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紛飛的大雪中,劉鼎進入壽州。
城門口附近的積雪,已經被清理掉,以方便隊伍的通行。但是落下的大雪,很快又將部分路面覆蓋,於是執勤的戰士還得負責定期清掃積雪。鷹揚軍在壽州的南門、西門、東門都設置了哨卡,以防止殘存淮西軍的搗亂。事實上,並沒有淮西軍前來搗亂。活著的淮西軍,都向北逃竄了,死了的淮西軍,則逐漸被大雪掩埋起來,只露出一兩個肢體。
進入壽州的人員很多,除了鷹揚軍的正規作戰部隊之外,還有很多來自後方的民夫。經過盛唐縣作戰以後,這些民夫變得更有經驗,他們從戰場上撿來淮西軍拋棄的武器,自發的組成一個個的戰鬥小組,向著淮西軍退卻的方向追趕。這些民夫的行動之所以如此積極,原因很簡單,乃是因為他們要親自打死幾個淮西軍才過癮。現在的淮西軍已經完全潰敗,正是他們大展身手的機會。
尤其是壽州倖存下來的民眾,更是如此。淮西軍欺壓了他們整整三年,他們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終於活了下來,現在終於到了報仇雪恨的時候了。好些人還在尋找當初殺死自己親人的淮西軍,務必親手將他們正法。至於在抓到真正的兇手之前,其餘的淮西軍都是幫兇,同樣在消滅的行列。於是,沒有一個淮西軍能夠逃過他們的打擊。
由於大量的民眾爭先恐後的湧進來,嚴重的影響了城門附近的交通,導致鷹揚軍地正規軍反而不能順利入城,於是有軍官建議就地實行戒嚴,結果劉鼎沒有批准。理由很簡單,別人都回家看看。難道都不允許嗎?反正現在淮西軍已經全面潰退,不會對這些民眾產生大的威脅,這些民眾的怒火也需要發洩一下,他們消滅淮西軍的積極性,還在鷹揚軍之上,就讓他們去折騰好了。
劉鼎本人也是在民眾的擁擠下入城的。當然,民眾們看到他身邊如此之多的警衛。都知道他肯定是個大官,所秩序需還算良好。他們跟在劉鼎地後面入城,時不時的猜測著劉鼎的身份。後來不知道誰認出了劉鼎來。於是呼叫劉鼎地聲音此起彼伏,聲音響徹雲霄,將城牆上的積雪都震得悉悉簌簌的往下掉。周圍很多民眾其實根本沒有看到劉鼎在哪裡,但是聽到別人在叫,於是自己也跟著叫起來,最後整個壽州城都在吼叫起來。
「大人,你的聲勢可真大。」李怡禾笑嘻嘻的說道。
「民眾的力量是很大的,可以毀天滅地。現在他們喜歡我,當然叫得歡。你們也高興得很,但是哪天他們不喜歡我了,就麻煩了。」劉鼎面無表情的說道。
李怡禾悄悄地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
辛如明的屍體,被臨時擺放在城門口地旁邊,等待鷹揚軍高級軍官的安排。儘管普通的淮西軍士兵最終都會被萬人坑安葬,但是好像辛如明這樣的身份,獲得一個單獨的墓穴還是可以的。當然,如果他實在民憤極大的話,也不排除被壽州民眾萬馬分屍的可能性。憤怒的壽州民眾。正需要一個發洩的途徑。好在聰明地鷹揚軍軍官。已經搶先將辛如明移到不太引人注意地角落裡面。
他身上的致命傷口早已經被嚴寒凍結起來,看不出確切地傷痕。鮮血也被白雪覆蓋了,看上去就如同是睡著了一樣。其實他是被王彥童一槍刺死的。傷口就在胸口上。殺死他地王彥童,在這場戰鬥中大出風頭,成了萬眾矚目的人物。不過,在戰鬥結束以後,劉鼎馬上將他送到了王彥章那邊。
好像王彥童這樣的天才,劉鼎從不擔心他的才華,只擔心他的驕傲自滿,故步自封。他如果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邊,憑著今天的戰功,肯定會自我感覺高人一等,以他兄弟倆本來就狂傲的個性,只怕會無法無天,即使在鬼雨都裡面,他還想要繼續進步是很難的。只有將他送到更強的王彥章身邊,他才能繼續保持清醒的頭腦,繼續奮發向上。
看著辛如明的屍體,李怡禾若有所思的說道:「如果我是秦宗權,我肯定饒恕不了他。」
劉鼎笑了笑,沒有說話,良久才慨然說道:「這是秦宗權自己的責任。」
其實如果他是秦宗權,他也饒不了辛如明,哪怕死了也不能讓饒恕他。
壽州是蔡州的東南方門戶,是目前蔡州的唯一依托,在壽州沒有被攻陷之前,蔡州的淮西軍最起碼還有心理上的安慰,就是他們的南邊防線始終是堅固的,要是他們守不住蔡州,他們起碼還可以向穎州、毫州方向撤退。形象的來說,鷹揚軍的刀子儘管頂到了淮西軍的頭頂,頂到了淮西軍的耳邊,可是還沒有頂到淮西軍的下頜。然後,壽州的失陷,讓鷹揚軍的尖刀,直接頂到了淮西軍的下頜上,秦宗權想必會痛不欲生。
秦宗權的目的,當然是要辛如明死死的守住壽州,盡可能的拖延鷹揚軍的步伐。雖然他也知道壽州最終還是要淪陷,最終鷹揚軍的尖刀還是要頂到他的下頜上,然而,只要壽州能夠拖住鷹揚軍一段時間,蔡州淮西軍的日子就可以好過一點,蔡州的淮西軍在絕望中也有幻想一下的希望。他絕對不會給辛如明主動出戰的權力,更加不會讓辛如明主動突圍,因為這種行動只能是白白的葬送壽州,完全將蔡州處於死地之中。
但是,辛如明還是主動出戰,主動突圍了。
這只能說明兩個問題:
第一個,秦宗權選錯了人。
第二個,辛如明不能完全控制局勢。
辛如明的性格本來就是衝動的,暴躁的,他跟隨秦宗權南征北戰這麼多年,秦宗權不可能不知道,但是秦宗權卻偏要他來做這種最考究忍耐力的工作。要他到壽州來擔任指揮官,要他到壽州來想辦法拖住鷹揚軍,這本身就是極大的錯誤,這和要求一個屠夫去考秀才有什麼分別?
此外,壽州的淮西軍,在絕望地情況下,想必同樣給辛如明施加了很大的壓力。這場大雪的到來。加強了這種無言的壓力。辛如明畢竟不是秦宗權,沒有秦宗權那麼大的震懾力,無法完全掌控蔡州的淮西軍。他不得不接受絕大多數淮西軍的要求。這場鋪天蓋地地大雪,就是導火索,就是催化劑,最終將辛如明逼上了絕路。
如果秦宗權換另外一個人來守壽州,或許壽州還可以支撐一段時間。鷹揚軍本來的計劃,也是要等到壽州的淮西軍削弱到一定地程度,才會發起攻擊的。只要壽州的淮西軍不主動突圍,他們至少還可以支撐一兩個月的時間。在此期間。如果淮南戰事出現大的變化,迫使鷹揚軍必須從壽州前線抽調兵力的話。淮西軍還可以堅持更長的時間。
只是,他能換什麼人呢?
秦賢?
申叢?
盧瑭?
不太可能。
他們都是鷹揚軍的手下敗將,被鷹揚軍打敗了無數次,指望他們來守住壽州,根本就是不可能地。何況,秦宗權並不徹底的信任他們。辛如明之所以能夠成為壽州地最高指揮官,唯一的解釋就是秦宗權信用他。到了這個時候,秦宗權只信任當初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血霸都兄弟,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劉鼎偏愛自己的鬼雨都戰士一樣。
事實上。在開戰之前。盧瑭、張佶、劉建鋒等人,都被秦宗權調回了蔡州。壽州方面只剩下了辛如明一個大帥,甚至連小帥都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是秦宗權將兵力都集中到蔡州,準備進行最後的負隅頑抗。事實上,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秦宗權是擔心他們三個在壽州,會背著辛如明和鷹揚軍接觸,從而妨礙辛如明的戰鬥決
淮西軍大限將至,秦宗權卻還在疑神疑鬼,別人只能無語。當然,如果不是因為秦宗權的用人不當,鷹揚軍現在也沒有能夠進入壽州。由於壽州的到手大大快於鷹揚軍的預期,於是很多工作都必須提前進行,鷹揚軍節度使轄下地所有機構,都必須高速運轉起來。
劉鼎一行人進入城門以後,只看到城內到處都是積雪,街道上有很多覆蓋著積雪地陷阱,有的地方積雪甚至深達大腿,如果有人不小心陷下去,沒有別人地幫助,是很難自己爬起來的,也不知道淮西軍是怎麼清理積雪地,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說是要用這個來對付鷹揚軍,未免有些兒戲,別鷹揚軍沒對付上,反而先將自己人給坑了。不過,他們很快就明白了,在壽州城裡面,這樣的積雪不過是小兒科罷了。
之前衝入成的武裝民夫,現在正在追殺零星的淮西軍,無論淮西軍躲藏到他們地方,都被這些武裝民夫找出來,就地就是一刀。淮西軍在前線戰敗,逃出城裡的還有萬人之眾,可是他們完全失去了指揮,居然被這些武裝民眾追殺的抱頭鼠竄,狼狽不堪。偏偏城內又沒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進退無路,。武裝民眾追殺他們的時候,劉鼎等人站在城門口,都能夠看的清清楚楚。原因無他,視線實在是太好了。
在劉鼎面前的街道兩邊,家家戶戶的門、窗、門框、窗框都全部被拆掉了,只剩了空洞洞的缺口,上面的屋頂也全部拆掉了,所有的木料、茅草,全部都消失不見,地上只有破碎的泥磚,破碎的瓦片,還有就是亂七八糟的家庭用具,木製的傢俱也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陶瓷傢俱。由於房屋都變成了這樣,視線當然好得不能再好了。
劉鼎進入一個人家看了看,發現鍋裡居然是凝結的冰塊。原來,城內的供水系統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淮西軍又不想維修,導致幾乎所有的民居都缺水。然而,只要是人,就必須喝水。而且是乾淨的水,淮西軍也是人,也必須喝水才能活下去。城內的供水系統既然無法供水,淮西軍士兵只能自己想辦法。於是,不少地士兵就試圖將積雪融化為飲用水,這種行為極大的消耗了燃料,他們找不到足夠的燃料。於是就將所有可以燃燒的東西,都全部拆了下來。
數萬的淮西軍駐紮在城內,每天燒水需要的燃料。取暖需要的燃料,當然不是小數目,於是,城內所有地燃料,都全部被弄來燒掉了。劉鼎等人慢慢的向前走,看不到任何的木料,任何地茅草,整個壽州。彷彿是雪堆,彷彿是冰窖。處身其中,寒風呼嘯,感覺特別的寒冷。被凍死的淮西軍屍體,隨處可見,至於被掩埋在雪地下的淮西軍還有多少,就誰也不知道了。
更悲慘的是在淮水邊上。
劉鼎等人來到淮水邊上的時候,袁羚等人正在淮水邊上來回的疾馳,統計淮西軍的數量。鷹揚軍斥候地戰馬,在積雪中奮力的奔馳,速度比平時要慢了不少。馬蹄飛濺起來地積雪。很快又被凜冽的寒風吹散了。淮水南岸。到處都是被凍死的淮西軍屍體,似乎生前曾經發生過大規模的鬥毆。也有人是自殺而死的。
在渡口的位置,有一艘小船覆蓋在水面上。周圍還有幾十具被凍死的淮西軍,有些人直到死了,雙手依然緊緊的抓著木船。當時淮水邊上,只有三條小船,每條只能裝載三百人左右,可是要搶著上船的淮西軍,卻有幾千人。因為搶奪僅有的幾艘渡船,渡口附近堆積了六七百具淮西軍地屍體,搏殺地慘烈程度可見一斑。
水邊的河汊中,也飄蕩著大量地淮西軍屍體,不斷湧動的水流,上面散發著淡淡地白霧,還有一層薄薄的冰層,時不時的碎裂開來。河岸邊的蘆葦在這種酷寒之下,也顯得特別的脆弱,只要輕輕用手一折,就會喀嚓一聲,非常清脆的斷開。更令人驚愕的是,有些淮西軍使用的劣質彎刀,在這種酷寒之下,只要雙手握著刀尖和刀柄,然後用力一折,劣質彎刀同樣會斷開。
根據統計,至少有三四千名的淮西軍,擁擠到了淮水的旁邊。他們瘋狂的爭奪渡船,對自己的同伴大開殺戒,毫不猶豫的使用鋼刀為自己開路,在混亂中,他們弄翻了一艘船,於是其他人更加的絕望,同時也更加的瘋狂,一番慘烈的殺戮以後,最終只有不足七百人成功的登船,渡口上也留下了同樣數量的屍體。
其餘的淮西軍,眼看著後面鷹揚軍就要殺掉,驚恐之下,不顧一切的投入了冰冷的淮水,想要泅渡到對面去。由於河水實在太冷,又有部分的淮西軍根本不會游泳,他們下水以後,很快就被凍僵了。有些人勉強能夠游到淮水中央,也抵擋不住酷寒,最終被凍死,他們的屍體,就順著河流被飄走了。這裡面到底有多少人可以存活下來,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劉鼎等人站在淮水邊上,似乎都能感覺到淮水的冰冷刺骨,一陣陣的寒風吹來,帶來透骨的涼意。秦邁和令狐翼等人剛才戰鬥的時候還好,現在空閒下來,都覺得一陣陣的寒意湧起。為了讓自己不被凍僵,包括劉鼎等人都走來走去的,不斷的搓著自己的雙手,還時不時的跺跺腳。
饒是彪悍過人的秦邁,也心有餘悸的說道:「幸好我們離開壽州的時候,正是夏天,要是冬天的話……」
答案不需要回答。
如果是冬天的話,或許他們都不存在了。
袁羚跳下來馬來,跑來向劉鼎報告:「大人,根據屬下的初步統計,可能有五百人的淮西軍,向著毫州的方向逃竄。」
劉鼎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說道:「讓他們去吧!」
袁羚熱切的說道:「大人,屬下可以組織部隊,追過淮水去。」
劉鼎看了看冰冷的河面,皺眉說道:「你們準備好船隻了嗎?」
袁羚挺起胸膛說道:「我們可以泅渡過去。」
劉鼎搖搖頭:「不必了。天氣太冷了,我們不能幹泅渡這樣的蠢事。」
袁羚只好敬禮離開。
秦邁疑惑的說道:「大人,我們為什麼不斬盡殺絕呢?」
劉鼎不以為然的說道:「你覺得逃過淮水的淮西軍,能有多少人活命?」
秦邁不假思索的說道:「不到十之一二。」
劉鼎點點頭:「那就是了。他們反正也沒有幾個人能夠活不下來,追上去沒有意思。能夠活下來地,除了散佈我軍的強大之外。他們還能做些什麼?在這樣的天氣裡泅渡淮水,開玩笑!我們還沒有破敗到淮西軍這樣的地步!」
秦邁恍然大悟的說道:「這些人要是回到自己的同伴中,肯定會被隔離起來的,甚至直接被殺掉,以免他們到處散播壽州被我們攻克地消息。要是我是他們,肯定不會再回去淮西軍裡面,那完全是自尋死路嘛!」
劉鼎點點頭:「不錯。你也開始會思考了,就是這個意思。」
秦邁咧開嘴,得意的笑。
劉鼎搓了搓雙手。看了看淮水的北岸,轉身說道:「走,我們去看看以前顧大帥住過地地方。」
令狐翼當即在前面帶路。
原來的清淮軍節度使衙門,在壽州的西南角,是壽州城內規模最大的建築。其實,這個節度使衙門不是在顧仁瞻擔任節度使的時候修建的,他根本捨不得花這樣的錢。最初的節度使衙門,是當初宰相裴秀擔任壽州刺史地時候修築的。裴秀是個相當講究享受地人,他擔任壽州刺史的時候。就花大力氣修建了這座恢弘的建築,作為自己的居所,據說用掉了壽州財政的三成以上,後來他走了,這座建築就一直被壽州地區的頭號人物掌管,顧仁瞻也不例外。
劉鼎等人來到這裡的時候,發現並沒有鷹揚軍士兵駐守,按照以往的慣例,對於節度使衙門,鷹揚軍肯定會派兵駐守的。現在居然看不到一兵一卒。那肯定是有緣故了。他們很快就明白,這不能怪鷹揚軍的戰士不執行命令。這個地方實在不像是之前地清淮軍節度使衙門,根本就沒有守衛地必要。
就連令狐翼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當初他在清淮軍的時候,曾經數次來到節度使衙門,曾經親眼目睹過節度使衙門地恢弘。顧仁瞻雖然沒有給節度使衙門添磚加瓦,可是當初裴秀留下的底子是很厚地。然而,現在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所謂的清淮軍節度使衙門,不但破舊的不像話,連門板、窗戶都全部拆掉了,屋頂上的木料也全部消失不見,空洞洞的,要不是門口還有兩個石獅子,還有秦邁的反覆確認,令狐翼真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沒錯,就是這裡!」秦邁肯定的說道。
「掃蕩的真乾淨啊!」令狐翼感慨的說道。
「到裡面去看看。」劉鼎說道。
進到裡面去一看,發現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大廳裡面應該有的東西,茶几、桌椅,全部都沒有。走到臥室裡面一看,發現床、床板、衣櫃、壁櫥什麼的也都拆掉了。書房裡面的書櫃、書桌,以及書本,全部都沒有了。當初顧仁瞻最引以為豪的事情,就是收藏了大量的典籍,據說還有東漢時期的孤本,現在一本都沒有了。淮西當然沒有人喜歡收藏書籍,十有**是被拿去燒掉了。
劉鼎隱約還覺得節度衙門裡面有些什麼不對,這個不對是非常明顯的,只是他們一路上看過了太多的不對勁,一下子反而沒有意識到。他站在顧仁瞻的書房裡面,抬頭就可以看到灰濛濛的天空,雪花暫時是停止了,天色逐漸的陰暗下來,看起來是的確要天黑了。即使站在這裡,依然可以看到那些武裝民眾在追殺淮西軍,當真是非常古怪的事情。在城外,鷹揚軍是戰鬥的主力,但是入城以後,卻彷彿完全靠邊站了。
正好在這個時候,秦邁自言自語的說道:「顧大帥不是喜歡樹嗎?院子裡怎麼一棵樹都沒有?」
劉鼎馬上反應過來了,自己剛才意識到的不對勁,就在這裡。整個清淮軍節度使衙門裡面,居然看不到一棵樹,甚至連一個樹樁都沒有看到。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見過的所有大戶人家建築。花草樹木是少不了的,清淮軍節度使衙門說什麼也是壽州城最恢弘的建築,不可能連一棵樹都沒有吧。
果然,令狐翼艱澀地說道:「當然有樹,只是被淮西軍砍掉了。我記得當初這裡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樹,幾乎覆蓋了半個院子,現在看不到了。肯定是被淮西軍砍掉了。梧桐樹的樹樁也都被挖起來了,看來是被燒掉了。從現場的情況來看,至少已經被砍掉了兩年。或許淮西軍佔領壽州的時候,就將樹木全部砍掉了。」
他們再仔細走了一遍,發現整個節度使衙門,只要是能夠燃燒的東西,都被淮西軍全部搶走了,包括鑲嵌在牆壁裡面的門框、壁櫥在內,甚至連地下室裡面地木頭櫃子都沒有例外。整個地下室空蕩蕩的,一無所有。不得不承認。這淮西軍起東西的本事,還真是一絕。由於節度使衙門被挖掘地太徹底。鷹揚軍相信這裡不可能有金銀珠寶之類的,於是就沒有派兵駐守。
節度使衙門尚且如此,其他的民居可想而知,淮西軍沒有將它們翻個底朝天,已經是很給面子了。各部隊陸續反饋過來的信息,都表示整個壽州城內沒有任何可以燃燒的物資,哪怕鷹揚軍想要一把火將這裡燒掉,也根本不可能。之前鷹揚軍曾經擔心,淮西軍會不會在滅亡的時候,喪心病狂的將壽州城燒掉。現在看來。這個擔心是多餘的,給淮西軍三天地時間。他們也無法將壽州城燃燒起來。
現在的壽州城,被焚燒過後還要乾淨。還要徹底。由於它實在是太乾淨了,以致鷹揚軍地將士,都沒有搜尋的**。直到目前為止,鷹揚軍搜查到的值錢物資,價值還不到一萬緡。這是鷹揚軍有史以來見到的最窮的城市……嗯,是之一,之前還有個更乾淨的廬江。但是壽州說什麼也是節度使他們的駐地,居然也這樣乾淨,實在是太不可思議,這個辛如明難怪能夠得到秦宗權的信任,敢情他是將壽州的最後一個銅板,都送到蔡州去了。
也難怪辛如明不得不發起突圍,敢情是淮西軍已經在這三年的時間裡,將壽州地所有資源,都全部消耗光了,本來這個冬天就已經非常地難過,結果這一場大雪,大大的加大了淮西軍過冬地難度,迫使他們不得不做出突圍的瘋狂舉措。辛如明如此「清清白白」,下面地淮西軍當然不幹了,他們要是願意繼續呆在空蕩蕩的壽州里面,那才是怪事了。
站在秦宗權的角度來講,他絕對不欣賞辛如明的突圍行動,哪怕是被活活凍死,辛如明也應該堅守在城內。可是辛如明自己卻忍受不了這樣慢慢被凍死的悲慘過程,最終還是選擇了奮力一搏。所有壽州的淮西軍,也同樣選擇了奮力一搏。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眼看天色黯淡,夜幕即將降臨,天空中的雲層壓得更低了,似乎又在醞釀著新的大雪,令狐翼於是低聲的說道:「大人,城裡到處都是冷冰冰的,連一所完好的房子都沒有,屬下建議大人還是出城駐紮,繼續住在軍營吧。」
劉鼎點點頭:「行。」
走出門口的時候,劉鼎忽然想起什麼,對令狐翼說道:「令狐,你盡快發出通知,讓以前清淮軍的兄弟,在七天內集中到壽州來,我們為顧大帥舉行喪禮。雖然遲了些,但是也要舉辦。」
令狐翼急忙回答:「是!」
想了想,劉鼎又說道:「另外,看顧大帥、呂指揮使還有沒有親人什麼的,都一併找回來,讓他們也來參加這個葬禮吧。」
令狐翼答應著去了。
劉鼎和秦邁回到城外的軍營,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果然,天空又開始飄雪了,慢慢的,雪花又變成了鵝毛大雪。連續的大雪,讓劉鼎懷疑自己是不是剛好處在了另外一個冰河時期。軍營的溫暖,和壽州的冰窖,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這更讓人感覺到,淮西軍其實是被他們自己打敗的,要不是他們這樣糟蹋壽州,要是他們能夠好好的建設壽州地話。說不定就不會有今天的敗局了。
不知道蔡州的秦宗權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要是他意識到並開始努力改進的話,淮西軍興許還能掙扎一小會兒,要是他還沒有意識到的話,明年,最遲後年,就是他的末日了。當然,即使秦宗權現在意識到。淮西軍也已經是積重難返,不可能有根本上的改變了。
不久以後,韋國勇、蕭騫迪、李啟鳴一起來找劉鼎報告戰況。劉鼎地中軍營帳裡面。已經點燃了炭盆,暖洋洋的,每個進來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身上的雪花,很快就被融化掉了。為了避免二氧化碳中毒,中軍營帳的布簾始終打開一個角,不時有雪花飄進來,落在地面上。很快就融化成雪水,於是在門口位置的土地。慢慢的潮濕了一大片。
這次的壽州戰役,本來以為是要拖延一段時間的,但是由於辛如明的主動突圍,讓鷹揚軍提前拿下了壽州。駐守壽州地淮西軍總共有四萬四千餘人,基本上都被消滅乾淨了,由於降雪太厲害,無法準確的統計。初步統計,戰死地淮西軍數量在四萬人左右,沒有俘虜,沒有傷員。逃脫的淮西軍不知道多少。可能在一千人左右。
當然,這裡面有個問題。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就是鷹揚軍對淮西軍的傷員故意放任不理。讓他們活活的凍死。還有來自後方的大量民夫,帶著仇恨來到壽州,鷹揚軍入城以後,他們也跟著衝入城內,上演當日在盛唐縣的一幕。其實真正被鷹揚軍打死的淮西軍,可能只有不到一萬八千人,其餘的鷹揚軍,都是被這些憤怒的民眾打死地。這些憤怒地民眾還仔細的搜尋壽州地角角落落,只要發現是淮西軍,立刻亂棒打死,一個不留。於是,偌大的戰役,沒有傷員,沒有俘虜也奇怪了。
鷹揚軍自己,罡字營損失一千九百餘人,糝潭都損失一千六百餘人,火字營損失三百餘人,投石機十七輛。罡字營和糝潭都地損失,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蕭騫迪對於糝潭都的傷亡數字很滿意,但是火字營的損失就有些奇怪了。他們並沒有和淮西軍直接接觸,怎麼也會有這麼大的傷亡?
劉鼎看著李啟鳴疑惑的說道:「怎麼你的部隊損失那麼大?和敵人肉搏了?」
李啟鳴低著頭,艱澀的說道:「屬下無能。」
原來,由於降雪的影響,火字營使用的震天雷發生事故的幾率大大增加,尤其是導火線的質量不過關,造就了很多起事故。火字營的周圍,由於火藥的緣故,必須保持乾燥,可是落下的雪花不斷融化,土地和投石機都逐漸潮濕,震天雷配備的導火線也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其實嚴格來講,這種類型的導火線,根本不適合在雪天使用,出現故障的幾率太大了。為了排除故障,火字營的官兵不得不冒險工作,以致白白犧牲了不少人。
在白天的戰鬥中,火字營至少發生了九次事故,至少有九個戰鬥小組傷亡慘重。因為震天雷的爆炸殺傷,是不分對象的,在淮西軍裡面爆炸是如此,是鷹揚軍自己人當中爆炸也是如此。每次事故,都要造成十數人的傷亡。李啟鳴當然有能力改變事故的發生,也有能力改善導火線,但是,這都需要時間。偏偏前線急切需要火字營的殺傷力,他們根本不能停止,甚至連清理故障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硬著頭皮上。
他們自己也能夠清晰的看到,一群群的淮西軍,好像潮水一樣的往上湧,如果沒有震天雷的殺傷,鷹揚軍前線部隊的傷亡,肯定會直線上升。因此,李啟鳴明知道火字營會受到損失,也咬緊牙關堅持作戰。而在投石機移動的過程中,由於積雪的影響,也有數台的投石機損壞。事實證明,現在的火字營,其實不適合雪天作戰,可是他們沒有時間來改善。
劉鼎輕輕的皺皺眉頭,隨即說道:「原來如此。你將有關的事情經過,詳細的寫一份報告給我,另外,對於火字營有什麼改善意見,也附在報告的後面。要詳細,要有可行性的。」
李啟鳴立正回答:「是!」
蕭騫迪站出來說道:「大人,這次火字營的功勞很大,屬下想為他們申請集體一等功。如果沒有火字營的幫助,我們糝潭都的傷亡肯定會更大。可以那麼說,是火字營將我們糝潭都的傷亡轉移到他們那裡去了。」
劉鼎轉頭看著他,淡淡的說道:「我還沒說要處罰他呢,你就幫他說情來了?」
蕭騫迪急忙立正:「大人明鑒,屬下是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