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七章 天下風雷(十)
    北中國,天津。

    這個北中國最為繁華的水陸碼頭,這個時候正是冠蓋雲集。前兩天,正副兩個和談欽差抵達這裡,合天津城的官員們都去恭迎,很是熱鬧擾攘了一陣子。此時在天津的洋人各國公使,也聯袂相會,場面一團熱烈和氣。為了辦好這差使,裝點大清臉面,天津全城大小官吏,全部捐廉兩個月,黃土墊道,裝點彩畫,耆老送米送肉,一定要在各國公使面前,擺出大清正是歌舞昇平,繁華盛世的樣子。

    世鐸一到,就舉辦了一場酒會,拉下軍機王大臣的面子,宴請各國公使代表,世老三翎頂輝煌,卻舉著一杯香檳,在院子裡面見著一個洋人就拉手問好。禮節慇勤周到,據說為了這次酒會,世鐸世大軍機,可是在北京城就開始練習這些禮節兒了!

    日本代表團到達天津,不過是和世鐸譚嗣同他們前後腳的事情,他們可沒那麼風光。悄悄的就下了船,然後住進天津英租界的旅館裡面。只是碼頭上面一些人見著了這些日本下船到來,很是吐了不少唾沫,高聲笑罵了幾句。據在場的人說,這些小矮子一身黑衣,個個臉色發青,走路快得跟碰到鬼似的!

    小鬼子是來求和畫招的,不老實一點兒,那還能成?

    日本使團到了天津,只發出了幾點聲名。

    一、日本帝國是為謀求和平而來。

    二、東亞大局,必須穩固,各國在東亞地位。不得發生劇烈變化。若有威脅亞洲局勢穩定之變化發生,帝國將為東亞和平,奮戰到底。

    三、中日和談,確定未來百年東亞之格局。必須正式而細密,建議雙方隨員先與列強公使及調停代表。商談全部議程,再妥善進行談判。

    四、帝國在和談結束之前,舉國一心,將不發表任何聲明。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當前局勢之舉動,希望清國亦恪守本分。

    五、本次和談,帝國首相伊籐博文閣下全權負責,伊籐博文之決定,即帝國最後決定。

    聲明出來。中方代表好好揣摩了一陣兒。連同譚嗣同在內。都傾向於日本代表團這是在繃著架子。談判麼。就是兩國之間談條件。小鬼子敗了。可還得拿著架子。咱們這邊也不能服軟。世鐸還笑罵了幾句:「比沉得住氣兒?小鬼子還差得遠!咱們且高樂。就當散心了。隨員儘管去談。禮節儀式。跟他們一個字眼一個字眼兒地摳。拖。拖死他們!他們愛在天津住多久。那就是多久。隨便他們!反正用不著咱們開房飯錢!」

    接下來幾天。果然就是雙方隨員接觸。都是彬彬有禮。可都是每個細微末節都要爭論好大一陣功夫。兩天接觸。第一項議程誰先進門。誰後進門。座位如何安排。可還都沒談好呢。世鐸軍機當得久了。軍機當差苦。那是天下聞名地。凌晨三點就得起床上朝。到了天津名正言順地拖日子。又拜客又傳了幾個班子悄悄兒地聽兩場戲。真是有點樂不思蜀。

    譚嗣同沒有世鐸那麼輕鬆。這次和談。是他躍上政治舞台第一擊。只能辦好。不能辦砸。在天津。他盡其可能地搜集能拿到手地日本資料不捨晝夜地研讀。如果說在大清時報地時候兒。徐一凡也給過他相當地日本資料。他多少有點照本宣科。這次。卻真正地讀到了心裡面去。午夜往往披衣而起。只是在中庭沉吟。

    這條路。我們又走不走得呢?

    天津地日子。在日本使團有心。而大清使團淡定地情況下。如水一般滑過。直到徐一凡地那篇檄文發出。

    「復生!復生!你瞧見這個沒有?」

    四五個人亂紛紛的衝進譚嗣同臥室,譚嗣同貼身老僕攔都攔不住。體制所關,譚嗣同住的地方倒也不錯,既寬敞,傢俱也是上等的,津海關道知道譚嗣同新派,特意讓的一個小洋樓出來,不過譚嗣同身邊,還是只那麼幾個寥寥的使喚人。

    昨夜譚嗣同書看得晚了,也想得深了一些,披著衣服上床不過才閉眼一會兒。這麼多人衝進來,他也微微有點不快。聽聽聲音,仍然是康有為楊銳林旭等幾個同道。他也不好說什麼,揉著眼睛起來笑道:「各位,何來之早?日本人那裡,有什麼變故了?以伊籐博文之雄傑,不會這麼快沉不住氣吧!」

    康有為衝在最前面,眉宇間滿是得意洋洋地神色,將一疊抄報稿子重重放在譚嗣同前面:「復生,瞧瞧你那個兄弟說了些什麼!他竟然是擺明車馬,要將兩江變成大清的化外之地!他居然想自成局面,一方諸侯!哼,說不定還有問鼎天下的意思!復生兄,你替你那位兄弟的辯解,現在看來,也實在太過好心了!」

    譚嗣同一怔,搖搖腦袋,看著面前諸人一臉沉重的神色。他現在地位不同,不像從前那樣易於激動了,招手讓老僕送上一把熱毛巾,深深的輾了一下眼窩,才在眾人的目光下,拿起那疊抄報稿子細細的看了起來。

    越看,他地臉色越是沉重。到了最後,他放下稿紙,良久不語。

    康有為在譚嗣同對面坐了下來,手輕輕地拍著椅子扶手:「復生,如何?兄弟此前所言,句句都說中了吧?現在卻是我等要表明立場,尤其是復生你,更要站住腳步!我康南海,已經在徐一凡口中臭名昭著,不需分辨什麼。倒是復生兄你,現下可一定要有所表示!」

    說到後來,他竟然得意起來:「哈哈!哈哈!沒想到我康南海一介書生,除一身正氣之外。手無縛雞之力,竟然得那位海東大帥如此青眼有加!可惜啊可惜。兩江那位雖然識人,可是卻不識大勢!中樞有我等在,此子禍不遠矣!」

    看康有為搖頭晃腦的樣子,林旭和楊銳他們忍不住都偷偷搖頭。他們實在想不明白,徐一凡怎麼單單會挑上康有為大罵一場,以徐一凡現在地身份地位,不要說對誰青眼了,就算對誰罵祖宗八代,都是高看對方一眼。

    雖然康有為現在神態實在有點那個。可是這傢伙有句話沒說錯。徐一凡擺出了如此姿態,還昭告天下。譚嗣同和徐一凡關係非淺,現在一定要有所表示,這立場要站穩了!

    想到這裡,幾個人就想開口勸譚嗣同。但譚嗣同卻搖搖頭,淡淡道:「我這兄弟,不過也是想做長州,薩摩地事業罷了…………雖然有點狂悖。可道理是沒錯地。難道徐一凡不說。我們就不該振作刷新了?不該改這用人之道,不該改這施政之法?他句句都站在了道理上!」

    譚嗣同如此說。裡頭歲數最大的楊銳微微點頭,他是有過游幕經驗的。還輔佐過張之洞。徐一凡此舉,雖然狂悖,可是真挑不出錯處。光是一個兩江不用捐班,就讓多少讀書人暗中叫好了!而且現在天下都在看著兩江,徐一凡如此高調,地方督撫難說不有樣學樣,誰都知道,現在朝廷除了還守著一個名分,哪有實力和徐一凡來硬碰硬?只能委曲求全,暗中給他使絆子,只要徐一凡一時不扯破臉,總有辦法想,也能緩一口氣,還能維持住中樞地臉面。

    但是徐一凡現在喊出來了,朝廷中樞如果不振作起來。那些同樣手握兵和財的天下督撫,豈能不有樣學樣,現在自己地頭威福自專,靜待天下大勢變動?

    徐一凡此舉,看似和他往常舉止一樣跋扈二百五,卻是以力量破此悶局地絕好手段!他們這些身在中樞的人,卻又如何應付才好?

    現在一切都不重要,而是中樞趕緊要振作起來,趕緊要拿出手段辦法,和徐一凡來爭這潮流之先!畢竟朝廷中樞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二百多年王朝的大義名分!

    可是就憑他們,憑著那些比他們還要書生氣的帝黨清流,再加上後黨這些人物。可以拿出什麼手段辦法來?譚嗣同,難道還強過徐一凡不成?

    想到這裡,楊銳竟然有些微微後悔起來,這次來京,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留在上海,也未必不能找到一條出路吧?

    他們不說什麼,康有為卻臉漲得通紅,站起來就想駁斥譚嗣同。譚嗣同卻振衣而起,正色道:「這是傳清逼著咱們要加快腳步啊!和談這事,必須抓緊,傳清這奏折震動天下不用說了,咱們身在中樞,必須拿出更大更好地消息蓋過他!傳清這是看不得我們懶惰高臥,再逼我們朝前啊!譚某人也只有向前而已!來人啊,準備衣帽,我要拜會世鐸世大人,必須和日本早日開始和談!」

    天津,英租界。

    日人所居之處,是日本在天津的船運公司所開的一個旅館。專門招待往來中日之間的日本達官貴人。伊籐博文等人到來,就徵用了此處。

    不僅門口警備森嚴,英國租界當局,也派來了相當的租界巡捕在這裡維持安全。日人使團當中核心人物,毫無疑問就是伊籐博文氏。可是這幾天,伊籐博文一直以身體欠佳在二樓高臥,不管是誰來求見,哪怕是列強公使,都是手下人抱歉推托,真讓人搞不明白,這位明治雄傑,到底是來談判的,還是來養病地。

    不過使團內部的人都知道,伊籐博文是真的身體不行了。

    在日本,他的身子就有每況愈下的樣子,船上風浪一顛簸,到了天津上岸。在馬車上又暈倒一次。住下之後,每日就昏沉沉的或睡或醒。但是只要一旦醒來,他就讓人把朝南地窗戶打開,不顧冬日寒風凜冽。裹著被子就這樣朝南而看,誰也不知道。他在等待些什麼。

    但是就算伊籐博文如此病骨支離,卻誰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病中地他,更威嚴,更沉默。他瘦骨嶙峋地肩頭。似乎就支撐著日本全部地希望!

    門輕輕被推開,一個隨員在門口恭謹地九十度鞠躬:「閣下…………頭山先生到了……」

    伊籐博文擁被坐在塌塌米上,只有小小地一團。屋子裡面,就看見他眸子一閃,掙扎想坐起來。那隨員忙不迭地衝進去扶住他,伊籐博文嗓門兒竟然是出乎意料的中氣十足。這種健旺的精神,不知道多久沒在他身上看見了!

    「頭山君?頭山君!請進來!快進來!」

    門口身影一閃,卻是頭山滿。他一身中國人地棉布袍褂,外面套著綢面皮坎肩兒。瞧起來就像天津衛一個家道殷實的商人,背後還垂著一條假辮子。看見伊籐博文這個樣子,他眼神閃動,也給伊籐博文現在憔悴的樣子的嚇了一大跳,伊籐博文現在。連九十斤都不知道有沒有了!

    「閣下…………」

    自從伊籐博文交給頭山滿六百萬日金的特別費之後。他就一直領命呆在北中國。所有關係,都已經用上。所有能走上的門路,全部送了好處。他瘋狂地搜集著大清一切的有關最近局勢的情報和資料。不關是不是派得上用場。伊籐博文的心思打算,大概只有頭山滿能猜出來最多。伊籐博文到來,頭山滿也沒有去拜會,他大概知道伊籐博文等的是什麼,但是其中機會有多少,不僅要寄希望於伊籐博文的本事策略,還要指望大清本身的糊塗軟弱!

    機會之微,可以想見,可是他們又不得不去爭取!

    小國錯過氣運,其後的步履艱難,就是如此。

    看見伊籐博文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頭上滿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走進去,規規矩矩的行禮。同樣掏出了一疊抄報紙雙手遞上。

    「閣下,總算等到了,徐一凡如閣下所料,果然是雷厲風行之輩…………這是他初抵兩江,就以通電形式發出地奏折…………清國中樞,應該急切起來了…………」

    伊籐博文仔細的將那抄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拍腿站起:「人生五十年,得此對手,更復何憾?也罷,就讓我這個山口出來地伊籐俊甫,再和他斗這最後一次吧!」

    他語調如有金石之交,其中不祥落寞之意,讓頭山滿背後冷汗竟然就冒出了一層!

    「閣下!」

    伊籐博文站得筆直,臉上泛著潮紅的神色,靜靜的看了頭山滿一眼:「頭山君,如此時代我們此生都經歷了,你覺得還有什麼放不下麼?人生不過如此,別擔心我,在這個時代綻放或者凋謝,吾輩之幸事也!」

    他哈哈一笑,大聲吩咐了下去:「準備衣帽,要洋裝,我去拜會英國公使!」

    蘇州。

    兩個鐘點前,武毅銘軍的傳騎飛也似的直入蘇州城。這些傳騎都是一身夜不收的打扮,滿身臭汗,馬身上到處繫著鈴鐺。往日裡,只要有點身份的,誰見著這些夜不收不是躲得遠遠的。今兒這兩騎一入盤門,就在蘇州城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陳鳳樓陳軍門到了!」

    蘇州現在就是一個江寧官場難民營。兩天當中,不斷有被徐一凡趕出來的官吏坐船坐車,成群結隊的過來。到榮祿那兒哭門兒。榮祿也打疊起精神,一一撫慰。蘇州官場也幾乎全部動員了,將全蘇州城的客棧幾乎都封了。安排這些官兒們住下。燒柴吃飯,全是巡撫衙門開銷。不僅如此,還發補貼,官位不同,每月從最高二百望下,直到佐雜,也能一個月拿上二十兩銀子。

    難民官兒多,蘇州城裡頭是非就自然多了。罵街的。串門的,心情不好借酒撒潑地。嫖院子嫖得爭風吃醋的…………每一個地方出了亂子,都得榮祿去苦心協和。榮祿就一個打算,現在大傢伙兒得擰成一股繩兒跟徐一凡干!

    這幾天。既要安頓他們,又得和江寧城電報往還。各地士紳寫信聯絡,還要和朝廷稟報這兒情況。榮祿早就瘦了一大圈下來。昨天晚上,江寧將軍玉昆也到了。整個晚上,蘇州官場雞飛狗跳。就壓根沒睡!榮祿親自跑前跑後,招待安頓玉昆。再陪著他說話。玉昆倒還好,只要將他手底下帶著的幾百號人馬招待安頓完畢,他自己倒沒什麼特別地要求。只是躺在煙榻上長吁短歎。心事重重的榮祿也陪著他坐了一夜。兩人相對無言地時候多,興致勃勃的時候少。

    對付徐一凡,可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兩人話裡話外。總少不了一件事兒,武毅銘軍,快點兒到吧!

    傳騎到地時候,老哥倆正強打著精神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就聽見屋子外面腳步聲錯落響起,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到了。正是榮祿的心腹家人,那嗓門兒都帶著了一點哭腔:「中丞爺。中丞爺。陳軍門到了,陳軍門到了!」

    嘩啦一聲。玉昆手裡煙槍扔出去老遠!這滿洲將軍光著腳就從煙榻上跳起來,雙眼死死的瞪著榮祿。嘴唇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榮祿卻靠在椅背上,雙目合攏,抬首向天,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說實在的,在陳鳳樓武毅銘軍沒到之前,如果徐一凡單純用禁衛軍地力量直迫蘇州,將榮祿玉昆他們一股腦兒燴了。其實榮祿的來對付徐一凡的任務那就是完成得再美滿也沒有啦。徐一凡要和朝廷爭的,就是大勢,就是名分。如果他這樣做,就是在時機遠未成熟的時候兒,表現得吃相太難看了。連幌子都沒有了,還裝一副什麼只是赤心為國的模樣兒?

    可是從榮祿以降,誰樂意這麼把命貼上報效朝廷?活兒得干,自己的安危和榮華富貴,也不是那麼無關緊要。

    陳鳳樓一到,不開兵打仗,他們在蘇州就無憂矣!可以盤踞著這個據點不斷的給徐一凡添噁心,找麻煩,而且是泰山之安!難道徐一凡真調幾萬兵來打蘇州?笑話,徐一凡沒蠢到那個地步!

    兩人正激動得跟什麼似地,那家人已經推開了房門兒。主子前程,也就是奴才地前程。那家人也激動得渾身發抖,跪下來就鼕鼕的磕頭。

    「中丞爺大喜,陳軍們晝夜兼程,總算到了!」

    榮祿總算恢復了過來,睜開眼睛矜持地點頭:「下去,叫人準備,我郊迎陳軍們三十里!」

    「咱也去!大清忠臣不多了,陳軍們算一個!」玉昆跳著腳在旁邊附和。

    榮祿威壓的站起來,哼了一聲:「陳軍們到了,我倒要看看,江寧那邊是不是看準了火候,他們也該和徐一凡鬧起來了吧!」

    「老姐姐,我回來啦!」

    溥仰地大嗓門兒,從院子外面就傳了進來。管著門戶的粗使僕婦趕緊開門。

    秀寧在江寧安下的這個家,比起京城她的小樓水榭,那是天差地遠。不過三近的房子,院子也小巧得很。使喚人除了兩個貼身小丫頭,不過在本地雇了四五個丫鬟僕婦。連廚子都沒有,還是在街上選的潔淨館子包飯,每天送上門來。

    地方雖小,生活雖然簡單,可是守著自己最心疼的弟弟這麼近,可以打理照顧他。再沒有京城那麼多鉤心鬥角的事情,再沒有那麼多旗人貴婦背後嚼她的舌頭。秀寧在這裡,臉上的笑容竟然也多了許多。小蘿莉雙胞胎看著小姐如此,也是打心眼兒裡面替她高興。

    溥仰腳步鼕鼕的走進小院子,瞧著水缸蓋子牙著半截兒,伸手拿起葫蘆瓢就舀了半瓢水,咕咚一大口下肚:「冰涼!」

    秀寧咬著一根針,手裡拿著溥仰換下來的禁衛軍軍服,瞧著溥仰那樣子,伸手就去擰他耳朵:「混小子,那是我澆花的水!渴了,不會找顰兒樂兒要暖壺的水喝麼?下痢了瞧瞧誰來管你!」

    溥仰哎喲討饒,秀寧這才恨恨的丟開他耳朵,理理鬢邊鵝黃,瞅著自己結實的老弟弟:「今兒怎麼回來了?你在督署上值,五天才回家一次…………今兒怎麼了?大帥開恩?」

    溥仰笑道:「嗨!我要跟著大帥出差!要不了三兩天,就得去蘇州,大帥體恤咱們,讓咱們回家歸置歸置…………老姐姐,跟了咱們徐大帥,你弟弟就是個勞碌命!說來咱也賤,跑跑倒是精神爽快!」

    「去蘇州?」秀寧本來正在用手絹兒撣著小院兒裡面的石凳,準備坐下,一聽這句話就直起了腰。「蘇州那是江蘇巡撫榮祿的地盤兒啊!你徐大帥怎麼會去?督撫向來是敵體,哪有個輕動的?他想找榮祿的不自在?什麼由頭

    溥仰哈哈一笑,這可說到他溥四爺一夜抓了三百八十九堂官,還鎮住了江寧將軍玉昆的得意事兒。當下就眉飛色舞的將事情來由說了一遍,全然不顧秀寧的臉色越來越白。

    「…………那些官兒還不都朝榮祿那兒跑?王八操的,大帥趕走的人,榮祿那小子就能收?更別提還和咱們叫板!朝鮮咱們就趕跑他一次,不差這一回!大帥已經發了折子,通電天下,兩江就要刷新改良振作了!要不這天下還能有個好兒?老姐姐,別看你弟弟以前沒出息,瞧著吧,我怎麼也混個禁衛軍的一鎮總統給你瞧瞧!」

    「你…………你姓愛新覺羅啊…………」秀寧只是默默聽著,半晌之後,才幽幽說了一句。

    「愛新覺羅怎麼了?愛新覺羅就不能幹正經事兒了?老姐姐,我和您說實話。大帥肯定是異姓王的前程,永鎮兩江也不是不可能!現在讓我回北京城,封個郡王我也不樂意!悶死個人,哪像現在這麼爽快?老姐姐,您就等著享我的福吧!」

    溥仰揚著頭大聲武氣的說完,卻瞧著自己老姐姐用一種分外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這眼神到底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只是覺著那眼神裡面,有一種自己下意識想要逃避的東西。

    到了最後,秀寧咬咬細白的牙齒,一抿鬢邊的頭髮:「走!弟弟,你給我引薦,我要去見你們徐大帥!」

    光噹一聲,溥仰一下就坐在了地上,響動之聲,把屋子裡面正在熨衣服的蘿莉小雙胞胎都驚動了,一個拿著熨斗,一個抱著衣服在門口探頭探腦,瞧瞧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姐姐,這不是開玩笑哇…………大帥可不是老佛爺,你一個女的去見他算是怎麼一個事情?再說了,你去是幹嘛?給我求差使,還是給我求什麼?我用不著!」

    秀寧淡淡一笑,這笑容裡面卻大有淒惻之意:「老姐姐是為了你…………出了北京,才覺著一家人守著過日子的可貴出來…………弟弟,你就信我一次,替姐姐引薦一下,成不成?」

    風輕輕吹過,秀寧苗條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秀美的面龐在這一刻。

    卻慘白得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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