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秦靂帶著追擊部隊的回來了。
營地裡比半夜時安靜了許多,兵士們正在熟睡,民夫們已經煮好了飯,混著肉糜香氣的木薯飯,讓歸來的官兵們直嚥口水。
值夜的兵丁把營門打開,把疲憊欲死的騎兵部隊迎進來。馬嘶人吵的聲音一下打破了營地的寧靜,但躺了一地的兵士們卻最多翻個身,夢囈似得咒罵幾句,便繼續呼呼大睡,竟沒一個起身看熱鬧的。
也不管營裡人怎麼安排部下,秦靂把馬韁扔給親兵,便大步往中軍帳去了。
黑衣衛看大皇子過來,小聲道:「殿下,我家王爺剛睡下……」
「已經醒了。」秦靂還沒答話,裡面便傳來秦雷的聲音:「大哥快進來吧。」
秦靂便掀簾子進了仗,一看秦雷果然已經穿戴整齊,帳裡還有個石敢,正在收拾睡袋鋪蓋。
「收拾完了去給大爺端份早餐來。」秦雷輕聲吩咐道。
敢答應下來,便把已經捲成團的鋪蓋抱了出去。
雷氣定神閒道,絲毫沒有被打斷睡眠的火氣。
上下打量他一番,秦靂奇怪道:「一宿沒見,你好像變了。」
「也許吧,」秦雷一撩後襟,在板凳上坐下,微笑道:「經歷過昨日的一場跌宕起伏,誰的心態都會有點變化的。」
挑挑眉,秦靂在他對面坐下,不再糾纏這個問題,沉聲道:「你不問問我們追擊的結果?」
「不問。」秦雷平靜道:「我本以為你們會中午才能回來的。」
秦靂面色一滯,不由苦笑道:「趙無咎回頭擺出副要拚命的架勢。將士們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們只好回來了。」說著接過侍衛送上地熱水道:「此役共殲敵十萬左右,也算差強人意吧。」
微微頷首,秦雷輕聲道:「大家都辛苦了。此役的目的便是擊敗齊軍,眼下達成了擊潰,我不能要求更多了。」
捧著杯子暖暖手,秦靂沉聲道:「牧野城的那些傢伙呢?怎麼到現在沒見著蹤影?」在前日夜裡出發前,秦雷便派許田繞到去牧野城送信,希望城中地四支禁軍能夠參與到此次戰役中,到時前後夾擊,一勝或可期焉。
一彈桌上的信箋,秦雷輕聲道:「看看吧,正如我所料。指望破鞋扎爛了腳,這群蠢貨被耍了。」
秦靂狐疑的拿起信紙,快速的瀏覽一遍,只見上書曰:卑職羅雲、車胤國,敬呈太尉、二位殿下:我等惶恐不安之人。接成親王殿下之上諭,未嘗有片刻怠慢,便點齊軍馬,星夜兼程,欲南下以助會戰。然齊賊趙無咎詭計多端,預設伏兵於燕侯谷一帶。待我等經過。便萬木齊下、伏兵四處,阻我軍之步伐。」
「我等罪臣心急趕路、一時失察,誤中詭計,不幸損失慘重,不得寸進。萬般無奈之下,只得退回牧野城,堅守城池、掃榻備食,以待王師到來。臣等面南而跪。祈求上蒼佑我大秦、佑我陛下、佑我十萬將士……
「哼!」將那信紙狠狠的一拍。秦靂怒氣沖沖道:「一群廢物!」
搖搖頭,秦雷把信箋裝回信瓤裡。再細心的收好,緩緩道:「縱是有千般怒火,也得等著回國再發,現在要團結。」
「少不了跟他們秋後算賬!」秦靂點頭道:「不說這個了,有父皇消息嗎?」
「不知道,」秦雷搖頭道:「大河隔斷南北,誰知道河那邊是個什麼光景?」
秦靂聞言眉頭緊鎖,過一會兒才沉聲道:「你說趙無咎會怎麼辦?」
這時石敢端著一碗配著肉糜木薯的大米飯進來,雙手奉到大殿下面前。
秦靂早就餓得前心貼後心了,接過來便大口扒飯,還一邊朝秦雷道:「你說你的,我耳朵閒著呢。」
秦雷笑笑道:「他的軍隊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沒有十天半個月是緩不過來的。」秦靂點點頭,示意秦雷往下說。
「但齊國並不只是這些兵力,」秦雷十指交扣,支住下頜道:「他一定還會用其它地部隊做些文章。」
「做什麼?」秦靂一邊說著,一邊含混道。
「再次攔截我們,或者南下收復虎牢關。」秦雷喃喃道:「前者的可能要大一些,想要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最好的辦法便是把我們擊敗。」
秦靂飛快的扒完碗裡地飯,又喝幾口水沖一下,這才長舒口氣道:「舒服……你說的沒錯,我也覺著趙無咎會調集兵力,對我們再次展開圍剿的。」
苦笑著點點頭,秦雷聲音低沉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們短時間內不能再開仗了。兵士們還好說,關鍵是戰馬需要恢復體力,最少也得五天時間,才能重新奔跑。」
戰馬的速度和耐力都遠遠超過普通士兵,但有一條致命的缺陷,就是這玩意兒的恢復能力遠遠不如人類。青年人要是體力透支了,頂多一天就能歇過來,但戰馬不行,它們狂奔一天地代價,是休息五到七天,且還得多吃豆子之類地加營養才成。
「關口是眼前就有一戰。」秦靂一摸鬍子,摘下一粒米粒,想也沒想便送到了嘴裡,沉聲道:「那信上說,燕侯谷一帶,可是有齊國大軍的。」
「關口是這所謂的大軍到底存不存在。」輕笑一聲,秦雷緩緩搖頭道:「縮在牧野城的驚弓之鳥們,聽見弓弦響聲,就能嚇得屁滾尿流。」
「你說燕侯谷是趙無咎的虛張聲勢?」秦靂瞪大眼睛道。
秦雷不直接回答,而是把桌上的另一張紙遞給秦靂,沉聲道:「我睡覺前給齊國算了算賬。發現他趙無咎就是把褲子當了,也湊不出燕侯谷上地大軍了。」
秦靂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連串不認識的字符,頓時頭大道:「你跟我說說吧。看不懂你這鬼畫桃符。」
秦雷這才想起自己用地是阿拉伯數字,呵呵一笑,也沒有解釋,便輕聲道:「齊國共有軍隊一百一十萬,除去鎮守北疆地二十萬、鎮守大江地二十萬、駐守兩京十三州地二十萬,鎮守朝歌到壺關一線的十萬,其餘軍隊都算是趙無咎的可支配力量。」
「戰前趙無咎從各地抽調了一些部隊,」秦靂搖頭道:「所以不止四十萬。」
「不錯,」秦雷點頭道:「他從北疆、大河各抽調五萬、又把兩京十三州的駐防軍抽出十萬,這便是那六十萬大軍的來源。」說著屈指算道:「在洛水原上。我們殲滅了十二萬,虎牢關、牧野城兩戰,共計殲敵四萬,再加上我之前進行的幾次小規模戰鬥,齊軍在狙擊我軍之前。已經損失了十五萬。」
「而趙無咎發動總攻時,人數是四十萬。」秦雷歎口氣道:「還剩下五萬,應該在大河以南。」
「何出此言?」秦靂的面色變得十分冷峻。
「趙無傷說的。」秦雷幽幽道:「他說趙無咎安排陳烈風隱藏在烏巢一帶,與辛稼奘組成水陸兩道攔截網,阻擋我軍東歸虎牢關。」
「父皇危險啊!」秦靂一下子站起來道。
「有東齊水師在,我們就無法過河。不管父皇危不危險。我們都無能為力。」秦雷神色平靜道:「現在關口是北上,把我大秦的精銳帶回國。」
秦靂一屁股坐下,瞇眼望著秦雷道:「你心可夠硬地。」
「既然幫不上忙,還是管好自己吧。」聳聳肩膀,秦雷輕聲道:「大哥回去休息一下,我會吩咐未時拔營的。」
「要是父皇遇險怎麼辦?」秦靂雙眼目不轉睛的望著秦雷道。
「天子有天祐。」秦雷垂下眼皮道:「不會有事的。」
「打開天窗說亮話!」秦靂略顯粗暴道。
「真有那一天再說吧。」秦雷輕聲道。
見秦雷幾次迴避自己的問話,秦靂哈哈笑道:「原來你也不是不擔心啊!」
秦雷並不答話。
「走了。」秦靂起身出了帳篷。
整個一上午,秦雷都窩在帳篷裡。與楊文宇幾個討論行軍路線。才出帳活動一下手腳,準備午餐。然後拔營啟程。
隨意地在營中走動,不知不覺便到了龍驤軍的地盤。秦雷發現兵士們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多是些崇拜與狂熱……似乎還有一絲乞求。
停住腳步,他問向一個龍驤軍的士兵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那士兵沒想到王爺會注意自己,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叩首不止,但秦雷問他,他卻只說無事。
奇怪的看看周圍,秦雷發現眾人面色有異,只道這些小兵看到自己緊張,只好怏怏的離開,沒走出多遠,卻聽著那跪在地上地兵士一聲杜鵑泣血道:「王爺,求求您,救救我哥……」
秦雷站住腳,卻沒有轉身道:「說。」
邊上地龍驤軍官吃人一般的瞪著那兵士,想讓他住嘴。但那年輕人顯然是豁出去了:「他們要殺了我哥。」只聽他哇哇大哭道:「我哥昨天可殺了五個齊兵啊,他是有功的……」
「為什麼?」秦雷的聲音轉冷,兩眼望向身邊的龍驤軍官。
那軍官小聲道:「王爺,借一步說話。」
秦雷雙腳生根,皺眉道:「在這說就行!」
那軍官只好吞吞吐吐道:「啟稟王爺,他哥哥重傷難癒……按慣例會有人幫他解脫。」
秦雷攏在袖中的雙手一緊,好半天才緩緩道:「大殿下呢?」
「殿下在帳中睡覺。」
「帶我去見他。」秦雷沉聲道:「先讓補刀隊都歇歇。」秦雷雖然被推舉為總指揮,但禁軍各軍都是獨立的個體。他也不好直接發號施令,更何況龍驤軍還是他大哥的。
軍官趕緊照做,把秦雷領到營地中央地軍帳外。秦靂地親兵一見是成親王,趕緊進去通報。
不一會兒便傳來老大鬱悶的聲音:「好你個秦雨田。早上被我攪了夢,就非得還回來不成?」
「來而不往非禮也。」秦雷輕笑一聲,步入秦靂地營帳。看著僅著一身單衣的老大,光腳坐在行軍床上,睡眼惺忪、胸毛外露。
「打攪了。」在秦靂地對面坐下,秦雷淡淡道:「單獨談談。」
秦靂一邊繫腰帶,一邊輕聲道:「聽到沒有,都出去把守,三丈之內不准有人。」屋裡親兵便躬身退下,不一會兒便傳來一聲咳嗽。這代表已經準備好了。
秦雷的表情這才嚴肅起來,沉聲道:「大哥,求你件事
「求我?」秦靂一邊穿著外套,一邊呵呵笑道:「難得呀,說吧。能辦到的義不容辭。」
「能不能少殺幾個傷號……」秦雷輕聲道:「至少那些能活下來的,就留著他們吧。」對於京山軍,他可以要求一個都不放棄,但對於其他部隊,他還沒這個權力,只能盡量商量。
詫異的望著秦雷。秦靂停下手中的動作。奇怪道:「兄弟,我沒聽錯吧?你要保下那些傷號?」
「也不是全部,只是那些還有希望生還的。」秦雷輕聲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既然在戰前已經當著官兵發了誓,那我就得遵守不是?」
微一沉吟,秦靂搖頭道:「你說的是照顧死難將士的家眷……這我沒有異議。」言外之意便是,但規矩不能破。
歎口氣,秦雷輕聲道:「也許我有些迂腐了。但那些傷號中。許多人可能只是殘疾!若不是昨日的浴血奮戰,他們又怎會殘疾呢?大哥不怕寒了士卒地心嗎……」
「你說的是。」秦靂面色嚴肅道:「但我大秦國力有限。普通士卒尚且養不起,更不能養那麼多廢人!」說著打量秦雷一番,奇怪道:「方纔我還說你心腸硬,怎麼突然又軟下來了?」
輕歎口氣,秦雷起身道:「請大哥把這次能治癒的傷員給我,就算是讓我良心好過些吧,反正日行二十里的速度,不會拖累大軍的。」
「可以。」秦靂還巴不得呢,但畢竟是秦雷地大哥,不得不補一句道:「這可是個大包袱啊!就算有三千傷號能活下來,你可得管他們一輩子啊!」
秦雷突然展顏笑道:「這麼點啊……」便轉身出了秦靂的大帳。
只留下愣愣發呆的大殿下。
未時到,部隊出發了。
在迤邐而行的隊伍中間,是長長的輜重車隊,與以往不同的,是大車上還躺著些個傷號,加起來約莫有一萬多地樣子……
偽善啊……望著兵士們感激不盡地眼神,秦雷心中突然輕歎一聲道。分割第一章,下一章還是12點左右。
其實秦雷與別人的分歧,正是封建軍隊的思想與現代軍隊思想的衝突,秦雷不可能強大到使軍隊思想跨時代,讓別人都認同他的觀念。
但他同樣也不會和光同塵,如果那樣,秦雷原先的堅持便都成了笑話……至少要力所能及吧。
如果我寫一個欣然同意手下補刀的成親王,那還是秦雷嗎?那與封建軍閥又有什麼區別呢?
至少在這本書裡,一個理念是:失敗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地是喪失自己。
不要說什麼帝王不帝王,如果真要寫帝王,那這本書就該充斥著背叛傷害、無情無義,色調無比陰冷,氣息無比血腥,這樣地書大家還愛看嗎?
這只是一個成人童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