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輝煌的宣政殿內,明黃色的帷幔從高高的金柱上垂動,空氣彷彿凝滯一般。
有一頭年青的雄獅,站在御階之上,睥睨著階下的群狼。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頭驕傲的雄獅,名字叫秦雷。這個道,名字叫尊嚴!
他堅決不能容忍尊嚴遭到挑釁,他堅決不能容忍榮譽遭到踐踏!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有清脆鏗鏘之聲。因而他動了,鬆開了握著秦霖的手,舉在胸前。僅僅這一個動作,便把御階下的百多名官員齊齊嚇得一哆嗦,有人已經偷偷躲在同僚身後,眼神四處飄移,生怕御階上的暴男猝然發難……
但秦雷沒有發難,甚至那俊逸的臉上,依舊笑容燦爛著,他只是將左手在自己衣領上輕輕一撣,動作是那麼的輕描淡寫,從容瀟灑,讓階下官員自慚形穢之餘,甚至有種自己便是那領上的灰塵,不值一哂,揮手湮滅。
文彥博皺起了眉頭,他萬萬想不到,御階上的年青人,居然有如此威勢,那舉手投足間蓬勃洋溢的自信、寒而不露的霸氣,都讓他從心底感到恐懼,微微抬頭,看到大殿之上懸掛的巨大金匾,
竟被上面『建極綏猷』四個大字,晃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惱火於莫名的怯懦感覺,文彥博輕聲咳嗽一下,他身後的弟弟、兒子便帶頭大聲叫道:「請王爺向相爺道歉!」說著,隊列還挑釁一般的向前邁了半步!
秦雷用一種獅子看綿羊的眼光掃過百官,右手搭在劍柄上,輕輕的磕動著,終於開口。幽幽道:「讓孤向文丞相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玉階下百官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們並不喜歡這種以生命對抗強權地感覺,這讓他們很沒有安全感,但倘若不如此,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文官,如何在這個武夫當道的朝堂立足,如何為他們身後家族門閥撐腰?
因而他們不得不一次次抱成團,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考驗著強權者的耐性,雖然一直惴惴於不知什麼時候,強權會失去耐性。亮出雪亮的刀鋒,剁下他們的頭顱,但只要那刀還在鞘中,他們就要繼續僥倖下去。好在到現在為止,強權者還能忍得下去。
這次看來也不例外,他們心道。淡淡的勝利喜悅,以及強烈的解脫快感縈繞他們心中,讓數百文官精神抖擻起來。
而右邊的武官,都流露出或是鄙夷、或是輕蔑地表情,莫衷一是。那些本來對秦雷抱有僥倖的武將也自嘲的笑笑。就失落的低下頭去。
誰知秦雷的話只說了一半,百官便聽他面帶嘲諷地悠悠道:「也不是不可以。等到文丞相見閻王以後便可。」
所有人都呆若木雞,他們不敢想像,在數百文官的苦苦相逼之下,這位年青的王爺居然沒有絲毫退縮,而是寸步不讓的針鋒相對起來!
「大膽,你竟敢羞辱於丞相大人!」一聲尖叫響起,卻是文銘禮彷彿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暴跳如雷。他不能容忍這個從第一眼就看著不舒服的傢伙,總是一副趾高氣昂地樣子,他要讓他顏面掃地。從此在京裡抬不起頭來,滾回南方去!
這邊御階之上的秦霖也發作了,一步邁到秦雷右邊,與他並肩站著。伸手戟指文銘禮,怒罵道:「文銘禮,你敢在朝堂之上羞辱一國王爺。你這是忤逆!」
那邊文彥韜也站出來,義憤填膺道:「對於一位為大秦鞠躬盡瘁四十餘載地托孤重臣,兩代帝師,王爺不覺得您說的話有些欠妥嗎?」百官也紛紛附和,但怎麼聽,怎麼都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在裡面。
秦雷盯著文彥韜看了半晌,點點頭,慢悠悠道:「小文大人說的也有些道理,那孤王就換個說法。」眾人面色稍霽。
卻聽秦雷帶著濃濃嘲諷語氣道:「那改成,除非等到孤見閻王以後,如何啊?」百官面色一滯,居然被這位肆無忌憚的王爺弄得啞口無言起來。
文銘禮尋思片刻,這才恍然大怒道:「那麼說你就是不道歉了?」他為自己沒有一下轉過彎來,感到十分惱火,對秦雷的憤恨竟又增加了幾分。
這時文彥韜也憤憤道:「微臣請王爺為我社稷著想,還是留些餘地吧,日後也好相見。若是鬧得太僵,實非我大秦之福!」
「說得好!文尚書此乃老成謀國之言,」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太子殿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秦雷的左邊,他朝秦雷微微一笑,便轉頭對文彥韜道:「但不能光是我們讓步,畢竟事情鬧到這一步,大家都有責任。是不是啊,文相?」太子並不與
多。當然這也與他尊貴的皇儲身份分不開。
秦霖微微詫異的望了太子一眼,而秦雷卻還給太子一個微笑。
在御階下地官員眼中,三位殿下並排站在御階之上,分明是同仇敵愾、同進同退的意思,又見太子爺給雙方搭上了下台的梯子,
心裡便不由打起了退堂鼓,都希望文丞相能就坡下驢,把事情圓過去,畢竟他們不能總是抱在一起,畢竟他們也無法真真拿那位大爺怎麼樣。
自從衝突起來之後,文彥博一直一言不發。這是黨爭的規矩,他這個大頭頭若說了什麼,便是蓋棺定論,再也沒有挽回地餘地。而他心裡最清楚,自己這一方,無論與誰比都是處於劣勢,若是雙方撕破面皮,他們也只有罷朝在家,讓朝政陷入癱瘓,這一招可以威脅一下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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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偌大的國家,幾日不朝便會陷入一片混亂,到最後還不得他們收拾?因而不到萬不得已,文彥博不會拿出這個殺手鑭,只是把它藏在腰間。嚇唬嚇唬對手罷了。
但現在太子問話,他卻不能再裝啞巴了,捋著鬍鬚,沒事人一樣呵呵笑道:「陛下,您看這事如何處理?」視線越過了御階上的三兄弟,落在更高處地昭武皇帝身上。
昭武帝似笑非笑道:「小孩子們胡鬧騰而已,文相不要太放在心裡去,一笑了之吧。」
這話雖然說得清淡,卻足矣讓官員們感到震撼,因為龍椅上這位陛下。登基十七年來,從來都是和稀泥、找平衡,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風格,定然不甘不願地安撫他們一下,最不濟也會讓秦雷向文丞相道歉的。
未曾想到,這位皇帝陛下今日卻如此偏袒自己的兒子。
文彥博聞言眉毛皺起,沉聲道:「陛下,這樣是否有些欠妥啊?」
昭武帝狹長的雙目瞇成一條線,毒蛇般盯了文彥博好一會,才一字一句道:「不。朕不覺得欠妥,」兩眼突然猛地睜開。冷聲道:「朕今天已經同意懲罰一個兒子了,誰也休想再動第二個一根汗毛!」
言畢,霍得站起來,拂袖道:「退朝!」便徑直下了御階,憤然離去。
「退朝……」御前太監忙尖聲唱道。
「恭送陛下……」人們雖然都心有不甘,卻仍習慣性的躬身施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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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被昭武帝強勢的打斷了,文武官員並太子皇子們都面面相覷的尷尬站著,好在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上個月因為隆郡王遇刺一案,陛下就跟兩位大佬翻了臉。也曾拂袖退過朝,大臣們還不至於手足無措。
站在武官列首的李太尉終於神遊歸來,舒服的伸個懶腰,打哈欠道:「腰酸背痛肚子餓。回家回家!」說著便大步往殿門口走去,哪有一點腰酸背痛的意思。
武官們跟著紛紛往外走,有想要留下看熱鬧地。也被同僚拉去吃酒,片刻便走的乾乾淨淨,只留下三位皇子與百餘名文官在大殿中大眼瞪小眼……
昭武帝一走,文彥博的目光便落在秦雷臉上,秦雷也面色陰沉的望著他,右手緊緊攥在劍柄上,再沒有方才燦爛的笑容。
太子站在秦雷身邊,面色陰晴不定,自從把文彥博的嘴巴撬開後,他便一直這樣,讓人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麼。
文彥博伸出保養細嫩的右手,輕捻下鬍鬚,微笑道:「這回合算打平了,不知道下一回,王爺是否還要靠陛下解圍呢?」
秦雷笑了,刀削般的笑容,掛擦的每個人心裡一揪一揪的。秦雷動了,他緩緩地邁下御階,一步步走到文彥博面前站定。
兩人相距僅兩尺不到,近得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兩人就這樣笑瞇瞇地對視著,只是這笑容都讓人心寒
秦雷握劍的手緊了緊,一邊的文銘禮趕緊擋在自己老爹身前,色厲內荏道:「你要幹什麼?」他就看不慣秦雷這種拽拽的樣子。
『啪』的一聲清響,緊接著便是文銘禮變調的哀叫聲,「哎……」眾位沒搞清狀況的大臣們,這才看見文公子那白淨的小臉上,已經多了個鮮紅的掌印。
未待他們有所反應,秦雷又閃電般的出手,一巴掌扇在文銘禮地另一邊臉上。他下手極重,文銘禮又是個文弱書生,哪經的起他這麼打,兩巴掌便把他的鼻子、嘴角都打出了血,腦子也嗡地一聲,懵了。
秦雷並不罷手,仍舊不依不饒的往文銘禮臉上扇著耳光,嘴裡還低聲罵道:「我叫
蘆葦、我叫你山間竹筍……」只見文公子地腦袋隨著左右搖擺,彷彿小孩玩的撥浪鼓一般,眼看腦袋變成了醬缸,一臉地紅綠青紫黑。
直到秦雷扇了十來巴掌,邊上的大臣才回過神來,上前拉住秦雷。秦雷本打算連拉架的一起打了,卻發現拉住自己左臂的李光遠,拉住右臂的是秦守拙,這才停下上身的掙扎,飛起一腳,猛地踹在文銘禮的小腹上,『喔』地一聲,文銘禮便踢得倒飛出去,幾個大臣想把他接住,不料那衝勁實在了得。雖然把文銘禮接住了,卻被他砸倒了一片。
秦守拙和李光遠緊緊抱住秦雷,卻聽他沉聲道:「放開!孤只說一次。」兩人不知怎麼的,便乖乖聽話的鬆開胳膊,退在秦雷的身邊。
秦雷整了整衣襟,看也不看一地的東倒西歪,冷冷地盯著已經退到一邊的文彥博,輕蔑道:「下次就沒有陛下給你解圍了!」說著寒光一閃,腰間長劍出鞘,甩手投向文彥博。把護著文彥博的文彥韜嚇得『媽呀』一聲,連滾帶爬地逃到一邊。
那寶劍正落在文彥韜剛剛站立的地方——離文彥博的雙腿僅一尺遠,刺透了厚厚地地毯,扎進地磚裡兩寸有餘,猶自顫巍巍的晃動,傳達著主人強烈的意志!
文彥博的面孔終於煞白起來,渾身微微顫抖,不知道氣得還是嚇得。
秦雷輕蔑的一笑,伸出右手中指,比劃個文丞相已經見過的手勢。這才一甩王袍下襟,轉身大步離去。
秦霖雖不知秦雷手勢地含義。但也覺得很解氣,便學著秦雷的樣子,兩隻手都伸出來,齊齊向文彥博比劃個中指,也跟著秦雷往殿後走去。
太子見了這一幕,兀然想起去年臘月,也是在這金殿之上,秦雷戟射了天策將軍李清,不由感歎這位小爺真真乃是惹不得、碰不得的爆竹性子,無奈的笑笑。朝諸位大人一拱手,也往殿後走去。
轉眼間,殿裡只剩下文彥博的文官們,霜打茄子般的杵著。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本來雙方打和的一局,竟然轉眼間被人殺了個落花流水。很多人一時接受不了。鬱悶道:「怎麼能這樣呢?君子動口不動手,怎麼能說不過就打呢?還講不講道理啊?」
秦守拙朝捶胸頓足的官員呲牙笑笑,小聲道:「這位爺從來就不是君子,他也從來不講道理。」
官員一下子垂頭喪氣起來,哀聲道:「那他講什麼啊
秦守拙望了望場中的官員,伸出枯瘦的手掌,握成拳輕聲道:「拳頭!」說著另一隻手按在拳頭上,抱拳道:「相爺、諸位,下官公務繁忙,就先行告退了。」文彥博點點頭,秦守拙便揚長而去。其餘官員也有樣學樣,紛紛告辭出去.離了金鑾殿。
偌大地金殿中只剩下文家幾個,還有十幾個鐵桿依舊陪著,顯得空蕩蕩的,也讓裡面地人不由感到一陣淒涼。竟然連一個根基不穩的小毛孩子都收拾不了,這給所有人傳遞了一個不安的信號——文家、以及它旗下的文官集團,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強大!
承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訝異,文彥韜開口道:「哥,咱們怎麼辦?總不能硬生生嚥下這口氣吧?」
文彥博把雙手攏入袖中,疲憊道:「消停一會吧,不然還能怎樣?罷朝嗎?」
「對,我們罷朝吧?」倒是提醒了文彥韜,邊上幾個文家鐵桿也紛紛附和道:「讓他們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
文彥博搖搖頭,輕聲道:「不是時候啊……」幾人還要勸,他已經艱難的邁開步子往外走去,文彥韜趕緊上前扶住。別人也架起人事不省的文銘義,殘兵敗將一般往外走去。
待走出禁宮,上了轎子,文彥韜又是捶背、又是順氣,才讓文彥博的臉色好看些,他拍拍文彥韜的手,又像是自言自語道:「等來年忙些,老夫會讓他們好看地。」文彥韜這才明白,原來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現在沒有戰事、兩稅也入了庫、今年也沒錢修河工,甚至連秋闈都結束了,此時正是部府衙門最清閒的時候——此時罷朝對他們來說太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