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忙於打掃戰場的時候,盧觀影急匆匆地趕來了。
劉鼎率軍迎擊淮西軍之前,已經將霍山縣的所有政務都托付給時月軒和盧觀影,並且要魚多均全力以赴的協助他們。霍山縣來了差不多兩千的難民,已經安排了部分糧食救濟他們,從山上回來的居民,只有五百多人,靜悄悄的忙著自己的工作,劉鼎並不覺得會發生什麼大事,不過現在看盧觀影神色匆匆,滿頭都是熱汗的樣子,就知道霍山縣肯定是出事了。
果然,盧觀影開口就說道:「大人,難民們鬧起來了。」
劉鼎冷靜的說道:「慢慢說,不用急,為什麼鬧起來?他們需要什麼?是因為糧食不能滿足需要嗎?」
盧觀影著急的說道:「糧食是一方面的原因,不過不是主要的,難民們最想要得到的,是土地。他們派出了一百名的代表,在衙門面前請願,要求我們盡快分給他們土地耕種。他們說,現在已經是七月了,如果不抓緊時間,下半年就沒有收成了。唉,霍山縣的老百姓都跑的差不多了,土地都在丟荒,不少田地都已經長草了,難民們看在眼裡,都非常的著急,也非常的痛心,那麼多的土地沒有人耕種,還不如分給他們呢!」
劉鼎點點頭,慢慢的說道:「你們的意思哪?」
盧觀影說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土地當然是要分給他們耕種的,可是中間涉及的環節很多,尤其是那些土地,本來都是霍山縣的居民的,要是這樣就分給他們,那些居民回來以後,怎麼辦?」
劉鼎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盧觀影說道:「我和時大人商量了一下,決定要難民們上山去開墾土地,然後根據開墾的土地數量來分配。開墾的土地越多,他們可以分配的土地就越多。大人,你看看這份計劃,是我和時大人臨時制定的,裡面有開墾土地的位置和方法,還有收稅的標準,以及各種獎勵和懲罰措施。為了鼓勵難民們開墾土地,我們決定在稅收上實行一定的優惠……」
劉鼎接過厚厚的一大沓紙,情不自禁的皺了皺眉頭。唐代的造紙業已經相當的發達,地區分佈也很廣,越州、宣州、益州、幽州、廣州等地都大量產紙,民間用紙也已經相當的普遍,其中最出名的紙張,當然是宣州出產的宣紙,還有益州出產的十色箋,都是皇家貢品,不過民間使用的大部分都是黃麻紙,霍山縣衙門使用的也是黃麻紙。這種紙表面比較粗糙,紙質也很厚,十多張黃麻紙拿在手中,竟然是厚厚的一沓,難怪劉鼎看見就頭暈,他最怕的就是這個了。
打起精神來仔細看了兩頁,劉鼎更加覺得痛苦,眉頭幾乎皺成了川字。他對於文言文的理解,幾乎等於零,幾乎每句話都需要盧觀影的解釋,偏偏盧觀影有志於仕途,因此嚴格按照一個進士的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寫文章也是如此。洋洋灑灑的開篇,全部都是語言華麗,朗朗上口的駢文,從最開始的租庸調法到兩稅法,從開國之初的財政收入到唐懿宗年間的財政收入比較,對於有文化的人來說,看這樣的文章的確是一種享受,可是對於劉鼎來說,那就……
又看完了兩頁,還沒有轉入正題,劉鼎乾脆將黃麻紙合捲起來了,用力揉了揉有點發疼的眼睛,看著盧觀影說道:「你在文章裡反覆提到劉允章,這個劉允章是誰?」
盧觀影說道:「他原來是翰林大學士,天下有名的才子,現在……我也不知道了,他已經下落不明瞭……」
劉鼎微微點點頭,記住了這個人名。
中國的老百姓,可以說是最苦的,尤其是在動亂的時代。唐懿宗和唐僖宗這對史上最貪玩的活寶,將大唐帝國最後的一點生命力完全摧殘掉了。在劉巢起義之前,翰林大學士劉允章就已經多次上書,述說民間的疾苦,但是唐懿宗忙於大大小小的宴會,唐僖宗忙於一場接一場的馬球比賽,根本沒有看過他的奏章。
盧觀影是非常崇拜劉允章的,覺得他是為民請命的大英雄。事實上,劉允章的確是當時最有骨氣的幾個人之一,深得士林學子們的擁護,可是在最後關頭,他卻毅然打開洛陽大門,投靠了起義軍,迫使唐朝宗室不得不狼狽逃跑,這使得關於他的評論,毀譽參半,有朝廷官員甚至大罵他是「國賊」。淮南節度使高自遠也被朝廷罵為「國賊」,他和劉允章一南一北,倒是同命相憐了。
不過無論如何,劉允章始終都是一個心繫老百姓的官員,這一點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他在給唐懿宗的《直諫書》中曾經用「國有九破」描繪過當時緊迫的局勢:「終年聚兵,一破也。蠻夷熾興,二破也。權豪奢僭,三破也。大將不朝,四破也。廣造佛寺,五破也。賂賄公行,六破也。長吏殘暴,七破也。賦役不等,八破也。食祿人多,輸稅人少,九破也。」
對天下蒼生的生存狀態,劉允章總結了「八苦」、「五去」。八苦是:官吏苛刻,一苦也。私債征奪,二苦也。賦稅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斂,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六苦也。凍無衣,饑無食,七苦也。病不得醫,死不得葬,八苦也。五去是:勢力侵奪,一去也。奸吏隱欺,二去也。破丁作兵,三去也。降人為客,四去也。避役出家,五去也。
劉允章還說:「人有五去而無一歸,有八苦而無一樂,國有九破而無一成,再加上官吏貪污枉法,使天下百姓,哀號於道路,逃竄於山澤。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百姓有冤無處訴,有苦無處申。他們的出路何在呢?」
年輕激進的盧觀影,對於劉允章的文章,自然是非常崇拜的,因此在不知不覺中,就引用了很多劉允章的話。劉鼎不需要太多的情報,只需要從劉允章的言語中,就可以推斷到天下百姓的生活。諾大的大唐帝國,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卻還沒有人醒悟,看來的確是要改朝換代了。
微微思索了一會兒,劉鼎緩緩地說道:「你和時月軒的意思,都覺得這事情很難辦?」
盧觀影點點頭,語調沉重的說道:「是的,很難辦。如果答應難民們的要求,他們肯定要和霍山縣原來的居民發生衝突,可是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可能要製造麻煩,他們畢竟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我們總不能用軍隊來對付他們,而且,我們也需要他們的支持,我們需要建立一個穩固的後方,以後的財政收入,大部分應該是來自他們身上。」
劉鼎玩弄著手中的黃麻紙,緩緩地說道:「你後面說的都沒錯,我們的確需要他們的支持,我們還需要吸引更多的難民到來霍山。雖然我們今天打了勝仗,可是這完全是取巧,並不是我們的戰鬥力真的比淮西軍強大了。事實上,我們這個勝仗或許並不是好事。一旦淮西軍正式將我們列入對手,我們的日子將會非常的難過。嗯,還是說回這邊的事情吧,這份方案是你和時月軒一起商量出來的?寫了這麼多的字,應該花費了不少的心血吧?」
盧觀影微微有些激動的說道:「這不算什麼!我和時大人都是這麼想的,我們一定要將霍山縣建設好,絕對不拖軍隊的後腿。無論外面進來多少的難民,我們都要將他們組織起來,轉化為稅收的來源,絕對不能像現在這樣白白的供給他們糧食而不做事了。」
劉鼎微微露出一點不易為人察覺的苦笑,緩緩地說道:「是嗎?」wwW.16K.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