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之後,艾飛雨平靜的說道:「大人認為,如果項羽沒有猜忌范增的話,劉邦是否能夠一統天下?」
劉鼎感慨的說道:「時也運也,現在再說,也是無益了。項羽此人,看來的確存在相當多的缺點,只是外人看不出來罷了。這天下英雄,原來都是為名利而來,飛雨給了我全新的觀點。」
艾飛雨平靜的說道:「所以說,劉邦的最後獲勝,並非沒有道理。事實上,在項羽犯下了這麼多的錯誤以後,劉邦的確具備了一統天下的條件。有句老話,叫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如果我們從民心的角度上來研究,我們會發現,所謂的英雄,其實老百姓是並不買賬的,所謂的無賴,老百姓也未必一味摒棄,一切都是利益在作怪。大人應該深深的知道這一點,否則就不會在霍山縣進行土地改革,在舒州對財稅制度大動干戈了。對於絕大多數的老百姓來說,誰做皇上,問題都不大,關鍵是這個皇上能不能給他們帶來好處。只要是可以給老百姓帶來好處的,哪怕是一條狗,坐在皇帝的寶座上,都是沒有問題的。」
「當初劉邦進入關中的時候,和關中百姓約法三章,給關中的百姓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這,是劉邦贏得民心的關鍵。太宗常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是,真正明白這個道理的,又有幾個人呢?飛雨覺得項羽肯定是不明白的。項羽進入關中的時候,將關中搜刮一空,子女玉帛,全部都運回去彭城,白白觸怒了天下的百姓。垓下之圍,四面楚歌,正是人心離散的最好寫照。項羽無顏見江東父老。恐怕也是因為意識到之前的錯誤吧,但是他不願意承認錯誤,於是只好自刎了事。」
「當今亂世,節度使之間相互攻訐,人命卑賤還不如草芥,無論是淮西軍,又或者是魏博軍,又或者是淮南軍、河東軍,無一不是屠戮百姓的好手。大軍所過之處。十室九空。赤地千里。然而。長此以往。只會和百姓離心離德。由此而言,秦宗權和李克用都不足論,唯獨朱溫需要小心在意。朱溫在轄地實行溫和地統治政策,努力從周圍吸取難民都汴州、滑州等核心區域耕種生產,同時制定了嚴密的管理措施。放眼當今天下,能做到此等者。唯獨朱溫而已。鷹揚軍如不能盡快進入中原,則河南地區將盡入朱溫之手矣。」
「嗯,扯遠了.大體上說,項羽關心人,劉邦信任人。關心和信任原本都是可以得人心的,曹操和劉備,都各有一大批忠心的部屬。但問題在於。項羽關心人。關心不到點子上。劉邦信任人,卻是信任到極點。飛雨前面說過。陳平這個人,是有盜嫂受金,反覆無常之嫌疑的。有沒有和嫂子通姦,暫時沒有證據,至少他的收受賄賂是一個事實。這樣一個人,自然要受到很多人的攻訐,不少人都堅持要將陳平下獄調查。然而劉邦只是找他談了一次話,便給予他高度的信任。難道是劉邦不知道陳平的缺點嗎?他當然知道,但是劉邦更知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他劉邦一身地缺點,當然要容忍陳平一點點地缺點。否則,還有誰願意給他賣命呢?」
「劉邦問陳平:先生起先事魏,後來事楚,現在又跟寡人,難道一個忠實誠信地人會如此三心兩意嗎?陳平回答說,不錯,我是先後事奉過魏王和楚王。但是,魏王不能用人,我只好投奔項王。項王又不能信任人,我只好又投奔大王。我是光著身子一文不名逃出來地,不接受別人的資助,就沒法生活。我的計謀,大王如果覺得可取,請予採用。如果一無可取,就請讓我離開。別人送給我的錢全都沒動,我分文不少如數交公就是。劉邦一聽,便起身向陳平道歉,還委以陳平更大的官職。後來,陳平向劉邦建議用金錢在項羽那邊行反間計,劉邦立即撥款黃金(銅)四萬斤,隨便陳平如何使用,也不用報告(恣所為,不問其出入)。結果,陳平略施小計,果然弄得項羽疑心生暗鬼,對范增、鍾離等心腹之臣都失去了信任。」
「可見,劉邦和項羽看人的角度,是完全不同地,劉邦看到的是人的長處,需要使用的也是該人的長處,但是項羽看到的,卻是該人的短處,好像自己地眼睛入了沙子一樣,容不得別人地短處,日子久了,自然沒有人願意跟隨他了。[閱讀文字版,請上]可見,為了爭霸天下,眼睛裡容不得沙子,是絕對不行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大人要用地只是每個人的長處,例如飛雨現在只有腦子,大人要用的自然是飛雨的腦子,如果飛雨不小心貪墨了,大人是否可以放飛雨一馬呢?」
劉鼎忍不住笑著說道:「有些話,說出來就沒有意思了。」
艾飛雨卻一本正經的說道:「飛雨只是要大人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一個樣板的。大人麾下的每個人,都不見得像魚多均那樣清正廉潔,最起碼賈浙鵑和殷紅林都是喜歡貪墨的,劉忠漢也有冒領物資的行為,他們已經習慣了,不能馬上改過來。如果大人知道了以後,馬上拿掉三人的官職,固然可以讓其他人警醒,不敢貪墨,但是恐怕也堵死了天下才子的投靠之路。所以,如何將他們的貪墨控制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也是高深的學問哪!」
劉鼎贊同的點點頭,目光炯炯的說道:「飛雨果然聰明,連這個都知道了,我還為此煩惱呢。想必你也已經有了解決的方案。罷了,以後這些事情,我就全部交給飛雨來處理吧。正如飛雨所言,我需要他們繼續為我效力,其他的,一切都在飛雨的掌握之中。」
艾飛雨面無表情的說道:「大人有這話,飛雨自當竭力,不敢有絲毫徇情。」
劉鼎深感欣慰的說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上天能夠將飛雨送到我的身邊,看來待我不薄啊!」
艾飛雨冷靜的說道:「大人切勿高興太早,恐怕以後飛雨會經常讓大人感覺到不舒服的。」
劉鼎笑著說道:「且當鍛煉我地氣量了。」
艾飛雨面容淡淡的說道:「我們還是接著前面的話題繼續說吧。劉邦如此信任陳平,就不僅是用人不疑,而且是豁達大度了,與項羽的多疑反覆正好形成性命的對比。劉邦為人,確實大方。他要攫取的,是整個天下。當然也就不會去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更不會去計較那幾個小錢。為了這一遠大目標。他也能忍。比方說。克制自己的**。劉邦是最先攻入關中的,自武關入秦,進入咸陽。面對宮室、緯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他不是沒動過心。樊噲勸他出宮,他連理都不理。這也不難理解。一個小地方來地痞兒,見到如此之多地奇珍異寶、如花似玉、金碧輝煌。哪有不眼花繚亂、心神恍惚地道理?只怕喉嚨裡都伸出手來了。但聽了張良一番逆耳忠言後,他毅然退出秦宮,還軍霸上,而且乾脆人情做到底,連秦人獻來犒勞軍士地牛羊酒食都不接受,說是我們自有軍糧,不忍心破費大家。弄得秦人喜不自禁。惟恐劉邦不能當秦王。劉邦這一手,幹得實在漂亮。比起後來項羽在咸陽大肆掠奪殺人無數燒城三月.顯然更得人心。」
「大人熟知的曹操與袁紹,也是極好的例子,曹操起兵之時,兵不過三千,將不過十員,袁紹卻擁有十萬大軍,將百員,還有顏、文丑這樣的猛將。袁紹佔據的河北之地,驍勇戰士極多,軍隊的戰鬥力很強,曹操按理說完全不是他地對手。然而,最終卻是曹操打敗了袁紹,最終統一了河北。請問大人,這是什麼原因?」
劉鼎略一思索,隨即快捷的說道:「袁紹心胸狹窄,目光短淺,屢屢自毀長城,是其失利的最基本原因。本來最有希望一統天下的,乃是袁紹,然而,袁紹錯過了一個個的機會,又一次次的親手葬送自己的基業,慫恿何進去殺張讓,引狼入室請董卓入京,攆走董卓以後,又沒有挾天子以令諸侯,官渡之戰以後,又惱羞成怒殺田豐,可見其愚蠢之極。河北本來就是多勇將,少謀臣,田豐被殺,注定了袁紹從此不能翻身地命運。相反,曹操雖然並不多,但是他極能將將,麾下將領如雲,謀士如雨,最終成就霸業。」
艾飛雨欣然說道:「大人果然熟悉後漢故事,大人想必願意做曹操,而不願意做袁紹吧!」
劉鼎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
艾飛雨微微一笑,繼續自己的話題:「劉邦能克制**,也能控制情緒。當初韓信攻下齊國七十餘城,偌大一塊地方,都成了他地地盤。手上有這麼多本錢,韓信便想同劉邦平起平坐。他派人送信給劉邦說,齊人偽詐多變,是個反覆之國,南邊又與楚國接壤。如果不立一個假王來鎮守,只怕形勢不定。當時,劉邦正被項羽的部隊團團圍在滎陽,太公和呂氏也都在項羽手裡,一肚子氣正沒地方發。一看使者來信,不免火從心底起,怒向膽邊生:王八蛋!老子困在這裡,天天等你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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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從實雖然暫時沒有動作,想必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忠於周寶。因此,周寶已不足慮。」
「薛朗引狼入室,同樣的是目光短淺之輩,以為自己可以控制李君,事實上卻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其麾下劉浩才華平庸,循規蹈矩,守成有餘,進取不足。刁自視過高,心態輕浮,同樣不足慮。倒是李君值得注意。此人同樣能忍,非但願意投降薛朗,而且還願意交出半數的財產,可見其能屈能伸。若非時機不對,我們應該首先消滅掉李君,去掉這個最大地隱患。」
「遍觀天下群雄,李克用有勇無謀,一味依仗騎兵的勇猛,不足為慮。秦宗權大勢已去,王建、孫儒、馬殷離心離德,四散出走,滅亡乃是屈指可數的事情。唯獨朱溫出身和劉邦相似,行事作風同樣和劉邦有八分吻合,其麾下文臣武將,都十分可觀。飛雨推測,數年之後,鷹揚軍以後最大的敵手,必是朱溫無疑。」
劉鼎凝重的點點頭,緩緩的說道:「飛雨深得我心啊!」
艾飛雨說道:「飛雨觀大人行事,對李克用十分惱怒,凡是有關突厥人的消息,都被大人單獨拿出,時常揣摩,可見對其重視程度。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人想必有大人地看法。只是,飛雨認為,從鷹揚軍地角度來看,遠交近攻乃是最好的策略。飛雨斗膽建議,首先聯合宣武軍,共同進攻淮西軍,奪取穎州、蔡州等地,然後聯合河東軍,共同消滅宣武軍,奪取汴州、洛陽等地,最後再進軍關中,挾天子以令諸侯,等積聚到足夠地力量,再和突厥人一決高下。」
劉鼎目光炯炯,聲音低沉的說道:「此事日後再議。」
艾飛雨點點頭,繼續自己的話題:「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是容不得猶豫和狐疑的。劉邦最大的優點,就是能當機立斷,乾淨徹底,做什麼都很到位,一點也不粘糊。劉邦自己雖然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計謀,但判斷力極強,也敢決斷。而且豁得出去。正是這種資質,使他多次轉危為安,化險為夷,終至以弱到強,步步走向勝利。究其所以,就在於劉邦是流氓,是流氓中的英雄,因此敢於拿生命豪賭一把。韓信是流氓卻又有貴族氣,結果在氣度上反不如劉邦。」
「我知道大人熟知漢末人物。曹操乃是頭號人物。狡猾狠辣。然而。和劉邦相比,曹操卻不及劉邦。劉邦端的稱得上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用人時真能放開手用,整人時也真能下得了手。劉邦手下,真是什麼人都有:張良是貴族。陳平是游士,蕭何是縣吏,韓信是平民,樊噲是狗屠,灌嬰是布販,婁敬是車伕,彭越是強盜。周勃是吹鼓手。劉邦都一視同仁,各盡所長。毫不在乎別人說他是雜牌軍、草頭王。但他殺起人來也六親不認。他曾誤聽讒言,以為樊噲有不臣之心,竟命令陳平去殺樊噲,一點都沒有猶豫。」
「樊噲可以說是劉邦最早的同袍,早年在沛縣就和劉邦是朋友。陳勝起義,蕭何、曹參派樊噲迎來劉邦,立為沛公。以後,樊噲追隨劉邦轉戰南北,戰功赫赫。初入咸陽,是樊噲勸劉邦秋毫無犯,還軍霸上,從而樹立了劉邦的威望。鴻門宴上,是樊噲挺身而出,面斥項羽,從而保住了劉邦的性命。樊噲還是呂後地妹夫,同劉邦是連襟。這樣至親至愛的人,也說殺就殺可見其狠。幸好,最後陳平並未執行命令,劉邦又身受重傷,此事不了了之。」
劉鼎點點頭,慢慢的說道:「王博、林度等人,是永遠都沒有這份果斷的。」
艾飛雨點頭說道:「然也,這也是他們失敗的原因。如果他們在貝然清又或者是貝禮翊羽翼未豐的時候,及時將他們剷除,則舒州和廬州,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只是,歷史沒有如果,他們既然沒有做到這一點,就只有成為失敗者了。王博已經掩埋於九泉之下,林度卻是生死未卜,或許林度此時正在反思自己的錯誤吧。如果他有機會重新來過,飛雨想他肯定會更加的果斷,更加地堅韌,更加地不容易對付。」
劉鼎提到林度,就不能不想起林詩梓,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了,那個消瘦地身影,經常在他地腦海中出現,或許她正在日夜的等待自己的父親回來吧。如果自己能夠將林度送回到她的身邊,她的笑容應該是多麼的燦爛啊,她一定會深深地感激自己的。然而,在劉鼎的腦海中,又悄悄的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一個剛剛被艾飛雨有意無意刺激起的念頭。舒州很多官員都是原來的保信軍部下,對林度懷有較深地感情,在鷹揚軍內部也有相當數量地官兵,是原來的保信軍成員,如果林度回到了舒州,這些人會不會……如果林度反省到了自己地錯誤,決心重新來過,那他劉鼎將如何自處?
不!
絕對不能讓林度回到舒州!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劉鼎的腦海中迅速的轉了一圈,然後就消失了,卻深深的烙在了劉鼎的內心最深處。
艾飛雨似乎察覺到了劉鼎內最細微的一絲絲變化,嘴角浮現出一絲絲不為人察覺的欣慰的笑容,繼續說道:「作為一個領袖人物,劉邦最大的優點是知人。這裡說的知人,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尊重人才和善用人才,而是懂得人情人性,既知道人性中的優點,也知道人性中的弱點,這才能最大限度地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又能孤立敵人各個擊破,終於運天下於股掌之中。飛雨請問大人一句,天下是什麼?」
劉鼎思索片刻,沉吟著說道:「土地?」
艾飛雨輕輕的搖搖頭,朗聲說道:「什麼是天下?天下並非土地,而是人。所以,得天下,也就是得人,得人心。劉邦很懂這個道理。他似乎天生就會和人打交道。他厭惡讀書,卻天性聰明,胸襟開闊,能採納最好的謀略,連看門人和最底層的小兵,一見面都成為老朋友。大人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劉邦能夠做到這一點?飛雨開始也想不明白,後來經過仔細的琢磨,終於想到了其中的原因。劉邦除了性格豪爽大度,不拘小節,易與相處之外,還因為他懂得一個道理: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因此他把所有的人都看作寶貴的財富和資源,惟恐其少,不厭其多。」
劉鼎若有所思的說道:「所以,飛雨盯上了朱溫?」艾飛雨點頭說道:「正是,飛雨之所以如此看重朱溫,乃是因為他正在走著和劉邦相似的道路,朱溫求賢若渴,只要是願意來投靠他的人,只要有一點點的本領,他都慷慨的給他一個官職,哪怕僅僅是懂得算數而已。葛從周、孟絕海、龐師古、鄧天王等人,都是不出世的猛將,勇猛不在突厥人李存孝之下。又有敬翔等謀臣在旁協助,敬翔此人,老謀深算,思維周密,他最大的特點,就是善使陽謀。陰謀詭計都是可以破解的,唯獨陽謀難以破解,敬翔勸說朱溫緊緊的抓著皇帝不放,想方設法的討好皇帝,的確為宣武軍謀取到了極多的利益,半個中原地區,都劃入了他的囊中,而他需要付出的,僅僅是少量的金銀珠寶而已。朱溫此人,懂得收買民心,又懂得巴結天子以令諸侯,麾下文臣武將又多,一旦讓他形成氣候,將是最難對付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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