由黨項人自行取得。一旦造成事實,長安朝廷就承認這兩州是黨項人的轄區。
於是,拓跋思恭很快答應了朱玫的援兵請求,還派來了拓跋翔和拓跋胤兩個將領,和朱玫商討共同對付鷹揚軍的細節。但是他們到底帶來了多少軍隊,裴澈還不清楚,估計應該不會少於一萬人,否則,起到的作用應該不大。至於他們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線裡,大概也是要坐等劉鼎進入關中再說。
蕭緩緩的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看來黨項人也為自己的未來著想了。」
裴澈說道:「其實黨項人最顧忌的,還是李克用。只是,他們對鷹揚軍同樣的顧忌。可見,他們的合作,完全是建立在利益至上的,一旦沒有了相應的利益,合作也就不存在了。」
蕭說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此亂世,每個人都想火中取栗,不知道能夠笑到最後的,卻又有多少人?」
裴澈說道:「正是如此。」
微微頓了頓,又說道:「藥葛羅仁美也將到達原州,可能半個月以後就能夠到達長安。」
蕭說道:「他帶來了多少人?」
裴澈說道:「我聽鄭昌圖提到過,好像有上萬人。」
蕭的神色,有些黯然。
唐初,漠北有九姓鐵勒,回鶻即其中之一。回鶻部落聯盟中以藥羅葛為首,後來的回鶻各可汗,大多出自這個氏族。在中唐時期,回鶻的勢力盛極一時,整個北方,都是回鶻人的天下。安史之亂的時候,唐廷就大舉向回紇借兵。後來鎮壓黃巢起義,回鶻騎兵同樣有份參與。這次回鶻人這麼快就答應朱玟的請求,派兵進入中原,正是考慮到劉鼎乃是黃巢的餘孽,一旦由他主政天下,回鶻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回鶻王國滅亡以後,回鶻人曾經分為三路遷徙,其中兩路都是向西。一路遷往西域的高昌周邊地區,一路遷往河西走廊的甘州周邊地區。對於中原地區來說,繼續影響他們的,乃是河西走廊的甘州回鶻,他們和歸義軍的關係很密切,對中原地區的爭鬥也比較瞭解。
甘州回鶻最大的首領是僕固俊,他不是出身於藥葛羅的回鶻貴族,卻富有大志,一心想要重建新的回鶻王國,創造回鶻新的輝煌。然而,回鶻建國的一個重要條件,就是獲得唐廷的敕封,否則別的回鶻部落是不會承認的。僕固俊想要獲得朝廷的敕封,難度很大,首要的條件,就是向興元府的朝廷示好。但是他這次偏偏派遣軍隊前來,干涉鷹揚軍收復關中的行動,的確有所不智。
藥葛羅仁美是甘州回鶻的「於爾奇」,這是一個相當於唐朝宰相的職位,但是擁有強大的軍權,回鶻的每個「於爾奇」都擁有各自的部落和軍隊,這使得他們內部的鬥爭更加複雜。藥葛羅仁美的到來,不知道有沒有得到僕固俊的同意,如果沒有得到僕固俊的同意,事情還好辦,要是得到僕固俊的同意,那就……
這外族人的事情,的確是太複雜了,即使是裴澈和蕭,也知之不詳。幸好,他們的任務,只是盡可能瞭解多的信息,轉達給鷹揚軍就可以了。至於回鶻人底想做什麼,就交給鷹揚軍高層去判斷吧!
然而,他們的內心,卻又免悄悄的籠罩上一層陰影。
如果黨項人和回鶻人都集中到長安,鷹揚軍還有必勝的把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