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八十二章 最後一戰(四)
    徐一凡所謂的欽差總領遼南諸軍大臣行轅,就設立在離前線諸營不過十餘里的地方。\\\站在行轅大帳前的土丘上,用望遠鏡東看,沿著遼河,以田莊台為核心的戰線一覽無餘。清季用兵,欽差之尊,離一線之近從無可比徐一凡者。

    其實這還是遼南諸軍苦勸大帥保重的結果了,經歷了這麼多血雨腥風,徐一凡的膽子早就練了出來,更別說當初他還跟著步兵衝陣,猛攻安州前的日軍防線了。

    欽差行轅是數十個牛皮大帳組成,從這裡一直到錦州,都豎起了高高低低的木桿,有線電報線一直拉了過來,機器也多是從錦州電報局拉過來。行轅設立在這裡,也能和遼陽還有錦州後方保持聯繫。同時還起著督戰的作用,徐一凡親身巡視諸營,而李雲眾坐鎮行轅,設立督戰隊,有敢退避過行轅一線者,定斬不饒。

    十餘里的路程,在徐一凡不要命的催馬疾馳之下,轉眼即到。行轅外圍守備的衛兵才問了一聲:「什麼人!」

    就聽見隊伍中溥仰那全軍熟悉的嗓門兒——他也經常奉徐一凡的命令大聲傳令,在當初禁衛軍主力回師安州的時候,行軍的官兵沒少聽見他那京片子跟叫驢似的隊伍前頭後頭的嚷嚷。

    「大帥回轅!有緊急軍務!傳李大人!」

    他上馬而去,直奔聶士成頂在中央的禁衛軍第三鎮續備軍營頭而去。跟在徐一凡身後的戈什哈和騎兵們也紛紛下馬。勒住韁繩不安的看著眼前一切。

    戰前的計劃就是從兩個方向。在西起遼河,北到大石橋,南不過牛莊的地方,和日軍打一場決定性的會戰。種種跡象也表明,日軍的確是在這一區域展開了主力。誰知道才展開打了沒幾天,徐一凡就在這個晚上跟發了瘋似的趕回來,說小鬼子要撤!

    李雲縱沉吟一下,不動聲色的淡淡反問:「大帥。這是前線諸營頭偵察出來地鬼子動向?行轅為什麼沒有得到軍情匯報?」

    徐一凡總不好說是自己做了場夢。突然就跳出這個念頭。而且這個念頭還不可遏制,膨脹得越來越大。讓他騎在馬上,都忍不住有些發顫!

    這最後一戰的勝負之機,也許就在這須臾之間!

    他讀史也算不少,大軍統帥,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直覺。這都是因為大軍統帥位置在最高處,種種情報,都在他那裡匯總。政治軍事,大軍統帥都有全盤瞭解。這些念頭往往都在統帥腦海中盤旋不去,下意識的就在反覆分析,總結,推測。也許就在某個時候,推斷出來地結果就以突然的方式突然跳出來,撕開眼前一切的戰場迷霧,將所有因果和可能發生的變故,**裸的展現在面前!

    李雲縱一向以標準軍人自許,只是專注於戰事。和戰事相關的國內政局變化,他也從來不多過問。而徐一凡卻並不一樣,這場甲午,從穿越伊始,就在他腦海中念茲在茲,盤旋不去。戰事起後,隨著戰局的變化,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推算,考慮,判斷每一種變化,每一種可能。他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對這個時代地深刻瞭解,對雙方統帥心態,意志,能力,決心地把握。這都是後世百年的研究成果,這樣地優勢,在這個時代,只有他一個人享有!

    在這一刻,他無比相信他自己的直覺。

    但是此刻,對於李雲縱的發問,他也只有板著臉回答:「這是我自己的判斷!不要問什麼情報匯總,參謀想定了,都是老子一個人的決定!」

    「沒有這些支撐,如何能驟然改變大軍動作?大帥想過沒有,以輕兵襲遠,做縱深追擊,勝利的希望就繫於日軍是在突然改變部署,大幅度後撤的基礎上。輕兵襲遠可以擾亂他們,壓迫他們,迫使他們的撤退變成潰敗!但是如果這個基礎不存在,那麼這樣的奔襲,只會在日軍嚴整的防線上撞得頭破血流!大帥,禁衛軍乃此戰基石,不可輕擲!」

    「這是老子的禁衛軍!」「這是民族的禁衛軍!」

    徐一凡目光冒火,捏著馬鞭和李雲縱毫不動搖的目光對上,幾乎碰出了火星!

    「好,你李雲縱好得很……這個時候跟我叫民族的武力了…………」徐一凡煩躁的來回踱步,馬鞭揮得忽忽聲響,侍立在他身後的人提心吊膽看著,生怕徐一凡一鞭子打在李雲縱身上。奪權錦州以來,大帥的情緒總有些陰晴不定。

    此時跟在徐一凡身邊的沒有楚萬里這狐狸,李雲縱不願意去猜徐一凡心思。聶士成他們不敢猜,溥仰他們是乾脆猜不到。

    要是楚萬里在。一口就能叫破徐一凡心裡面的掙扎,他又想當民族英雄。想從頭到尾將這一戰打完,親手挽回百年國運。一邊又知道這場戰事他撈到的個人好處已經到了極限,現在最好地辦法是功成身退去兩江,積蓄實力,再挖大清的牆角。國家氣運和個人野心夾雜在一起。每一個抉擇都有掙扎,才讓他如此暴躁難安。楚萬里多半還要加一句刻薄地評論。

    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徐一凡緩緩站定,努力的平息著自己紛亂地吐氣。他轉頭向東,出神的看著沉沉黑夜。周圍人的目光也被他牽動,向東看去。

    「…………天下雖大,英傑雖多。但是此時此地,雲縱,你知道麼?整個日本,他們的敵人。唯我徐一凡一人而已!同樣,我也是身後這個國家,身居高位的絕大多數人之敵!以一人當天下,過癮得很。也累得很…………平常時候我都放手給你們,但是這百年氣運轉折關頭,我卻只相信我自己!這是老子地使命!老子不是白來的!」

    王霸之氣不是靠你的地位,靠你的錢財,靠你的手腕。讀史窮盡三千年,總有王者興焉。挾劍之士景從,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靠的是你的功績,你翻轉天下的能力。還有你的決心和意志!

    徐一凡嘴角帶著一絲輕蔑的微笑。還是看著遠方:「雲縱,你想想。如果一個國家,只以你一人為敵。此時戰事,最好地選擇是什麼?將我拖在這裡,耗在這裡,他們已經知道,面對面的已經打不垮我了……他們要和我背後那些蠅營狗苟之輩聯手來對付老子!其行不一,其心如一…………

    ***,徐老子會怕他們?」

    徐一凡猛的罵了一句髒話,猛然回頭,死死看著繃緊了臉地李雲縱:「這個關頭,老子再荒謬的決定,你也得跟從,要不就滾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老子的決定,就是要將這場噩夢終結在自己手中,將今後百年的血色,親手蕩滌乾淨!日軍,今夜必撤,而我們,此時唯一的選擇,就是兩線都輕兵襲遠追擊!」

    李雲縱默不作聲的立正行禮,淡淡道:「大帥既然決定,標下決然執行…………只是楚萬里現在恐怕還在遼陽,咱們原定的計劃,是攻勢展開之後七天,他再移鎮大石橋一線,相機發起全面攻勢。如果日軍今夜就退,只怕大石橋方向進行壓迫攻擊已經來不及了……至於說正面,聶士成正在趕回來。但是他地第三鎮續備軍可用來執行襲遠追擊地精銳不多,調整部署,今夜也來不及了……宋慶和依克唐阿兩軍…………」

    李雲縱幾乎不可見的搖搖頭,仍然站得筆直:「大帥將一標一營交給我吧!還有姜大人率領地數百騎兵弟兄。有這千人,也可以打過去了。其他的標下不敢保證,只要有一兵一卒,還有一口氣在,標下一定追擊壓迫日軍,直到他們崩潰!」

    一標一營就是徐一凡帶過來的小舅子營,姜子鳴還帶了收攏的二三百名騎兵。這就是徐一凡現在手頭全部的機動兵力,唯一可靠的戰鬥力量。剛才李雲縱的話讓他火熱的心頭已經冷靜了一些下來,對於部隊展開情況最為瞭解的他,說的兵力情況都是再現實不過。大軍是按照原來戰役想定所部署的,日軍如果真是今夜突然要退,那麼遼南正面來得及調用的也只有這點部隊,其他營頭都指望不上。至於大石橋一線,位於日軍北面的禁衛軍主力。兵力調動不是玩電子遊戲,更沒有現代的通訊指揮手段,想讓禁衛軍主力在他一個決定之下就馬上轉入攻擊,神仙也做不到。以區區千人的兵力,追趕壓迫上萬日軍,其九死一生,可見一斑。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這千人左右的兵力全部填進去了,也不見得能將鬼子壓迫得崩潰!

    難道老子真的沒法給這場戰事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先前多少努力,到了最後還就得功虧一簣?老子已經什麼都不想了。只想在這裡粉碎這股大敵,欲只手而補天裂。這天裂得卻如此之大,後世垂近百年。多少仁人志士以身而為五色石填進去…………難道老子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老子趕到這茫茫夜色才不祥初起的時候,用了這麼多生命來獻祭,甚至不惜將自己也填進去,難道還不成麼?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不起啃不掉龜縮一地地日軍。自己油滑一點,主動趕緊請調兩江。朝廷巴不得他趕緊離開這京師肘腋之地。更不需要他來競這全功——不是不想留他在這裡虛耗實力,而是他有兩萬兵在手,誰也沒法將他怎麼辦。趕他到兩江遠遠的,也是次佳地選擇。可是這些鬼子怎麼辦?最大的可能,在他走後,還是在列強地協調下,以說得過去的方式結束這場戰事。朝廷讓步點,日本少吃點,列強的好處再給點……天下太平。但是日本的野心沒有徹底從脊樑骨打斷,他們還會休養生息。還會捲土重來…………最重要的,這不是他想要地那個甲午!

    致遠,沉了。鄧世昌,死了。他不想愧對他們。不想這個時空的國人,還像他來的那個時代,一提到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年頭,就有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沉默之中,姜子鳴突然憤然出列,單膝落地:「大帥,下令吧!標下等蒙大帥恩養收留,又幹的是這光宗耀祖的活計。大帥一聲令下。我們為大帥追到這海東盡頭!」

    戴軍陳彬也出列打千:「大帥。下令吧!」

    數十名前馬賊,現禁衛軍騎兵也紛紛打千半跪:「大帥。咱們知道天下誰是英雄好漢,給好漢子牽馬,也不給賴漢子當祖宗!這都是給咱們爭口氣的活兒,咱們不幹,沒臉見人!不能讓那麼多弟兄在朝鮮,在東北白死了!」

    「當初在口外,和一個都統當對頭了不得了。現在咱們大帥是和整個小日本兒,還有那麼多王八操的當官兒的為敵!這滋味兒…………嘿嘿!」

    小舅子營代營官王超也在隨侍隊伍當中,這個時候早就漲得滿臉通紅,想擠到前面也請戰。他也是南洋學兵出身,國家民族意識不用說了。徐一凡孤身站在夜色當中,傲然與整個日本帝國為敵,與整個天下為敵。這等風采,熱血男兒身處其間,只有熱血沸騰!

    …………雖然這大人惡趣味當真不少…………

    他還沒開口,站在他前面地溥仰也冬的一聲跪下去了:「大帥,愛新覺羅家,也不全是松包軟蛋!***,打完這仗,回頭收拾這些王八操的。大帥當軍機大臣,當宰相,當天下兵馬大元帥…………封個王也不過分!咱們來重整這江山!您要說一聲兒不讓我去,我死在你當間兒,血噴你一臉!」

    徐一凡一笑,伸手要去拉馬韁繩:「一塊兒去。」

    他手才伸出去,就被李雲縱按住。這個英武青年認真地看著他:「……大帥,雖然您說的什麼百年血色,我還有些不明白,也不知道您為什麼就對這場戰事耿耿於懷……可是我知道,大帥不是為了自己才做這個決定,您,其實是可以走開的…………天下,唯大人一人而已。男兒為鷹犬驅策於大人麾下,此生何負?天下少得了我等,少不了大人。這隊伍,我帶。」多虧大人拉拔。標下不能讓左冠亭在地下笑話我啊!其他營頭指望不上,說實在地,他們能奉命朝前攻攻,已經不容易了。這戰事,還是咱們來收拾吧!大帥恩典,來生再報!」

    徐一凡拍拍他肩膀,頭一擺。示意他入列。聶士成一聲大吼,跟著他從朝鮮轉戰出來的戈什哈們紛紛策馬入列。徐一凡一句話也不說,肅然立正行禮。李雲縱回禮之後,再不回顧。大聲發令:「出發!」

    千餘將士,無一人回頭。夜色中策馬而前。只有聶士成回頭向西南而望,那是北京城方向:「皇上啊,您瞧見了麼?這樣下去,您爭不過大帥了呀!」

    北京城。

    頤和園,德和樓。

    高達七丈,成三層樓高地戲檯子上,正是鑼鼓喧天。頂板七個天井。地板上的地井。主台上地水井和五個方池。正滿天神佛,飄搖而降。鑼鼓點也打在分際上。京城出名的琴師楊隆壽正一臉肅然,配合著急急風的鑼鼓點兒拉著起霸的調。

    誰都知道,楊隆壽是京城四名琴師之一。不是他去傍角兒,可是角兒去傍他。出場包銀和京師頂級名角兒一個價,四百兩京平!脾氣還大,沒有雲南馬蹄土讓他香夠了,別指望他出場。可是今兒,他沒了半點架子,搖頭晃腦的,拉得比誰都認真。

    今兒他傍地角兒也了不得,四九城聞名的楊猴子楊月樓!誰都知道他的猴戲,有出風入雲之概。他的拿手鎮場子戲《安天會》,更是等閒瞧不著。不過今兒,可是什麼功夫都拿出來了。上一場戲,出場那一百零八個跟頭翻得是台下人目眩神迷,采聲不斷。老命都豁出來了!和他搭班的都是名角兒,演李靖的俞菊笙,巨靈神的張勝奎…………這些角兒脾氣都挺那個,能把他們弄到一個檯子上可不容易!領戲的往常磕頭也求不到啊。

    原因無他,今兒在台下的是慈禧老佛爺,皇上他老人家色笑在一旁承歡。老佛爺還恩典在京二品以上,有實缺的大員,連同各王府地王爺,郡王,貝勒,格格們一起瞧戲。說是萬壽不過了,可是戲總得瞧一場吧,圖的就是這個樂和。

    德和樓戲台下面,到處晃動的都是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宗室年輕爺們兒,到了這個場合也不愛戴帽,圖地就是這個瀟灑勁兒。當官的有點顧忌,領頂輝煌,一絲不苟。坐在那兒也在低聲談笑。帝黨後黨的人物差不多各自一半。在戲台下面,似乎也沒有了往日朝堂上面的隔閡。現在大清算是國泰民安,大家各安其位。各有各的好處。小鬼子也沒有了前幾個月的折騰勁兒,西洋鬼子都說要調停,他們還有幾天蹦達頭兒?要說大家有什麼心思,也就是遼左之地,那手握重兵的傢伙。一天他還在那兒,大家就有一天下意識的擔

    朝局現在初步平衡了,大家日子也還算滋潤。這個傢伙卻越來越難以複製。想想都發毛。幾萬兵擺在那兒,就算他沒那個心,誰不擔心他進京來一勺將大家燴了?偏偏現在還沒法子對付他!

    老佛爺今兒欽點這出《安天會》也是其來有自。東海出了一個天不管地不收地潑猴,攪了王母娘娘地蟠桃盛宴,最後還是將這潑猴壓在五指山下…………老佛爺也得討個好口采嘛!這些日子,朝廷誰不覺著都給那海東潑猴逼得步步退讓?

    戲好,角兒好。大家乾脆就放開懷抱,樂上一天吧。管***在遼南誰勝誰敗呢。

    戲台上,楊月樓已經出場。正唱道喜遷鶯地曲牌,一副雲遮月的嗓子:「望瑤池祥雲籠罩。見蒼松翠柏陰交…………此處正是瑤池,有兩個童兒在此把守。豈可放我進去,這這這…………」

    加上他那身段,那做科,不愧是楊活猴之名,兩句唱罷。已經是滿堂的采聲!

    慈禧端坐在二層的蓮花座上,身邊全是鶯鶯燕燕地宗室貴婦貴女。李大姑娘和秀寧侍立左右。光緒坐在她斜前方的座兒上,都在偷眼瞧著慈禧臉上神色。看她露出笑容叫好,頓時個個拍掌喊好。李大妹子開口,一口保定鄉音:「老佛爺,這麼好活計,應該賞!」

    聽到她開口,宗室貴女都腹誹,這麼個一腦袋高梁花子地丫頭,居然得老佛爺寵愛。真沒天理!

    慈禧笑呵呵的,一臉慈祥:「是該賞,是該賞!你說該賞多少?」

    李大妹子眨眨眼睛:「賞五十兩?」

    慈禧一笑,秀寧在旁邊笑道:「小鬼子現在只能求和。朝中眾正盈朝,國泰民安,老佛爺,給您求個情,多賞點兒吧!」

    「這丫頭,還是這麼可人意思,瞧瞧多會說話?」慈禧大笑,指著秀寧對在座兒地貴婦說。貴婦們都點頭。心裡頭那醋火冒得更高:「一找不著男人的老姑娘。偏偏這麼招老佛爺喜歡!老天爺都瞎了眼!」

    慈禧招手:「蓮英哪,去拿二百兩散的。裝籮裡,賞他們一把吧!」

    坐在前面的光緒一直在陪笑,腰彎得跟蝦米似的。下面突然有個二品大員聽到長隨說了幾句什麼,悄悄回頭朝上面看了一眼。光緒除了照應著慈禧神色,一團神地還留意著那邊。看到訊號,看到了那官兒的暗示,陪笑著站起身來:「老佛爺,求您發個慈悲,兒臣坐久了……」

    「要去五穀輪迴之所?」慈禧笑著用念白說。宗室貴女們捂著手絹兒一陣笑。光緒也陪笑:「老佛爺明鑒萬里!兒臣不孝,罰兒臣待會兒跪著陪老佛爺聽戲。」

    慈禧笑著擺手:「去吧去吧,你跪著,誰還能站著?這戲還聽不聽了?」光緒如蒙大赦,行禮退下。李蓮英才吩咐完小太監去拿賞錢,轉回頭來就湊在慈禧耳邊:「老佛爺,姓文的回京師了,多半是才從遼南回來的…………皇上想抓兵哪……」

    李蓮英在那兒說話,離慈禧最近的李大妹子和秀寧都不動聲色的挪開了一點。互相望望,都沒吭聲。只有秀寧,大眼睛裡略微有絲憂色,悄悄的看了光緒離開的地方一眼。

    「世老三告訴你的?」慈禧神色不動的問。

    「是,世大人說了,求老佛爺拿個主意。」

    慈禧哼了一聲:「我沒主意,讓皇上和那姓徐地打擂台去,我不管著。」

    「世大人說兵皇上可抓不得…………」

    慈禧猛的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就皇上皇上!你們就盯著那點兒被皇上的人搶走的位置!除了皇上,那姓徐地你們都不管了是不是?皇上能收拾得了他,我給皇上念佛!」

    慈禧聲音略微一大,頓時就嚇得周圍閨女們臉色發青。慈禧朝她們笑笑,轉頭又從牙縫裡面擠出幾個字:「告訴世老三,就讓皇上和他鬥!誰輸了,我都不心疼!」

    在離德和樓不遠的一處院子裡面,光緒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院子外面,都是貼心的太監把守。自從紫禁城之變慈禧二度歸政以來,光緒也大著膽子換了身邊幾個太監。現在算是有點小小的自由了。慈禧也對他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

    進了院子,就看見裡面坐著一個風塵僕僕的便裝中年,正是帝黨骨幹,二度歸政之後被光緒提拔為兵部侍郎的狀元郎文廷式。他在帝黨後黨爭鬥中忠心耿耿,多是衝在前面,幾次要充軍,幾次都陰差陽錯地被保下來。現在是後黨心目中接替翁同地旗手。這次。是太監們用運水車裝進來的。

    看著光緒進來,文廷式撲通一聲跪下。光緒眼睛裡面也泛出了淚花兒。忙不迭地親手來扶他:「道希。道希,當真辛苦你了。遼南兵荒馬亂,徐一凡又是那樣跋扈的將軍,我真擔心你地安危!」

    被皇上稱自己的字,這是何等榮寵?

    文廷式不顧光緒攙扶,重重磕頭下去:「聖君在上。臣敢不效力,繼之以死!」

    光緒感慨地笑:「好好好……起來說話。道希,你這個人,我很明白…………進行得如何?」

    文廷式站起來肅立在那兒:「幸不辱命!宋慶和依克唐阿的營頭臣都去了,徐一凡帶到遼南地不過千把人,幾萬人他們也盯不過來。宋慶和依克唐阿都表示,決然聽皇上的話。在前線誓不力戰,讓這仗打久一點,好讓朝廷有上下其間的餘地…………不能讓徐一凡竟了全功,這功勞。不管後來是撫是剿,都是皇上的!」

    光緒感慨得不住撫胸:「國有良將啊…………道希,徐一凡畢竟在打鬼子。沒他那句不降,也沒有我今天這個位置。如此對待他,是不是…………」

    文廷式撲通一聲又跪了下來:「皇上,徐一凡如此跋扈,皇上保全他榮華富貴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功高蓋主是什麼下場,徐一凡應該明白,他如此不知收斂地繼續行事下去,什麼下場等著他,他也該明白!現在是聖君在位。不是小人當道。用不著他在外面當藩鎮!權歸於一。則事定於一。只要徐一凡不能速勝,給小鬼子擋住。皇上要調他的職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接下來。這和戰大局就是皇上主持!」

    他說得興奮,甚至手舞足蹈,光緒也笑吟吟的聽著,一點也不責怪他的失禮舉動。

    「剿,則以宋慶依克唐阿兩軍為主,困也困死了小鬼子!海上通道,有西洋兵船幫助封鎖。撫,則將藩國朝鮮拿出來,出力西洋列國,甚或日本只要肯退兵道歉,也可分一杯羹……皇上,此事不是自撤藩籬,而是削去徐一凡根本!更重要的是,原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皇上插不上手。現在正可以借助此事,和西洋各國搭上關係。皇上聖君氣度,更寬宏大量,洋人都是重利之徒,必然遠人來朝!此戰結束,皇上外接列國之歡,內則有復社稷之功。天下何不歸心?國朝中興,比見於當代!」

    光緒本來已經坐下來聽了,聽到激動處又猛的站起:「好好好!這才是忠臣謀國之言!徐一凡雖有大功,但跋扈過甚,只有用這個法子才能保全他。朕對得起他!至於日本,不過蘚疥之患,朝鮮分一部分給他們,也該滿足了——朝鮮南面本來就是他們在佔著嘛!朝鮮北面給出力西洋各國,也是正論,沒有白跑腿的道理…………此戰了結,咱們君臣一體,好好做!朕必不負你等,也不會負翁老師,朕要給他平反昭雪!」

    「皇上…………」文廷式大哭,伏地叩首。渾身抽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光緒也眼泛淚花,被自己感動了。君臣莫逆,似乎就在這一哭之間。

    這頭在上演這感動的戲碼,德和樓這裡卻人人嚇得臉色蒼白。原因無他,小太監將裝賞銀的籮子拿上來,只要慈禧說一聲賞,頓時就馬上朝台上揚去。慈禧無意掃了那籮一眼,就氣得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

    籮子裡面都是散碎銀兩,碎銀子不夠,來不及現剪,就湊了些洋錢在裡頭。宮廷賞戲班子,講究的就是用碎的那麼一揚,看台上搶去。那些包銀四百兩一場的大角兒也撅著屁股搶得熱鬧,知道老佛爺愛看這一出

    沒成想,湊地洋錢裡面,很有幾枚徐一凡私鑄的徐大頭。這洋錢成色好又方便,托大盛魁廣泛的行銷網絡,已經通行北地。朝廷也早就發現,當一個徐一凡的罪過報給過上面兒。徐一凡的其他大罪朝廷都拿他沒法子,這私鑄洋錢還能拿他怎麼辦?慈禧心裡憋氣,看到有徐一凡頭像在上面的洋錢就心悸。現下幾枚徐大頭亮晶晶的躺在籮子上面,給慈禧看個正著,那還有得好?

    慈禧在那裡臉色鐵青,小太監已經尿了褲子。連李蓮英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底下座上也覺出不對,一個個揚臉朝上看,偷瞧著連李蓮英都跪下了,膽小一點的已經撲通一聲跟著跪了下來。台上正熱鬧地場面也僵住,個個角兒發呆和木偶一樣站著。轉眼之間這麼大一個德和樓,居然鴉雀無聲!

    秀寧在旁邊暗歎一聲,輕輕走了過來,伸手拿起那幾枚洋錢。周圍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秀寧的舉動。就瞧見她輕舒皓腕,將徐大頭朝台上擲去:「謝老佛爺地賞,徐大頭落地嘍!」

    李蓮英是何等人物,知道秀寧在替他解圍。感激的看了秀寧一眼,飛也似的跳了起來,抄起籮子拿出吃奶的氣力就朝台上揚:「謝老佛爺賞,徐大頭落地嘍!」

    碎銀洋錢紛紛落地,戲台上這些角兒才反應過來,嗡的一聲就撅著屁股搶在一處,喊聲陣陣:「徐大頭落地嘍!徐大頭落地嘍!」

    慈禧已經展顏而笑,閉著眼睛坐了下來,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喊聲。

    一片熱鬧當中,只有秀寧幽幽一歎。

    德和樓的喊聲,也傳到了不遠處的院子裡面來。徐大頭落地嘍這幾個字喊得昆明湖似乎都起了水波。

    光緒和文廷式側耳聽聽,文廷式笑道:「皇上,好口采。」

    光緒也微微點頭,淡淡一笑:「是啊,好口采…………」夜色當中,白髮老將宋慶悄然而立。在他身後,侍立著毅軍的親信官佐。

    徐一凡離營,他們追出來恭送,沒趕上。但是宋慶也不回營,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風寒露重,誰勸他回營,宋慶都不聽。這位老將似乎猜到了徐一凡要做什麼,只是翹首向行轅方向西望。不住派出哨探,遠遠的打聽行轅動靜,然後回報。

    消息一個個的傳過來。

    徐一凡疾馳回營。

    行轅所有禁衛軍將士整隊集合,排成縱列,做好臨戰準備!

    聶士成從中央戰線趕回來,親身加入了這個縱列!

    千餘將士,振旅而行,直指沒被宋慶打下來的田莊台,直指田莊台背後的遼河,無一人反顧,只是在夜色當中一直向前!

    徐大帥身邊僅餘親衛一,肅立夜風當中,向不顧而去的千餘虎賁行禮。久久不曾放手!

    最後一個消息傳來之後,宋慶身子一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遼河,火光之下,河水上浮動的似乎就是道道血光。

    他身子一晃,硬是噴出口血來,不是風嗆了肺管,而是硬生生將下嘴唇咬下一塊肉來!

    老將放聲大哭:「我對不起這些好漢子啊!我對不起徐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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