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不久,咱們的好父皇就想讓我將密諜交出來,美其名曰:讓我卸下負擔,好好過日子。但不久我就活活打死了那小賤人,嚇得徐載文那慫包上了山,」彷彿在敘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河陽輕聲道:「後來我便從徐家搬了出來,又回到公主府中,父皇自然也沒理由將密諜從我手中奪走。」
說著輕瞟了秦雷一眼,燦爛一笑道:「皇家密諜傾注了我八年的心血,我就是皇家密諜、皇家密諜就是我,你怎麼奪過去?」
秦雷明白她的意思,所謂的皇家密諜,自建立之初便只對河陽公主負責,而不是對昭武帝。這個潛伏在暗處的組織,從來就是河陽的私人玩具,並不屬於皇家。
想到這,秦雷淡淡道:「既然你不願意交出來,我也沒有辦法,只能如實稟報父皇了。」
河陽微微惱火道:「我與你說了這麼多,你還沒有覺悟嗎?」
秦雷微笑道:「故事很淒婉,人生很曲折,但與我又什麼關係?」
河陽定定看了秦雷半晌,突然冷笑道:「塞鳴高貼冷雲飛,影落寒江不自知。江水無情雁無意,行於異類亦如斯。」
秦雷微微害羞道:「不懂……」
河陽公主氣結道:「你果然只是個赳赳武夫,我卻是對牛彈琴了。」秦雷很不以為然,心道:沒文化不代表沒知識,鄙視你們這些有文化的文盲。面上卻隨意的笑笑,不與她嗆聲。
河陽公主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揉搓著額頭,好久才讖言般的沉聲道:「我的悲劇。根源在與紫禁城中地父皇,在與他的自私自利,對身邊人的冷漠算計。只要他不改變。我地昨日就彷彿水面映射地雁影一般。會在你身上重演。」
秦雷微笑道:「誰知道呢?到時候再說吧。」
河陽公主冷笑道:「到時候你會去東都找我的。」
秦雷搖頭道:「不會的,我一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尤其不喜歡和女人一起做事。」
河陽公主微微發愣,便聽秦雷乾巴巴道:「女人做事太磨嘰,與我的風格不搭。」
望著支離破碎的門窗,河陽公主苦笑道:「剛則易折,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也不懂?」看來在河陽公主心中,秦雨田已經於腦殘劃上等號了。
秦雷微笑起身道:「不懂。」說著面色突然一冷,沉聲道:「你蠱惑過幾個兄弟?一二三四……五?」話音未落,寶劍啷一聲出鞘,一泓秋水在河陽公主面前劃過。伴隨著幾下微不可聞的嗖嗖聲,幾隻弩箭便向她胸部激射過去。
河陽公主哪料到秦雷會突然翻臉,猝不及防之下,頓時花容失色、面色慘白如紙。
在這千鈞一髮間,只聽轟隆一聲。她地面前彈起一面鐵板,伴隨著叮叮噹噹幾聲,幾支弩箭悉數被擋了下來。幾個黑衣人也從軟榻之下跳出來,擋住河陽公主身前。
退回各處的紫衣衛士,也潮水般湧出來。與同樣湧上來的黑衣衛怒目而視,形勢頓時緊張極了。
望著驚魂未定的河陽公主,秦雷哂笑一聲道:「事實證明,你比我更怕死。」說完,轉身大步出了繡樓。在黑衣衛的護持下。離開了河陽公主府。
從他出手襲擊,到轉身離去。整個過程中,河陽公主都一直紋絲未動。不是故作鎮定,而是彷彿被恐懼抽乾了全身的力氣,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大人物們號稱視人命如草芥,但他們只是把別人的性命當成草芥,當自己直面死亡的威脅時,卻表現地比草芥還不濟。
直到秦雷走遠,衛士們才重新退下,幾個相貌俊俏的錦衣男子從後堂轉出,有的柔聲細語道:「公主受驚了,那人真是忒血腥了。」有的要幫河陽按摩放鬆。
河陽公主一陣煩躁,揮手斥退了平日裡百般寵愛的男伴,對邊上一個鷹鉤鼻子地陰鶩男子道:「厲先生,這人為何如此……」也不知該怎麼形容秦雷,好半天才憋出一個「暴戾」來。
那厲先生搖頭道:「此人實乃當世之異類,即使公主之大兄,與其相比,也要遜色幾分。」雙眼微瞇,寒光一閃,嘶聲道:「殺!」
河陽將狐裘緊了緊,搖頭咯咯笑道:「少了這樣的可愛人物,天地失色不少,豈不無趣的緊……」
厲先生嘴角抽動一下,拱手道:「請殿下明示。」
止住笑聲,河陽輕聲道:「這是個可以反噬血殺的狠角色,我們何苦要與他拚個兩敗俱傷呢?還是留給我們尊敬的皇帝陛下慢慢享用吧。」
厲先生沉聲道:「殿下是說,皇帝與五殿下早晚會發生衝突?」
河陽微微頷首,美目流轉道:「今日小五暴起出手,恰恰說明……他把本宮地話聽進去了,種子一旦種下,早晚都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地。」
厲先生心悅誠服道:「殿下聖明,不知我們接下來該做何打算呢?」
話題轉回到自己身上,河陽公主面上的自信淡定頓時消散無蹤,只見她秀眉微蹙道:「本宮被放逐到東都已成定局,但皇家密諜卻不能跟著走。」所謂地皇家密諜乃是一張網,鋪灑蔓延在京畿的每一個角落裡,根深蒂固、枝繁葉茂。河陽公主便是想帶走,也沒有那個能力。
尋思半天,厲先生輕聲道:「屬下大膽猜測,陛下讓公主東去,定有些門道在裡頭。」說著篤定道:「縱觀昭武陛下十七年,從沒做過無用功,每一步都是頗有深意的。」
河陽公主微微一笑,有些疲憊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中都的事情就拜託先生了。」
厲先生拱手肅聲道:「定不負公主所托,等您鑾駕回京時,皇家密諜依然譬如今日。」
河陽公主滿意的點點頭。輕聲道:「本宮累了……」
直到上了馬車。秦雷才狠狠一拳錘在車壁上,無限遺憾道:「這娘們果然是看似一團軟肉,其實渾身是刺,怕是殺不了了。」
邊上的沈青兩個,被王爺逗得忍俊不禁,強忍住笑道:「王爺為何突下殺手?」
秦雷瞪眼道:「看她不爽行不?這是個妖女啊,不能留她禍害人間。」說完一屁股坐在軟椅上,接過喬天才遞過的薑汁牛奶。啜一口,擺擺手道:「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我地四位哥哥八成都被挑唆過。」
說著感歎道:「這女人挑撥離間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讓我這樣的人,都對陛下惡感叢生,雖然原本就沒什麼好印象。回想一下從前,當年老大與老二反目成仇、與陛下形同陌路,再想想去年老三老四地蠢蠢欲動。背後怕都有這女人地影子。」
沈冰突然出聲道:「據說公良羽與太子見面,就是河陽公主搭的橋。」秦雷哦一聲道:「公良羽?」
沈冰點頭道:「還沒來得及向王爺稟報,當日公良羽在玉帶河上打劫四殿下的畫舫,乃是借用南楚柱國諸烈手下的水鬼,而為這些南楚水鬼北上提供便利的。正是皇家密諜。」
秦雷拊掌笑道:「最終趙承嗣當上了京都衛將軍,河陽公主還真是位賢內助呢。」
沈冰輕聲道:「看來陛下也不能容忍公主殿下的肆意妄為了。」
秦雷還未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的沈青突然開口道:「陛下此舉有深意。」
秦雷笑道:「說來聽聽。」
沈青點點頭,恭聲道:「敢問王爺,公主殿下的采邑在哪裡?」
秦雷呵呵笑道:「這不廢話麼。當然是在山北省地河陽府了。」
「屬下今年研讀王爺所贈《新三國誌》。發現所有被驅逐出京的王公,無一例外都是放還采邑。卻沒有安置在在別處,另立門戶的。」說著沉聲道:「而且自從一百多年前,武帝陛下置東都起,那裡就被當作進攻東齊的大後方,每次對東齊作戰時,都會取代中都,暫時成為大秦的核心所在。」
秦雷聽出了些門道,沉吟道:「四十萬征東邊軍的後勤,都要通過這個樞紐轉送軍糧,而且老大現在也在那。」
沈冰聽得有些糊塗,忍不住問道:「這代表什麼呢?」
「戰!」沈青咬牙道:「朝廷還有一戰的決心。陛下要讓公主殿下去協助大殿下。」
秦雷哂笑道:「倒不一定是朝廷主動,若雙方真有一戰,我賭是東齊挑起的。」說著抬手道:「秦衛,把我地……」話說道一半,他才意識到那人已經作古,神色不由一黯。
沈冰輕聲道「王爺要什麼?屬下給您取來。」
秦雷搖頭道:「不必了,說說就行了,」抖擻起精神,對沈青解釋道:「根據馬奎和許偉那邊傳來的消息,齊國的改革雖然問題重重,但通過一些切中時弊的方略,他們今年的財稅收入還是增長了近一倍。這讓焦頭爛額地上官丞相著實揚眉吐氣了一把,一時間反對的聲音小了很多。」
「齊國上層又開始自我膨脹起來,復仇雪恥、收復失地的呼聲甚囂塵上,若不是上官丞相和趙無咎壓著,齊國的大兵壓境,怕是指日可待了。」
沈青輕聲問道:「兩人為何要阻止呢?」
秦雷呵呵笑道:「這事館陶最清楚,你回去問問他吧。」說著拍拍沈冰的肩頭道:「我去一趟沈家,拜會下老爺子,今晚可能就住在那了,你們也放假回家吧,明日去沈府接著我就是。」沈冰和沈青都是沈家地旁系子孫,家就在沈府附近。沈冰曾經考慮過搬出來。但秦雷認為那會讓沈家心裡不痛快,便阻止了他。
秦雷又對沈青道:「你已經快一年沒回家了,就在家裡多住兩天。孝敬孝敬老夫人。月底前趕回京山營就行。」
沈青感激地頷首道:「謝王爺。」
車行到沈府門口,門子見是表少爺的車駕,趕緊四門大開,飛也似地進去通報。
沈子嵐和賦閒在家的沈濰出來,將秦雷迎進府中。
秦雷有些怵這個舅舅,倒不是因為他多凶悍,而是他望向自己地眼神,總是有些難掩的深情。就像……那位舅媽一樣,這讓秦雷感覺有些難以接受:大家雖然是親戚,但又不熟,那麼零距離多尷尬啊。
沈濰挽著秦雷的胳膊,大笑著往院子裡走去。不一會兒,聽到消息地沈夫人也湊了過來,還沒說話就先啪嗒淚,抽抽搭搭道:「孩子受苦了。孩子瘦了……」弄得秦雷好不尷尬,唯有撓頭笑道:「冬天跌膘,等春裡就胖了。」沈子嵐面色有些僵硬,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面,直到進了大廳與沈老爺子見面。他都沒有吱一聲。
沈老爺子精神依舊矍鑠,見了秦雷放聲大笑道:「好外孫啊,可給外公爭光了。」說著便拉秦雷進了廳,嘴上不住聲的誇讚秦雷這半年多的表現。
沈夫人把秦雷看了又看,這才喜滋滋的下去籌備晚膳。沈濰和沈子嵐在末座陪著。
與老爺子敘了陣別情。秦雷誠懇道:「春裡外公一番鞭辟入裡的講解,被孩兒一直奉為金科玉律。因此少走了許多彎路。」
沈老爺子呵呵笑道:「那些東西都是死的,能從裡面體會出什麼門道,可全靠殿下的悟性。」頓了頓,又笑道:「回想春裡,咱爺倆縱論大秦英雄時,殿下還是個空筒子王爺,但半年下來,您已經背靠南方兩省,手握幾萬雄兵,這成果實在令人振奮啊。」說著看了沈濰一眼,微笑道:「昨天我還對你……舅舅說,就是沒了軍權,咱們沈家也一樣是沒人敢欺負的。」
沈濰微笑著撚鬚頷首,沒有一點兵權被奪地沮喪,反而神采飛揚道:「父親沒有看今日朝堂之上,殿下站在御階上,就是那麼一揮袖子,便把文丞相唬的退了一步,那威勢!看得人熱血沸騰啊!」
沈老爺子滿臉惋惜道:「如此勝景不能親見,實在是抱憾啊。」
秦雷不好意思笑道:「沒有什麼好誇耀的。」三人笑了一陣,沈子嵐也勉強跟著笑笑,看起來有些心緒不寧。
秦雷關切問道:「子嵐是不是身子不爽利,怎麼無精打采的?」
沈子嵐強笑道:「今天騎馬被風吹著了,腦門子有些發熱。」老爺子便讓他到後面去找先生看看,再回去發發汗,不必過來陪著了。
沈子嵐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起身告辭。
屋裡三個都是成精的人物,那裡看不出他這是心病,卻不好明說,便把他暫且放過,繼續方纔的話題。秦雷微笑道:「孩兒卻是來給舅舅報喜的,陛下把鐵甲軍交還給您,還晉了您二等忠毅伯。」
哪知沈濰並不如何歡喜,只是淡淡道:「謝主隆恩,」就岔開話題,竟是十分不領情的樣子。
秦雷轉念一想,便明白了此中地關節:這些年昭武帝將鐵甲軍經營的鐵桶一般,偶有幾個沈家的死忠,也藉著這次事變,被太子清理出了鐵甲軍。手下都是別人的心腹,就算當上那勞什子鐵甲將軍,又有什麼味道呢?還不是隨時都能被架空。
三人說了會兒京都的事宜,很快便轉到運河上去了,畢竟那才是沈家地命脈所在,更甚於什麼勞什子兵權。
沈老爺子斟酌道:「殿下上次提出的那個聯合河務衙門,咱家的議事堂反覆討論了幾次,都沒有統一意見。」
秦雷微笑問道:「爭論出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