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第一卷 第三九六章 明心見性
    清河園之內,獨門小院之中,油燈如豆,桌上幾個冷盤,有酒。

    秦雷雙手抱在胸前,面色陰晴不定,呼吸仍舊比尋常要粗重一些。

    樂布衣還是一襲白衣,他將青色的瓷瓶放入個大碗之中,碗裡是冒著熱氣的白水。一邊輕聲道:「冷酒入愁腸,腸冰心更冷。所以此時不宜飲冷酒。」

    秦雷撇撇嘴,沒有表示異議。他的腦海中一片混沌,無數種猜測、無數種可能一齊湧出來,讓他不得求證、無法思索,甚至連雙眼也一併失去了光彩。

    看他這副樣子,樂布衣不禁笑道:「原以為王爺是來安慰我的,不過現在看來,是到我這尋求安慰的吧。」

    秦雷搖搖頭,用力按摩著受傷的左手。過一會兒,才幽幽問道:「你當初為什麼到我身邊?」

    樂布衣嘿嘿笑道:「混口飯吃唄。現在這世道,測字算命不好混啊。」

    秦雷不聽他信口胡謅,皺眉問道:「真是太后邀請你來的嗎?」

    樂布衣見他的進退舉止完全與平時大異,分明是方寸大亂所致,搖搖頭道:「不是,是我毛遂自薦,向太后要求過來的。」看看秦雷,又輕聲道:「因為我的身份有些特殊,若不先打好招呼,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秦雷點點頭道:「我現在麻煩大了、大麻煩啊……」

    樂布衣不由奇怪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是不是文彥博跟您說過什麼?」

    兩人雖然亦師亦友,可秦雷在沒有搞清事情本來面目之前,怎能露出一絲口風呢?沉默半晌,還是搖頭道:「不說也罷……」

    樂布衣笑道:「王爺還不到二十歲,怎能像老人家一般長吁短歎呢?」說著先給秦雷斟酒,再給自己也倒上。兩人一碰杯,便連飲了三個。

    三杯溫酒下肚,秦雷感覺腹中終於有了些暖意,咋舌道:「這酒帶勁,酒是個好東西啊……」

    樂布衣捻個茴香豆在嘴裡慢慢嚼著,滿臉回味道:「是呀,若是沒有酒,讓男人怎麼活呀?」

    秦雷哈哈笑道:「此話有理。」說著又與樂布衣對飲一盅,雙目微紅的望向樂布衣:「你不是號稱沒心沒肺嗎?為什麼今日也心中糾結呢?」

    樂布衣哭笑不得道:「我怎麼又成沒心沒肺了?」一邊給秦雷續酒。一邊輕聲道:「就像王爺不想把今日的煩惱對別人講一樣,在下也不想講。」

    秦雷咯咯笑道:「既然都不想講,那就喝酒、喝酒。」樂布衣也不推辭,與他杯來盞去,連飲了不知多少。直到桌上擺滿了酒壺,兩人都喝成了大紅臉。這才停下歇息一會兒。秦雷舒服的倚靠在被褥上,搖頭晃腦道:「你是不是去見文彥博了?」

    樂布衣差點說禿嚕了嘴,好半天才訕訕道:「沒有,我和他又不熟,去見他幹什麼?」

    秦雷瞇眼看他好半天,才撓撓眉毛道:「不熟就好啊,以後見不著了也不可惜。」

    樂布衣微微一頓道:「他怎麼了?」

    「死了。」秦雷面無表情道:「被我殺了。」

    樂布衣頓時呆住了,喃喃道:「怎麼會呢?」說完歎氣道:「他好歹是一國宰相,就這麼悄沒聲的殺了……對您的名聲不利啊。」

    「對外就說他畏罪自殺吧。」秦雷輕聲道:「此人必須要死,因為他太混蛋了。」

    樂布衣沉默半晌。終是點點頭道:「死了也好,乾淨利索。」也把身子靠在炕地另一頭,手持酒瓶道:「看來是文彥博帶給你的煩惱。」

    秦雷聳聳肩膀沒有言語,算是默認了他所說。

    樂布衣微微笑道:「不管別人跟你說了什麼,王爺。你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說著從懷中掏出半塊墨玉,輕輕摩挲著,滿目緬懷道:「當年,我便是聽信了別人的話,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二十年後,我終於幡然醒悟……但一切都晚了。」

    秦雷喃喃道:「自己的判斷?」

    樂布衣把玩著手中的玉石,點頭道:「對。盲人摸象的故事您聽說過吧?」

    秦雷呲牙道:「說有四個瞎子沒見過大象的樣子,便去摸摸,一個說大象像蒲扇;一個說大象像柱子;一個說大象像牆;一個說分明是根繩子。」

    樂布衣笑道:「不錯,事情地真相雖然只有一個。但人們由於所處立場不同、瞭解信息不全,往往只能看到其中一個方面。」

    秦雷也從桌上拿起一個酒壺,仰頭灌一口,擦擦嘴道:「不錯,除了真正親歷過事情本身的人,其餘人大多是道聽途說。甚至以訛傳訛。可信度並不高。」

    樂布衣點頭道:「人都是有聯想能力的,看到白嫩的胳膊。就會想到沒穿衣裳的美人兒,這還是有根據的;還有那不著調地,看到饃饃就會想到女人的胸部,繼而想入非非起來……」

    秦雷嘿嘿笑道:「四十年的老處男還會想入非非?」

    樂布衣聞言苦著臉道:「王爺,我可是在安慰你呀,你可不能欺負好人。」

    秦雷笑著賠罪幾句,旋即正色道:「我明白你所說的了。人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以偏概全、甚至胡說八道,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不能一概相信別人說的……」

    樂布衣點點頭,擱下酒瓶,微笑道:「不止是別人說得,甚至還有你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的。」說著有些傷感道:「有時候,你會被自己的所見所聞騙了地。」

    秦雷揪著下巴上越來越密的鬍子道:「那我還能相信什麼?」

    樂布衣抬起眼皮,雙目中神光湛然,哪有一點飲酒過度的樣子。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地胸口,一字一句道:「自己的心。在這個世上,只有你地心不會騙你。」

    說著將那玉石揣會懷中,繼續用心窩的熱量溫養起來,口中輕聲道:「但有一個前提,你必須保持內心的通明,不被嫉妒、仇恨、色慾、貪婪、恐懼、愚昧、衝動所蒙蔽,只有這樣,你才能徹底相信自己的心。」

    秦雷撓撓頭,若有所悟道:「也就是說。我要克服嫉妒、仇恨、色慾、貪婪、恐懼、愚昧和衝動?」

    樂布衣面色鄭重的點頭道:「對,嫉妒令人量窄;仇恨令人發狂;色慾令人喪志;貪婪令人墮落;恐懼令人膽怯;愚昧令人膚淺;衝動令人魯莽。這都是一個王者的死穴。」

    秦雷微微點頭道:「如果我做到了,就可以依靠內心做出的判斷了麼?」

    樂布衣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一個人在不量窄、不發狂、不喪志、不墮落、不膽怯、不膚淺、不魯莽地情況下,做出的判斷,是值得所有人信賴的。」

    秦雷終於重重點頭。沉聲道:「關鍵在於修心。不要讓那些負面地情緒,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樂布衣哈哈笑道:「王爺明白了就好。」說著從袖中掏出一支毛筆,晃悠著起身,在潔白的牆面上提下幾行字道: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寫罷擲筆具備道:「我等俗人,達不到六祖慧能地更高境界。能學習神秀禪師的法子,每日三省,便算是善莫大焉了。」

    說完拿起酒瓶,鯨吸一口道:「王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回答他的,卻是秦雷富有節律地呼嚕聲。

    樂布衣外頭一看,原來自己寫字地功夫,王爺竟睡過去了。看著他抱著酒壺,醉態可掬的樣子。樂布衣不禁莞爾,輕歎一聲道:「年輕就是好啊,再大地煩心事兒都能睡著了。」說著略帶自嘲道「哪像我老人家,注定要失眠嘍。」

    便輕手輕腳的將他懷裡的酒壺拿走,給他蓋上床被子,又吹熄了燈,自個卻伴著那鼾聲自斟自飲起來。

    玉兔西沉,金烏東昇,新的一天又來到了,小鳥們嘰嘰喳喳地蹦起來。準備找些早起的蟲子充飢。

    聽著窗外小鳥一叫,秦雷便伸個懶腰醒過去,柔柔惺忪的雙眼,歪頭看見樂布衣正伏案酣睡。他也不出聲,輕輕掀開被子,躡手躡腳的走出門去。

    門外春風送暖。陽光還算明媚。秦雷一邊往外走著,一邊要伸個懶腰。誰成想剛邁出一步。便被什麼東西一絆。他一來沒想到大門口居然有東西擋道;二來宿醉剛醒,手腳頭腦都還不太靈光。頓時便參見一聲,被那東西絆了個四仰八叉,仰面躺倒在地。

    這一跤摔得秦雷七葷八素,捂著腰破口大罵道:「什麼玩意絆了老子?」

    那玩意兒見自己闖了禍,趕緊湊過來,將秦雷扶著坐起來,一臉尷尬道:「是我,我不是玩意兒。」

    秦雷一看竟然是沈冰,見他一身露水,神情疲憊,也沒了什麼氣。狠狠給他一個暴栗,笑罵道:「你小子大清早的跑別人門口蹲著幹什麼?」

    沈冰一邊扶秦雷站起來,一邊小聲道:「屬下前來領罪。」

    秦雷哦一聲,拍拍他水淋淋地肩膀,溫聲道:「下次記住,別這麼糟蹋自個身子,將來年紀大了會坐下毛病的。」

    這話說得沈冰頓時紅了眼,哽咽道:「屬下知道了。」秦雷微微一笑道:「那就快去換身干素衣裳,然後去書房等我。」沈冰咬著嘴唇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說完便行禮退下,秦雷也晃晃悠悠的回去後院。

    一出樂布衣的小院門,石敢便湊上來,秦雷狠狠瞪他一眼,笑罵道:「你這狗東西。昨晚是不是以為我要殺沈冰來著?」

    石敢不好意思的撓頭道:「屬下誤會了,請王爺恕罪。」

    秦雷飛腿踹他一腳,佯怒道:「我有那麼殘暴嗎?」

    石敢趕緊搖頭不迭,一臉小意的岔開話題道:「侯大人來了。」

    說到正事,秦雷的神情也正經起來,頷首道:「讓他去書房等我。」又輕聲問道:「秦守拙那邊開始行動了麼?」

    石敢點頭道:「名單已經給了秦大人,我們地人也派進京都府衙門裡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秦雷點點頭,又問道:「沈青和石勇那邊呢。已經擺脫了嗎?」

    石敢聞言面色一緊,搖頭道:「仍舊與天策軍在京郊對峙,鷹揚和破虜軍二軍正在向這邊移動,局勢相當危險。」

    秦雷微笑道:「皇甫老將軍現在在哪?」

    「按路程計算,應該距離咱們還有半天的路程。」石敢輕聲道。秦雷自信一笑道:「沒問題,等會兒我們出城與沈青他們匯合去。」說完便大步往後院走去。

    石敢快步跟上。小聲補充道:「據說昨天晚上,李二合被炸死了。」

    秦雷哦一聲,沒有再說話。他倒不在乎李二公子是死是活。可這一次,小胖子的哥哥終於死在自己手裡了……兩人之間一直自欺欺人地和睦關係,應該再無繼續下去的可能了吧。

    有些失落的歎口氣,他將雙手抄進袖子裡,慢吞吞的回到自己的住處。正好碰上端藥上樓的雲裳,雲裳一看見他,馬上想起昨日裡羞人地場景,小臉一下就漲地通紅。蚊鳴一般叫聲王爺,卻沒有飛一般的逃掉。

    秦雷嘿嘿一笑,柔聲道:「衣服……挺合身啊……」

    雲裳地臉更紅了,看看四下無人,狠狠剜他一眼。小聲道:「壞死了。」

    秦雷撓撓頭,轉個話題道:「詩韻醒了麼?」

    雲裳先是點點頭,又搖頭道:「原先是醒過來了,但又被我弄睡過去了。」

    秦雷奇怪笑道:「這是為何?」

    「醒著傷口會很痛,還是睡著舒服些,而且睡著了身子復原的快。」雲裳小聲解釋道。

    秦雷指著雲裳手中的罐子笑道:「那這是給誰喝地?」雲裳沒好氣的看他一眼,嬌聲道:「給一個明明受了重傷卻四處亂跑,還通宵喝酒的壞人喝的。」

    秦雷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是嗎,那太不應該了,應該嚴肅批評。」

    這話不說還好。頓時引得姑娘泫然欲泣,抱著罐子抽泣道:「你這人,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個身子呢?你不知道人家會心疼嗎?」

    秦雷趕緊又賠不是又作揖,還雙手抱過藥罐子,也不管燙不燙,咕嘟咕嘟喝了兩口道:「下不為例。再不改就是小狗。」

    雲裳伸出白玉般的小手指。含淚看著秦雷,把他看的渾身發毛。小聲嘀咕道:「你是在鄙視我嗎?」

    雲裳哭笑不得道:「人家是讓你拉勾了……」

    秦雷恍然大悟,趕緊伸出手指與雲裳拉鉤上吊一百年不反悔,末了還蓋了個章。姑娘這才破涕為笑道:「再有下次,就三天不理你……」

    秦雷趕緊告饒道:「姑奶奶饒命,你就是一時一刻不理,我就受不了。」這話說得雲裳眉開眼笑,嬌聲道:「人家也是……」

    兩人說完肉麻話,這才並肩上樓,一個去洗澡,一個去看詩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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