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的法子很有效,一個時辰後,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秦采奕奕,甚至是有些亢奮——雙眼炯炯有神,說話聲音洪亮震耳、舉止動作誇張有力,動不動便放聲大笑,對人更是親切熱情,顯得豪邁至極。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有什麼天大的好事發生呢,也都跟著眉開眼笑起來。
若蘭望著秦雷大搖大擺走出去的背影,擔心的問道:「雲裳妹妹,王爺不會有事吧?」喬雲裳目光躲閃道:「也許吧……」心中卻暗暗埋怨自己做了再想的毛病。那個法子她只是會,卻從來沒在人身上試驗過,秦雷倒是嘗了鮮,至於效果如何,這次之後便知道了。
下次用就有數了,雲裳心道。
秦雷就在這種亢奮狀態下,與等了一夜的胥千山見面的。
一見到胥千山那溫和的面孔,秦雷便哈哈大笑道:「千山!千山!是你嗎千山?」那個熱絡勁,彷彿碰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胥千山見自己的偶像對自己如此熱情,受寵若驚的躬身施禮道:「千山拜見王爺!」秦雷大笑著上前一把扶住,朗聲道:「你我之間還需如此?太見外了!」
胥千山心中狂叫道:不愧是王爺,果然知道我對他的崇敬之情如洪水般滔滔氾濫,確實不用見外,王爺萬歲!想到這,便一臉幸福的被秦雷拉到飯廳用膳去了。石敢幾個唯有跟在後面苦笑,王爺本來是要狠狠敲打敲打胥家的。這下可好,一上來就搞得跟失散多年地兄弟似的,卻讓胥千山這小子躲過一劫。
在餐桌邊一坐下,秦雷便招呼胥千山吃著喝那、熱情似火。若不是桌子太大,兩人坐的著實有些遠,說不得還要夾菜盛飯,讓胥千山感激涕零一把。
胥千山屬於外表溫吞吞、內裡火辣辣的那種類型,這種人一般沒什麼朋友、愛好、和習慣,但一旦對某個人、某件事產生好感或興趣後。便會比一般人更投入、更真摯、更熱烈也更持久,他從來便把秦雷當作偶像一般膜拜,甚至已經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兩人談笑風生好半天,秦雷那一團漿糊的腦子才想起還有正事要做來。他放下筷子,拿過桌上的抹布胡亂擦擦嘴,大咧咧的望著一臉愕然的胥千山。
這下可讓胥千山犯了難,他雖然沒什麼潔癬。但對他來說,用抹布擦嘴,還是一個全新地挑戰。但是秦雷做的,他便一定要照做。咬牙拎過秦雷用過的抹布,找到上面乾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嘴。然後便把那塊珍貴的……抹布。整齊的貼起來。試探問道:「王爺,草民可以把這個收藏嗎?」
秦雷哈哈笑道:「千山何出此言?你的便是我地。我的便是你的,只管收去,不夠孤在吩咐下人給你拿!」說著高聲吩咐道:「那個誰,去……給千山拿一千塊抹布……」
胥千山滿臉嚴肅的謝過王爺,心裡卻開了鍋:山莊裡地抹布本來就是我們家的,王爺不會不知道啊。既然知道,還贈我一千塊,定然暗含深意。一時間卻想不出什麼頭緒來,便聽秦雷朗聲道:「千山,你來找孤王作甚啊?」
胥千山心道,這是考驗我呢,看我對那一千塊抹布領悟的到底深不深,拱手沉吟道:「草民是……代表寒家來請罪地,家裡出了些個叛徒,險些害了江北父老不說,還辜負了王爺地深情厚意。」他本來就不是機巧之人,也缺乏些機智,只好吭哧道:「草民已經明白了王爺地意思,回去後定然把那些寡廉鮮恥的忤逆,像抹布抹桌子一樣,全部驅逐出寒家,不讓他們給寒家摸黑,也不讓寒家給江北抹黑。」
秦雷甩甩腦袋,他發現自己有些聽不太懂比較複雜地句子,便擺手道:「千山,你說的孤不太懂,這樣吧,孤問你答,好不好!」
胥千山以為自己的回答沒有讓秦雷滿意,沮喪的點頭道:「王爺請問。」
秦雷張開嘴,卻想不起要問什麼問題,瞥眼望見胥千山正滿臉恭謹的等著,只好尷尬道:「你吃飽了?」
「回稟王爺,吃飽了。」胥千山心道,這是引子,我要認真回答,挽回在王爺心中的形象。
秦雷皺眉道:「回答是或不是,不要廢話!」
胥千山凜然稱『是』。
沉吟半晌,秦雷這才繼續問道:「你覺得饅頭好吃些,還是米飯好吃些?」
胥千山心中哀嚎,這怎麼回答是或不是啊?試探著答道「米飯。」好在秦雷沒有較真,而是接著問道:「若是沒有米飯,讓你吃饅頭可以不?」
胥千山有些聽出門道來了,聯想到前日延武去府上探視老爺子時透露的,王爺有意
家退出復興衙門,接手一個新建的衙門。不由心道,爺,說話都是這麼深奧,若不是我還知道點內幕,還不知道會想到哪裡去呢。
想到這裡,胥千山點頭道:「可以。」
秦雷哈哈笑道:「千山果然爽快,那以後便改吃饅頭吧。」
胥千山躬身受命,真的吃了一輩子饅頭,不再吃已經習慣了的大米。
這時在邊上的石敢實在看不下去,心道:待會還不一定能說出什麼呢,趕緊上前拱手道:「王爺,時間差不多了,江北父老還在碼頭等咱們呢。」結束了這次讓胥千山回味終生的早餐。
胥千山起身告辭,胥家的尷尬境地,讓他不好去碼頭送行,只能在這裡與秦雷作別。胥千山眼眶通紅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還能聽到王爺的教誨!千山萬分不捨啊!」
秦雷使勁拍拍胥千山的肩膀,發出砰砰地聲音。洪聲道:「千山!沒事,想我了就去京裡看我嘛!到時去了京裡不找我,孤可是要生氣的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送走了依依不捨地帶著一千塊抹布下山的胥千山,秦雷也該啟程了,站在門口,最後望了下美輪美奐的青翠山莊,便仰天長笑著登上馬車,離了這蒼翠秀美的翠微山、別了那碧波蕩漾的晴川湖。
王府的運貨車隊,因為過於冗長。早早便已出發,先行一步到碼頭裝船去了。跟著秦雷出發的只有一千衛士而已,所以行進速度很快,轉眼便到了荊州城北門外。便見到遠遠地有無數人頭攢動。
石敢不敢怠慢,趕緊把情況稟報給剛剛消停下來的秦雷,秦雷哈哈大笑道:「是迎接孤王地,石敢。我們也出去吧。」若蘭和雲裳拉都拉不住。
見秦雷身形完全暴露在馬車外,石敢心中大急,這要是有刺客,只消一張強弩便能解決問題。惶急的勸了幾句。秦雷全當是耳旁風。但離送別人群太近了,想把他再架回來已經來不及,只好將警衛級別調整到最高。黑衣衛們立刻劍拔弩張、如臨大敵。
無論石敢多麼緊張。秦雷也到了送行的人群前。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人群根本望不到邊。怕有十萬之多。今日地荊州城萬人空巷,甚至有一大半從別的府趕來送行的民眾。
秦雷的大名雖然早就如雷貫耳,但場中十多萬人,見過他地卻不是很多。此時見到一位身穿純黑鑲金郡王袍,肩披猩紅團龍披風,腰掛金燦燦寶劍的年青王者,不用說,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
他就是那個挽狂瀾於既倒、救黎民於水火的隆郡王殿下;他就是那個運籌於帷幄之中,談笑間敵寇灰飛煙滅的平叛統帥;他就是那個組織大家大族們救濟難民、組織生產、重建家園,還承諾田租兩免永減半地救難天王。
這位王爺單騎入江營、一人破襄陽、只手定乾坤的故事,人們早已耳熟能詳,反覆傳誦。但在真人面前,所有傳說都是蒼白的,只有那陽光下俊朗無比卻又不失硬朗、威嚴無比卻也和善可親地青年王爺才是最能打動人心地。
他朝氣蓬勃、貴不可言、英挺不凡、勇猛睿智,而且功勞赫赫,這一切都能滿足人們對自己王者地幻想,讓他們自豪!讓他們驕傲以他為榮!
十多萬人轟隆隆地跪下,幾乎異口同聲道:「參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宏大的聲音穿透雲霄,把天上濃厚地雲層都震得快要龜裂開了。
這一刻,整個荊州城,只有秦雷一人站立。所有人都心悅誠服的伏跪於與他的腳下。這一刻,天地間,惟我獨尊,唯王爺的馬首是瞻!
秦雷平伸出雙手,手掌向上虛扶,哈哈大小道:「眾位快快請起!」
「謝王爺!」又是一陣轟隆,十來萬人紛紛起身。
這時,喬岐佩和卓秉宸上前,一齊恭聲道:「鄉親父老推舉老朽二人,為王爺牽馬拽蹬,走完這剩下的一里路。」說著上前拽住馬車的韁繩,秦雷團團拱手道:「謝謝諸位江北鄉親、謝謝諸位南方父老,秦雷在這裡心領了,但怎能讓長輩牽馬,心中愧疚的緊啊。」自然要推辭一番,喬卓二人自然也不能這麼算了,兩方推讓幾次,秦雷才心不甘情不願任兩個老頭拉著往碼頭走去。
從這裡到碼頭的一里紅毯鋪成的道路旁,擠滿了前來送行的士紳官員,秦雷的馬車每向前進一步,被他落在後面的士紳官員便會跟上,追隨著王爺的馬車向荊州碼頭行去。
雖然兩個老頭子走的極慢,但一里路還是不久便到了。秦雷也不用人扶,縱身跳下馬車,披風烈烈舞動,形象分外拉風.
這高台明顯是才壘起來的,五尺多高兩丈見方,後面還有一面大紅色布幔擋著的影壁,因為今天天氣陰沉,所以影壁上還臨時紮著棚子擋雨。
秦雷剛一上台,天空便飄起了小雨,彷彿老天爺要用這迷濛的細雨,為秦雷送行一般。
秦雷站在台上。自是要與台下士紳民眾講兩句,好在他發燙的腦袋被秋雨一涼,清醒了些,否則還不知說些什麼三六不著地。秦雷一步邁到台前,視線掃過台下,場中立刻安靜下來,人們都在凝神等待王爺訓話,一個字也不捨的漏掉。
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大聲道:「諸位老勳舊、父老鄉親們!你們好哇!」
「王爺好!」在士紳的帶領下。人們整齊的吶喊道。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孤王自五月到達這裡。到今天,已經整整一個季度了。孤問你們,我們在一起度過了那個季節?」
「夏季!」人們異口同聲道。
「對!夏季!孤王春末而來、秋初而去。卻把這個火一樣熱的夏季永遠的留在了南方,留在了大家身上!這幾個月裡,南方發生了很多事情,這對於每個人都是刻骨銘心的。孤王無需贅述。但孤王要說的是,苦難並不完全是壞事,他讓我們更清醒、更團結、更能吃苦耐勞。」其實這番話只有內圈地官員士紳能聽真切,在秦雷還未公開他的土音箱之前。外圍的人山人海,是無法聽清台上人說話的。
士紳官員們臉上露出會心地微笑,若沒有這次動亂。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到那麼多。
秦雷繼續高聲道:「孤王很慶幸。無論遇到多大的艱難險阻。碰到多高的驚濤駭浪,你們始終堅持、始終團結、始終保持夏天一樣的火熱。在離別前。孤想說地是,孤以你們為榮!你們是最棒的!」
被萬民崇敬的王爺誇讚,勝過任何時間褒獎。無限驕傲在士紳官員們胸中湧動,最後化成經久不息的掌聲,表達著他們地激動之情。
秦雷一抬手,掌聲便戛然而止:「孤在秋天北上,給你們留下了夏天。世上再難的事情,就怕『認真』與『堅持』,這四個字。只要你們一直堅持著夏天的火熱,用最大地熱情去建設南方、壯大南方,孤可以打包票,南方地寒冬永遠不會來。」
一番簡短而意味深長地講話,換來了更熱烈的掌聲和吶喊聲:「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秦雷講完話,士紳們自然要進行敬酒、贈土等傳統儀式,等到這些結束,喬岐佩便上前拱手誠懇道:「王爺在我荊州留下無數珍寶,唯獨一樣,荊州至今還無緣得賞。今日臨別在即,王爺便滿足了數十萬荊州父老地小小心願吧。」
秦雷哈哈大笑道:「喬公見外了,只要能做到,孤王無不應允!」
喬岐佩朝台下兩邊的官差點點頭,不一會,大紅的帷幔落下,露出裡面雪白的影壁,台上幾人同時躬身道:「請王爺賜下墨寶!」
秦雷腦袋嗡地一聲,便又開始一團漿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台下的石敢馬南幾個也無不憂心忡忡,他們是秦雷的近人,自然知道王爺的弱項在哪。
可時間不等人,秦雷唯有咬牙道:「酒來!」馬南一拍石敢,正在發愁的石敢趕緊上去,把腰間的酒葫蘆接下,遞到秦雷的手中。
接過酒葫蘆,秦雷又高聲道:「筆墨伺候!」黃召便屁顛屁顛地端著筆墨上前,高聲道:「王爺,筆墨來了。」秦雷仰頭將滿滿一葫蘆老燒悉數灌下,把葫蘆往地上一摜,挽起袖子,撿了支最粗的大狼豪。飽蘸濃墨,拉開架勢,便在那光潔無暇的白色影壁上筆走龍蛇起來。
讓石敢幾個大吃一驚的是,秦雷幾個字寫下來,竟是從沒有過的圓潤自如,瀟灑飄逸。這倒不是什麼出奇的,更讓他們驚掉大牙大的是,幾乎等於文盲的秦雷,竟然寫下了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句子: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