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過山車,上一秒還直衝雲霄,下一秒就墜入深淵。
由於涉及到印度老太太的名譽,事件被做了淡化處理,我沒有受到任何懲處。黛菲提前回國了,原本與我情如手足的得勝對我不瞅不睬,他換了宿舍之後再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任我怎麼解釋他都不聽,我甚至希望他揍我一頓,但是他每次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然後轉身走開。
而曲麗媛,她根本就不給我任何解釋和接近她的機會。我們原來的那個私人手機號永遠處在關機狀態,打她辦公室電話和公司配的手機,她一聽出是我的聲音就立即掛斷了。有時在公司大堂、食堂或者是停車場見到她和別的同事在一起,前一秒她臉上還有光彩的,一見到我,她的臉立刻就變成了一堵凍僵了的雪牆,並且最讓我惱火的是,拉赫曼總是像只跟屁蟲一樣如影隨形。
今天已經是出事的第四天了,我無論如何要跟曲麗媛說上話。晚上點多的時候,我來到曲麗媛宿舍門口,想用她原來給我的鑰匙開門進去,我用力地轉著鑰匙,反覆地插入,鑰匙都快扭斷了,就是打不開。正當我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門卻忽然從裡面開開來了,開門的人竟然是拉赫曼,他披著一件襯衣,裡面沒有穿衣服,露出黝黑結實的肌膚,他沒有絲毫的驚訝,似乎早就知道我會來,「哦,是你。可能麗媛沒來得及告訴你,鎖已經換過了。還有,事情一完,她會跟我回印度,她已經答應嫁給我了。請你以後別再來騷擾她了,好嗎?」門緩緩地被合上了,我仍像一根木樁似的站在門口。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我在的青藏高原上的那些日子,我在旅途中不斷地尋找,不斷地追問,得到的卻只有浩瀚的蒼茫和深遠的無望。
我像一具行將就木的屍體,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窗外吹來的夜風隱隱已有了秋意,平時熱鬧非凡的宿舍空空蕩蕩、冷冷清清。老胡在我出事的那天上午就去了北京,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老胡和騾子的房間裡,騾子的床鋪、被褥都疊放得整整齊齊的,桌上擺著一摞他平時最喜歡看的《南風窗》雜誌,旁邊是他的工作牌和筆記本,還有他用過的一些信簽紙。每一樣他原來用過的東西都完好無損,絲毫不亂地放在原位,彷彿他明天還會回來似的。老胡不辭而別,歸期未定;得勝已經搬出去了,也許有一天會回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而騾子,我深知,是再也回不來了。
所有的青春散場在即,剎那到芳華;所有的愛恨旦夕交織,瞬息腐朽。
翌日上午,公司所有中層以上的幹部到雲海機場列隊迎接國家藥監局局長曲小宇。今天點38分,北升藥業將會和漢娜博士簽訂註冊資本高達2億元人民幣的馥梅基因合作項目正式合同,北升藥業持股5%,漢娜博士以技術入股的方式,持有49%的股份,國家藥監局局長曲小宇將作為特邀嘉賓見證這一醫藥界的盛事。八點半,飛機準時降落在雲海機場,機艙門打開之後,以曲麗媛為首的一隊禮儀小姐手捧鮮花迎了上去。望著曲麗媛裊裊婷婷、曲線玲瓏的身影,我心中百味雜陳。一個月之前,我和她還如膠似漆情釅似火,現在卻已咫尺千里形同陌人。
我的目光一刻也離不開曲麗媛,這個我曾經以為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她把手中的那束百合遞給曲小宇之後,竟張開雙臂投入曲小宇的懷中,不是禮節性的那種擁抱,而是撒嬌式的攬住你的腰,我對她這個動作再熟稔不過了,連她溫熱的呼吸和清幽的氣息都能想像得無比真切。當我見到曲麗媛挽著曲小宇的手臂面若春花地向我們走來的時候,我忽然明白了,她就是國家藥監局局長曲小宇的掌上明珠。我記得以前也問過她父母的情況,她說她爸可厲害了,我這隻小猴子在她爸面前肯定嚇得大氣也不敢喘,我當時一笑置之,也沒有深想,誰知她竟然有這麼顯赫的身世。這就是了,她和拉赫曼門當戶對,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對。而我,只是個平凡人家的窮小子,給不了她榮華富貴,也給不了她錦衣玉食。也許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令人心碎的感情,而愛情在物質世界和現實利益面前顯得如此卑微如此可笑,君不見蔣介石口口聲聲說會愛她一萬年的陳潔如,卻被打發到美國,癡癡期盼地等中正先生等了43年,等到紅顏遲暮人變白骨,蔣介石和宋美齡的政治婚姻卻固若金湯牢不可破,最終風光合葬,而陳女士孤零零的墳塚四周,怕是早已雜草叢生。
韶華好,燕飛早,
鞦韆架下春光窈;
眼波轉,花事了。
可歎,流光最愛把人拋;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人生原本蒼涼。看似絢爛奪目的表面,其實一切都已走到了盡頭。
除了老胡,這裡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等老胡回來,辦完辭職手續,此間事了,我打算到青海,找一個人跡稀少的村莊或寺廟,隱姓埋名,尼庵青燈,老死一生。
兩天之後,老胡回來了,他打亂了我的計劃。老胡拿著兩張化驗單,一張是我的,一張是黛菲的。他說這是我出事那天我和黛菲的嘔吐物的化驗單,這是他在當天上午收集的,然後馬上去了北京,找到國家藥檢中心的一個朋友幫他做了化驗,我們的嘔吐物裡含有大量的甲氧氟烷、環丙烷和異氟醚成分,這些物質能構成強力迷藥,使人在短時間內失去知覺,昏迷不醒。我原本以為我和黛菲是酒後亂性,這兩張化驗單卻有如一道閃電般劃破那漆黑的夜空,我心裡頓時亮堂,有人給我們下了迷藥,我們是被陷害的!中了迷藥之後完全失去知覺,連亂動都動不了,更別說是亂性了。我激動地抱著老胡,嘴裡咿呀亂叫:「我有救了,黛菲有救了,得勝有救了,我和麗媛有救了,我們都有救了!」
老胡笑了笑,倒在客廳的沙發上,點了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臉上表情疲憊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