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侍衛將秦雷團團圍住,黑衣衛們策馬上前,想要出來,卻被人數更多的太子衛軍阻擋住。醉露書院大片的明黃色包圍著規模小了很多的黑色。若從空中俯瞰下來,那些黑衣衛彷彿大河河心的礁石一般,隨手都有可能被渾濁的河水吞沒。
秦雷面色平靜的端詳著手中溫潤的青竹杖,彷彿身周的嘈雜與自己無關一般。
小德張趕緊從地上爬起,去扶仍然哀號不已的太子爺起身。
而那些東宮衛士雖然把秦雷圍住,卻不敢把他怎麼樣,只是舉著兵刃在他身邊大喊大叫道:「拿下拿下!」卻沒有人真敢拿下。他們清楚知道這位當今陛下第五子不是一般的狠角色,若沒有太子殿下命令,是萬萬不敢動手的。
好半天,太子爺終於緩過來了,忍著疼痛睜開眼睛、費勁的眨眨眼皮,視線還沒聚焦起來,卻發現眼淚止不住的嘩嘩直流。太子爺真的惱了,這與男人不男人無關,純粹是被傷害後從心底迸發出的報復慾望。只見他雙手使勁揉著眼睛,嘶聲道:「拿下,給我拿下!」
邊上的鍾離坎沉聲問道:「拿下什麼?」
「秦雷!!」太子爺毫不遲疑的尖叫道。
鍾離坎轉頭望向秦雷,秦雷也一臉笑意的望著他。
兩人是老相識了,從去年在書香閣的捉迷藏開始,一直到臘月裡,鍾離坎都算是秦雷的麾下,兩人的相處非常不錯,鍾離坎從秦雷那秦雷學了很多東西,還解開了心結,這才有了今天的太子侍衛統領鍾離坎。
鍾離坎沉吟片刻,俯身跪拜於地,誠懇道:「王爺對卑職有再造之恩。卑職不敢造次,請王爺自縛吧。」
秦雷瞇著眼睛道:「鍾離坎。孤王的操典裡有『束手就擒』四個字嗎?」
鍾離坎為難的俯首道:「請王爺體諒。」
秦雷笑道:「好吧,孤不讓你為難。」邊上兩個東宮侍衛一聽,以為秦雷答應了,便拿著繩子要來綁他。
秦雷眉頭一皺,沉聲罵道:「沒規矩的東西!」說著手中地碧竹杖閃電般的遞出,擋住兩人地去路。清聲喝道:「你們可看清這是什麼?」
兩個東宮侍衛硬生生止住步子,面帶畏懼的退了回去。連馴逆杖貴妃皇子都要退避三舍的馴逆杖,對他們這些小侍衛來說,更是不可承受之重。
這時太子終於恢復了視力,雖然雙眼通紅通紅、眼皮一片烏黑,但好歹能勉勉強強看到秦雷了。接過小德張遞上來的錦帕,輕輕蘸著擦去眼淚,語氣惱火道:「你以為這杖子在誰手裡都好使?」
秦雷輕笑道:「在別人手裡怎樣不知道。但在大宗正手裡一定好使!」
周圍本來已經被『皇子毆打太子』一幕,嚇得呆若木雞的宗親們一片嘩然,大伙都知道,這馴逆杖本就是大宗正的信物,只不過前任宗正嘉親王年邁不能視事,才將這棍子交給太子爺,請他代為管教宗族子弟。醉露書院
這段典故也就發生在幾年之前,是以無人不知。太子本就十分難看地臉色一下更加……難看了。他沒想到這個看似魯莽的傢伙。居然每一步都有的放矢。終於把二十多年的涵養丟在一邊,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叫道:「這馴逆杖乃是嘉親王送給本宮的,你就算是大宗正,也無權更改!」
強忍住將那碧綠棍子舉在頭頂,大喊一聲『我是喬峰』的衝動。秦雷嗤笑道:「錯。是授予。不是贈予。嘉親王已經說過要我收回信物,好執掌宗正府。」說著望了一眼擠滿路邊的皇室宗親。朗聲道:「沒有馴逆杖怎麼能算是大宗正?又用什麼管教這群不聽話地東西呢?」他的目光掠過的地方,宗親們盡皆垂下脖頸,無人敢與他對視。
太子額頭的青筋突突跳動著,他從沒想到此人的狂妄竟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猛地伸手一指週遭數不清的明黃色,厲聲喝道:「你拿著馴逆杖,可你那些手下沒有!今天本宮要讓你後悔終生!」
秦雷表情沒有哪怕一絲的改變,撇嘴道:「悉聽尊便。」
太子瞪一對烏黑地眼圈,暴喝道:「太子衛聽令,剿滅五殿下地衛軍!」聲音高亢尖銳,竟把附近剛剛落下的一群老重新驚飛起來。
太子衛軍士們紛紛轉頭望向自己的隊率、隊率又望向自己的校尉,校尉再望向他們的將軍,只見皇甫將軍面色陰晴不定地搖搖頭,軍士們便站定了不動,連手中地刀槍也垂了下來。
「呱呱……」這群烏鴉飛過寂靜一片的延慶大街。
是地,寂靜一片,沒有人回應太子殿下的喊聲,甚至沒有人動彈一下,直到那群烏鴉飛得無影無蹤,場中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太子出離憤怒了,回身望向遠處的皇甫戰文,嘶聲質問道:「為何違抗
鈞旨?」
皇甫戰文面色已經平靜下來,向太子拱手道:「太子爺請三思,兄弟牆恐讓親者痛仇者快,請太子爺收回成命……」
他的話雖然不尖銳,卻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太子爺臉上。太子衛是什麼?拱衛東宮的太子親軍。居然在太子最需要的時候抗命了!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太子爺都失敗至極了。
太子的面色一下子變得灰敗起來,那雙烏青的眼睛中放射出堪比十世處子的幽怨目光,把皇甫戰文盯得不寒而慄,不得不微微低頭,避開那毒蛇般的目光。只聽太子用變了調聲音尖叫道:「本宮早就該想到了,你們一起在北方待了那麼長時間,定然早就勾勾搭搭了……」又無比沮喪道:「我真傻、真的,明知道狼嘴裡剩不下骨頭,還要把自己的肉往狼嘴裡送!」
反覆念叨幾遍:「我真傻,真天真。」太子仰天長笑一聲,便回首怨毒的盯著秦雷道:「你莫要以為自己可以無法無天了,本宮這就進宮,讓父皇主持公道去!」
秦雷撇撇嘴。醉露書院微笑道:「悉聽尊便!」
太子的心中充滿了屈辱與懊喪,再也聽不進秦雷的冷言冷語。轉身往道邊的太子車駕上走去。鍾離坎趕緊帶著東宮侍衛們四下護持著太子登車。不一會兒,那輛裝飾豪華地明黃色車駕便在侍衛的護持下離了延慶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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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兩側地宗親們,親眼見到太子被戳成傳說中的貔貅後,竟然報復不得,只能灰溜溜的去找家長告狀,哪個還敢對五殿下不敬。都老老實實的跪下等候發落。
他們都清楚,此事乃是因他們家中男丁抗命而起,這位敢毆打太子的五爺,是不會輕饒了他們的。
但秦雷現在一腦門子官司,哪有閒心搭理他們,向身邊地秦水輕聲問道:「他傷的重麼?」
秦水面色沉重的點點頭,哽咽道:「志才的脊樑骨都被打折了,怕是就此要癱了。」
秦雷聞言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剛想罵娘,突然想起一張傾國傾城的嬌顏,睜眼道:「先找太醫院的黃院正,讓他派最好的跌打損傷大夫,給志才保守治療。孤再延請名醫,看看能不能給他會診一下。」秦水點頭應下,自去安排不提。
秦雷又轉頭望向朝自己苦笑的皇甫戰文,招手讓他過來。見他還是一臉愁苦。秦雷輕笑道:「自從你決定向令尊推崇孤,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皇甫戰文勉強一笑道:「其實還應更早,離開北山牧場地前夜,當末將把那張紙片交給王爺時,便對今天有了心理準備。」說著輕聲道:「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早。而且……」
秦雷輕笑道:「而且看起來如鬧劇一般?」
皇甫戰文面色一僵,小聲道:「屬下本以為會是在圖窮匕見的時候。」
秦雷微微搖頭。面色鄭重的望著他,沉聲道:「那就是悲劇了,你願意看一場悲劇,還是一場鬧劇?」
皇甫戰文點點頭,強笑道:「末將心中也鬆緩多了,」說著輕聲問道:「不知王爺對弟兄們有沒有安排?」他和那些親近秦雷的軍官,肯定沒法在太子衛繼續混下去了,因而有此一問。
秦雷指了指皇甫戰文,秦衛便從隨身攜帶的牛皮包中,拿出一個寫著『機密』二字的信箋,雙手遞給他。
皇甫戰文雙手,便聽秦雷輕聲道:「這是我從某個渠道得來的消息,你看一下吧。」
他依言抽出信瓤,展開一看,不由大驚道:「朝廷要在明年開春裁撤所有衛軍?」
秦雷點點頭,小聲道:「這事情早就在李渾和文彥博地醞釀之中,陛下也原則上同意了,幾乎是勢在必行了。」說著輕聲道:「軍制改革十分凶險,弄不好就會動搖國本,因而朝廷有意循序漸進,用兩年時間,將全國地近二十萬衛軍悉數裁撤。」
雖然注定離開太子衛,但皇甫戰文還是忍不住問道:「不知太子衛會在那個階段裁撤?」
秦雷輕聲道:「太子衛號稱天下第一衛,自然要在第一個裁撤,這樣後面的地方衛所沒了攀比,反彈也會小些。」哪支軍隊願意接受被裁撤的命運?不反彈才怪呢。
皇甫戰文乃是當年最有前途的軍官,自然不是浪得虛名,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干係,沉聲道:「扣掉吃空餉地部分,也至少有十萬多衛軍,這其中又牽扯到不知多少豪門大族。若想把這些衛軍悉數裁撤,實在是凶險無比。」說著把那信箋遞還給秦衛,自信道:「所以朝廷需要穩定,不可能在這時候懲罰太子衛地。」
秦雷點頭笑道:「只要太子衛軍接受命運,就一定會得到寬大的。」又指了指
向,笑道:「那裡正缺人呢。」皇甫戰文心中地大.地。
處理完太子衛軍的事情,秦雷終於把視線投到跪了許久的宗親身上,不鹹不淡的說道:「都散了吧,別耽誤了打馬吊、斗蛐蛐。」對這幫不識好歹的東西,他實在沒有好臉色。
哪有人敢起身?都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秦雷還欲訓上兩句,卻見遠處一騎飛馳而來,不一會便到了近前。馬上那人一勒馬韁。便在秦雷身前三丈處下馬,朝秦雷施禮犧牲道:「老奴叩見王爺。」
秦雷微笑道:「卓老請起。」
來人竟是昭武帝的貼身卓太監。他起身朝秦雷笑笑,輕聲道:「陛下有請。」秦雷點點頭,請他在一邊稍後。
把視線轉回地上面露僥倖之色地宗親身上,秦雷哂笑道:「是不是以為出現轉機了?你們或許不必受罪了?」誰敢接這種話呀,都老老實實的跪著,但心裡難免如是想。
「所有該應卯地都給我滾去宗正府。你們也可以在這等等看,會不會有奇跡發生……如果活膩歪了的話。」說完,秦雷便翻身上馬,在黑衣衛的簇擁下,打馬離了延慶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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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皇宮去的路上,秦雷與卓老太監雙騎並行,輕聲問道:「卓老透個底,父皇是個什麼態度?」
卓老太監指了指自個。笑道:「老奴就是陛下的態度。」若是昭武帝震怒,定然會派御林軍前來拿人,卻不會讓自己的貼身太監傳旨地。
秦雷這才放心,跟著卓太監進了皇城,轉到華林苑,最終到了長水閣。
卓太監先進去通稟,過一會便出來,細聲道:「王爺。陛下請您進去。」
待秦雷進去。卻只見到一臉陰沉的昭武帝,並沒有見到告御狀的太子殿下。
秦雷趕緊規規矩矩的見禮,朗聲道:「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昭武帝並沒有讓他起來,而是嗤笑道:「還萬歲呢?朕怕是要被你們這群混賬東西氣的折壽了
秦雷趕緊惶恐的請罪。昭武帝卻不吃他這套。繼續挖苦道:「現在知道怕了?方才對付你二哥時怎麼不知道怕呢?」
秦雷一臉陪笑道:「父皇乃是君父,孩兒當然怕了……」話音未落。卻聽昭武帝提高嗓門罵道:「少在那嬉皮笑臉!朕看不見得吧?你若是真的怕朕,又怎敢把朕的皇儲打了呢?」
秦雷頓時叫起了撞天屈,連聲分辯道:「兒臣在給二哥講故事,他聽到一個詞不大明白,就讓兒臣解釋解釋,」說著一臉不好意思道:「父皇也知道兒臣胸無點墨,只能連比劃待說……結果誤傷了二哥。從那時起到現在,孩兒心中一直惶恐不安,卻是怕極了。」
昭武帝瞥他一眼,輕聲罵道:「惶恐個屁、我看你是有恃無恐!」
秦雷瞪大眼睛,一臉赤誠道:「父皇所言極是,孩兒就是因為有了您地,才無所畏懼的!」
這話雖然假的可以,但貴在聽著順耳,昭武帝面色稍霽道:「無所畏懼不是挑戰太子的尊嚴,」說著語氣稍緩:「莫要忘了,太子是父皇立的,對他不敬就是對父皇的不敬。」
秦雷趕緊躬身受教,卻又憤慨道:「兒臣就是氣不過有人窩裡鬥,卻沒有專門針對誰。」說著攥起拳頭沉聲道:「眼看著咱們與李家就要一戰了,應該勁往一處使才對,哪能相互拆台呢?」
昭武帝聞言微微皺眉道:「你說的不錯,但是做得就離譜了。讓你這麼一折騰,秦霆還有什麼威信可言?還怎麼當這個儲君?」
秦雷知道昭武帝屬順毛驢的,換句話說,就是耳朵根子有點軟,便擺出一副乖寶寶地樣子道:「全憑父皇教誨,孩兒一定改了就是。」
昭武帝『哼』一聲道:「先把你那臭脾氣收斂一下吧。」
秦雷見昭武帝語氣鬆動,趕緊恭聲應和一下,又一臉無奈道:「兒臣也知道自己是個爆仗脾氣、一點火就炸,卻總也改不了。」
昭武帝皺眉道:「要想成大器,就必須改掉這一點。」秦雷知道昭武帝口中地『成大器』三字,大約就是自個的『大用』二字,是以並不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