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沉重的唐刀,伴隨著強烈的慣性,狠狠撞擊在雕龍畫鳳的精緻門窗上。伴隨著轟隆的破碎聲,木屑飛濺之間,梨花木質地的門窗片片碎裂……
黑衣衛們只用一個動作,便將原本美輪美奐的繡樓變得滿目瘡痍,可見破壞永遠比建設容易得多。
齊刷刷的收回唐刀,黑衣衛們便要衝進繡樓之中……
「誰敢?」一聲暴喝傳來,話音未落,二樓的窗戶一齊打開,幾十張勁弩指向樓下的眾人。樓梯上也源源不斷的衝下全副武裝的紫衣衛士,將猶自安坐的河陽公主團團護在中央。
輕蔑的哼一聲,秦雷哂笑道:「孤還道你這婆娘傻大膽,原來也怕死得很。」
有衛士拿來狐裘,河陽公主就這樣赤著身子穿上,更顯得粉頸修長,只聽她聲音微微有些生硬道:「你就這樣對自己的姐姐嗎?」
秦雷嗤笑道:「你就這樣對自己的弟弟嗎?」說著揮揮手,將護著自己的衛士驅退,抬腳進了大廳,看著猶自警惕望向自己的紫衣衛士,冷聲道:「有聖旨,河陽公主接旨。」
河陽公主眉頭一蹙,旋即又嫵媚一笑,款款跪下道:「兒臣接旨。」見主子跪下了,眾衛士只好放下兵器,跟著跪下。
秦雷從袖中抽出聖旨,展開朗聲念道:「大秦昭武皇帝詔曰:朕代天守牧,統御萬民,當為萬民表率,朕之子女亦應謹言慎行、忠廉孝悌。然今有次女河陽,驕橫跋扈、不敬公婆、不守婦道、逼走親夫。實乃皇家之羞恥,不宜再留居中都,現賜府陪都,令其即日離京,無詔不得返回。望其洗心革面、重修婦德,他日總有相見。欽此。」
雖然河陽公主伏在地上。秦雷看不到她的臉色,但見她煮熟蝦子般的脖頸,便知道她氣得不輕。
等了半天。也沒聽到河陽公主謝恩令旨,秦雷有些尷尬地將聖旨捲一捲,重新塞到袖子裡,沉聲道:「都撤了吧,孤要和皇姐單獨說幾句。」
紫衣衛士們望向河陽公主,只見她婷婷裊裊的直起身子,面色已經恢復了慵懶,幾根白皙手指隨意一撥,輕聲道:「退下吧。男人總比女人要怕死些的。」
紫衣衛士們便潮水般退去,見他們退了,黑衣衛也退到門外,但無論是黑衣的還是紫衣的,都持弩在手。虎視眈眈,保持著十分的戒備。
秦雷便在廳裡拖把椅子坐下,與河陽公主遙遙相對。
河陽公主輕笑道:「弟弟為何坐得這麼遠?怕姐姐吃了你不成?」
秦雷表情如寒冬一般,聲音沒有一絲感情:「你穿的太少,難免走光,瞻之不雅。」
河陽公主吃吃笑道:「想不到弟弟還是個柳下惠般的正人君子。」
秦雷平淡道:「大家雖然不熟,但你還是最好收起那副賤樣,讓人看著噁心。」
河陽公主雖然交際甚廣閱人無數。但別人要麼敬她地公主身份、要麼慕她的美艷無雙,是以不管什麼身份、不管有多腹黑,面上總是要客客氣氣、甚至是低聲下氣,卻沒見過秦雷這般粗俗直接的。
金枝玉葉地河陽公主。被堵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微微惱火道:「怨不得大哥說你缺少教養,我還當他說氣話,原來卻是真的。」
秦雷微微皺眉道:「莫在我面前耍心眼子,你還不夠格。」說著輕聲道:「何必自己掉進茅坑裡。還想著濺別人一身黃金湯呢?」
河陽公主一愣。她確實想順手挑撥下秦雷和老大的關係,沒想到這小子根本不吃這套。還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她突然發現,在這小子面前,自己仰仗的三樣利器——身份、美貌和頭腦,居然都失去了作用,不由頭疼起來。
無視她的尷尬,秦雷沉聲道:「陛下有口諭,讓你將皇家密諜交出來。」
河陽公主先是一怔,面色漸漸變得鐵青,好半天才會恢復過來,只聽她氣極反笑道:「有可能嗎?」說著伸手一撩垂到身前的秀髮,幽幽道:「你知道什麼叫皇家密諜嗎?你以前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秦雷想一想,輕聲道:「去年在北齊時聽說過。」
河陽公主微微瞇起那雙春水盈盈的大眼睛,柔媚問道:「八年前你聽說過嗎?」
秦雷心道:八年前?八年前我還沒來著呢,怎麼聽說過。但他是個誠實的人,搖搖頭道:「沒有。」據說皇家密諜是六七年前才興起地。
河陽公主將狐裘緊了緊,聲音低沉道:「當然沒有了,因為那時候根本沒有什麼皇家密諜!」說著猛地抬頭望向秦雷,語帶憤懣道:「在八年前,咱們那位父皇,被李家和皇甫家實實在在的壓著,只能靠著幾個太監偷偷找些線人耳目,在宮外打探消息,哪有能力建什麼密諜。」
秦雷沒有搭話,聽河陽公主接著道:「八年前的一天,咱們的父皇找到我……」想到當日的情形,河陽公主哂笑道:「他對我曉以親情大義,當時我才十六歲,正是單純到發傻地年紀。被他灑一陣狗血、淌一陣眼淚的,沒幾下就說通了,接下了這份害我一生的差事……」說著說著,河陽的雙目中已經蘊滿了水汽,終於吧嗒一聲,一滴晶瑩的淚珠摔落在了地上。
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再也停不住。河陽公主也不理會,微微搖著頭,顫聲問道:「你知道他讓我做什麼了嗎?」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組建皇家密諜。」
河陽公主咯咯笑道:「當時真的好傻好天真,光想著是父皇對自己的信任和期待,無論遇到多少困難,我都要對得起這份信任、這份期待,卻沒有想到……」說著伸出白皙修長地雙手,接住滑落的淚水,喃喃道:「天下可有如此狠心的父親,讓自己十六歲的女兒,忘掉對大紅禮服地憧憬。搬到陰森森的信王府,偷偷摸摸的做些見不得人地事情?」
河陽又咬牙慘笑道:「你知道當時父皇讓我搬出宮去的聖旨,是怎麼說地嗎?」秦雷配合地搖搖頭。便聽河陽一字一句道:「不守閨德、無視宮規!」怒火再一次熊熊燃燒,河陽緊緊攥著粉拳,長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都沒有感覺。只聽她戚聲嘶叫道:「這與今日的聖旨何其神似!父皇啊!你不知道這種惡毒詞語,對一個女人來說,是根本無法承受地嗎?」
說著坐直身子,冷笑著望向秦雷,滿面的嘲諷道:「為了自己那所謂的大業,犧牲掉女兒的終生幸福不說,還要用些令人無地自容的罪名侮辱她。這就是你的好父皇,這就是你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挽救的父皇啊……」
秦雷發現河陽公主地語言能力十分強大,她能用最精確地語言,表達出自己想要說得意思,至少秦雷聽了她的話。對昭武帝的感覺又差了三分,雖然本來就不好……
其實他知道,若是站在昭武帝的角度,把河陽塑造成一個天怒人怨的女人,可以讓她避開很多不必要地麻煩,對情報工作有利無害,只是這法子忒絕情了些,簡直是用女兒的一生去交換。
但他不會發表任何意見。因為過去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以及原本那位質子,不欠中都任何人的,也沒有必要為她們的恩怨情仇去糾結。所以他只是禮貌性問道:「後來呢?」
河陽公主顯然已經入了巷。並不在乎秦雷說什麼,雙眼透過破破爛爛的窗欞望向遠方,又好似望向流逝的過去,聲音也變得飄忽起來:「後來?後來我就用那點有限的,殫精竭力的慘淡經營。不過那確實我這些年來最快活地日子。」
秦雷見她嘴角微微上翹。顯然回憶起什麼開心的事情了。「在我四處籌措奔波的時候,遇上了一個進京趕考的武舉。我們一見傾心,很快就……彼此愛慕。」那人就是趙承嗣,這是盡人皆知地秘密。秦雷見河陽的雙頰變成了粉紅色,看起來對那段感情滿意極了。
「他不僅儀表堂堂、還古道熱腸、才華橫溢,幫了我許多的忙。我能兩年時間,把皇家密諜無中生有、再讓它初具規模,都離不開他的幫助。」河陽對趙承嗣的評價之高,簡直到了完美聖人地程度,可見情人眼裡出西施。
秦雷心中微微一動,狀作不經意問道:「據我所知,情報系統地搭建是個功夫活,兩年能發展成什麼模樣?」
河陽頓時含糊其辭,顯然不想讓秦雷對皇家密諜瞭解太多,但還是忍不住炫耀道:「舉個例子吧,你知道皇甫旦是怎麼死的嗎?」
秦雷心道,又有秘辛聽了,面上微笑道:「難道是你地人殺的?」
河陽公主抿嘴輕笑道:「若有能力殺掉重重保護中的軍界巨掣,奴家還能被你這麼欺負?」
秦雷皺皺眉頭,沒有說話。好在河陽公主只是習慣性發浪,見秦雷並不搭話,有些無趣的撅撅嘴,便接著道:「皇家密諜透過某個渠道,得到了皇甫旦的行程安排,搶先一步到了他選定的宿營地,往青草裡撒上巴豆份,又在唯一的水源中動了手腳。結果皇甫家真的中了招,幾乎所有人都手腳無力,大部分的軍馬也拉軟了腳,日夜緊盯他們的血殺自然不會放過這……本宮賜予的機會,付出極大代價後,將皇甫顯梟首在首陽山下。至於後面的事情,你瞭解麼?」秦雷點點頭,輕聲道:「略有耳聞。」想了想,還是說了句公道話:「皇家能有今日之局面,你那四兩撥千斤的一手,卻要記頭功的。」
本以為河陽公主會忍不住得意幾句,不料她卻出離憤怒了起來,面上的寒霜有若實質,雙目噴火道:「當時雖然看不了這麼遠,但也知道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大事。我懷著滿腔的歡喜回京,指望著進宮受賞,好順勢請求父皇賜婚。」即使怒火中燒,她還沒有忘記為情郎解釋道:「他雖然是新科武狀元,但還沒有資格求取大秦公主。需得陛下賜婚才行。」
秦雷一臉同情的望向河陽,聽她如泣如訴道:「當日我興沖沖進了宮,將這天大的消息稟告了父皇。他果然非常高興,我也第一次見他開懷大笑起來。卻不想笑完之後,他便一臉興奮的告訴我,已經為我找好了婆家,賜婚肅國公府!」
「我這才知道,原來咱們的好父皇,把我偷偷許給了徐家……」雖然過去好些年了,但一提起這段往事,河陽還是恨得咬牙切齒:「當時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半年後,父皇演了那出漂亮地趁火打劫,我才明白,原來是為了神武軍。」
秦雷點點頭,心道:定然是兩家早有協議。這樣看來,六年前的軍界兩家大火拚,便是昭武帝精心策劃、準備多年的大陰謀。最終讓他大贏特贏,一把扭轉了乾坤。當然,後遺症也是有地,這些年已經開始陸續發作,雖然現在看不出有多嚴重,但秦雷還是能從中感受到一絲危險地徵兆。
這時再回想起文莊太后的陽謀論。果然是王道之論,秦雷心道:王者確實不該過分倚重陰謀,不然早晚會落了下成的。但嘴上卻不鹹不淡問道:「你沒跟父皇說請求賜婚的事兒嗎?」
河陽慘笑道:「怎麼可能沒說,先是軟語相求。後來把功勞擺出來求情,最後甚至都以絕食相逼,卻不想父皇生著一副鐵石心腸,任我使盡渾身解數,竟沒有一點反應。只是派宮女嬤嬤全天跟著。又強餵我米湯人奶。讓我想死都死不成。」
「成親那天,我被捆在花轎裡。抬到了徐家,其實我已經虛弱不堪了,根本沒力氣逃跑,他們卻是多慮了。」河陽公主嘲諷道:「最後我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架著,與徐載文拜了堂,就那麼硬生生的成了徐家的媳婦兒。」
秦雷撓撓頭,他十分同情河陽的這段遭遇,卻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乾巴巴道:「包辦婚姻真混蛋。」
河陽公主驚訝的望了秦雷一眼,似乎沒想到秦雷能為自己說話,畢竟這世上大多數人根本沒機會經歷什麼刻骨銘心地愛情,都是先拜堂後見面——生米煮成熟飯後,才想起來若是多施肥、勤澆水、常抓蟲子除雜草,大米才會長的飽滿些,煮成熟飯也才能更香甜些,卻是已經晚了。
沒有經歷過春種秋收夏伺候的過程,怎能真正理解什麼是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呢?
所以即使是閨中密友,也無法理解河陽公主對愛情的執著,以及由此而衍生出的對強加命運地抗拒。但秦雷能理解,因為他習慣的就是婚姻自由,所以秦雷又感慨一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
這乾巴巴的一句安慰,卻讓河陽公主潸然淚下,微笑著望向秦雷,面上的笑容十分真誠,輕聲道:「想不到你會為我說話。」
秦雷撓撓頭,撇嘴道:「我只是就事論事,換做我也會反抗的。」
河陽公主搖頭慘笑道:「最好不要學我,反抗是不能改變任何結果的,只會讓你更加痛苦。」
秦雷也搖搖頭,心道:大不了拜堂的時候一腳把新娘子踹死,卻是別想讓我屈從。但此言不足為外人道哉,所以秦雷也不與她爭辯。乾咳一聲問道:「結婚後你也掌著皇家密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