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活的血在飛揚,一層又一層接連蕩起。冰冷的劍光在閃爍,耀眼的寒光照耀在紅色的血液上,是血,還是雪?時間彷彿靜止,飄起的血花靜止在空氣中,只有那把漆黑的匕首在漂浮的層層人血上劃開一個又一個光滑的洞,一層層的穿透而來。
丁毅知道劍光是假的,血花也是假的,只有那把沉浸在琴曲世界中的匕首是真的。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明白了焦尾琴真正的可怕之處。因為看著那把穿透層層閃爍寒光的血液的黑色匕首,丁毅想起小宋告訴過他的那把「不可戰勝的刺刀」。那把刺刀之所以不可戰勝,是因為只要你無法摧毀它的勇氣就無法戰勝它,而眼前的這把匕首正和那刺刀有著可怕的相似之處。如果說那把刺刀是不可摧毀的話,那這把「斷私匕」在琴曲的激勵下有了一個更可怕的特點——遇強更強!因為沉浸在當時刺殺情景中的斷私匕也同樣擁有了那種藐視一切的勇氣,如果你反抗,只不過成為琴曲中的一股阻力而已,而到最後,所有的阻力都將被那把琴轉化成匕首克服困境的決心,催發出遇強更強的力量!
這是第一次,丁毅遇到自己的殺氣完全無效,甚至將被轉化成對方力量的困境。似乎,這種困境對於一名追求殺氣克敵的刀手,是致命的。
如果丁毅真的是一名最傳統的刀客,他只能選擇揮灑出一生最強悍的一刀,也是最後的一刀。
但丁毅只落下了一滴眼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落淚,是的,完全不知道,或許是感動,又或者是悲傷。沒有動情的流淚,這種眼淚,被稱為「無根水」。
感悟天地,當你沒有任何牽掛的哭出來,或許才能感動天地。
丁毅的心神間恍惚,匕首安靜的劃過空間,來到他的眼前。
它在等待什麼?
恐懼、憤怒、不屈,還是絕望?
它什麼都沒有找到。
焦尾也在尋找,琴聲中的劍再次舉起,尋找著對方的心神波動。可是同樣的,它什麼也沒找到。
琴,還有匕首靜靜等待著,可是丁毅猶如雕塑般的佇立在地,任由那滴淚蜿蜒的劃過自己的臉,打落在地。
淚滴落地的剎那,琴聲終於找到了答案。
那是什麼?
可惜的是,人的心實在太複雜,而琴始終是琴,無法理解淚水濺起時丁毅散發出的複雜情緒。
只有丁毅自己知道,那是惺惺相惜,還有,同病相憐——曾經的,報國無門的失落。
琴聲流過丁毅的心,卻什麼也沒找到,那顆心其實很複雜,可惜對於焦尾來說卻有如空氣一般的無阻、乾淨。
匕首已失去目標,儘管它就在目標面前。
丁毅的眼神在迷惘,似乎再回憶著什麼,淡淡的看著那漆黑的匕首,喃喃道:「如果我沒有私心,你真的能殺我嗎?」
琴聲在瞬間找到了丁毅,毫不猶豫的命令匕首向近在咫尺的丁毅刺去。可是匕首卻在憂鬱,這一眨眼的猶豫,琴、匕的完美配合已不復存在。琴聲開始焦慮,開始催促,而匕首卻在猶豫,在抵抗著誘惑。什麼樣的誘惑?對於一把兵器來說,飲血是不是最過癮的誘惑?
當然不是,至少對這把匕首不是,它可以忘了自己的驕傲,甚至墮落為只知為人驅使的凶器。可有一樣東西它是永遠忘不了的,那就是曾經的主人——還有他的原則。
匕首想往後退去,可是它的靈識被焦尾強大的琴音震懾著,強行驅使它向前!但匕首雖然痛苦卻又愉悅著,因為在這幾乎將它靈識撕扯到粉碎的痛苦中,它終於找回了自己。
人和鬼可以成為知己、知音,為什麼人和匕首就不能?
這始終不是一把平凡的匕首,它可以為了主人的理想選擇平凡,因為它可以讀懂那個刺客的心,因為那個失敗的刺客的理想早已成了它的理想,如果要埋沒它的威名才能成就理想那它一定會毫不猶豫。但現在,它不能為了繼續平凡下去而殺死自己的知音,它只能選擇反抗。
看著劇烈顫抖的匕首,丁毅的心情很沉悶,眼中的平靜漸漸散去,被一股犀利和凶狠所取代,是時候該做個瞭解了。
「出來吧!」丁毅沉聲喝道。
琴聲忽然消失,匕首在慣性作用下打著旋轉飛退回去,「噹」的一聲插在青石之上。
「你怎麼發覺我的?」一股飄渺的聲音在地谷中迴盪著,隨後一個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黑暗中。
丁毅冷冷道,「是那句『動,則殺』。如果僅僅是焦尾琴,不可能達到那種境界。並且,一把琴,絕對不可能躲過我的神識搜索。而我聽見了琴音卻找不到它,這說明了什麼?」
那身影從黑暗中走向丁毅,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丁毅看著那人,然而那人還是一片黑暗。高達丈許的誇張身材,黑色的布袍,黑色的革帶,黑色的頭髮……還有隱藏在一團黑暗中的臉,這個人,只能是那個人。
丁毅看著這人,眼中露出一絲疑惑,問道:「我知道你是誰,可似乎你不應該是這樣子的。」頓了頓又道:「而且根據史料記載,在很久以前,那首可怕的曲子傳世的時候你已經變成這樣了。」
那人嘴角似乎動了動,好似在微笑,然後用沙啞的聲音道:「我早知你能猜到我的身份,畢竟,我親手彈奏的琴曲不是誰都可以破的。你想知道為什麼我的外貌如此奇怪,和剛才琴境中的少年完全不一致?」
「我確實很好奇。」
「呵呵。」那高大的黑衣人笑了起來,「你確定要知道?」
「我已經說過我很好奇,當然我沒有達到讓好奇心害死自己的地步。所以你要是有什麼為難,自然可以選擇不說?」
那人失望歎了一聲,道:「果然嚇不住你,你肯定知道我能輕易殺死你,也更加知道我一定不會殺你,因要殺你的話我就不需要這麼囉嗦了。」
「聶政……」丁毅緩緩的吐出兩個字,「我實在想不到你居然會在龍淵出現。」
「聶政……已經有多久沒有人這麼稱呼我了……不過,你確定這裡是龍淵?」聶征的臉依舊隱藏在模糊的黑暗中,可丁毅知道那張臉一定如傳說中的可怖,此刻也一定掛滿了神秘的微笑。
丁毅奇怪道:「難道你打算告訴我,這裡不是龍淵?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個幽默的人,如果是的話,可惜了,你的幽默天賦始終趕不上你的劍術天賦。」
「我不是個幽默的人。」聶政忍不住笑了,「而且我的幽默天賦比起你都差遠了。問題是這裡確實不是龍淵,而是兩界通道。」
丁毅知道,那張看不見的、可怕的臉上現在一定換成了得意的表情。
他直截了當的道:「我不明白,能否詳細說說。」說著,手臂一揮指向那塊巨大的青石,自己先一躍身坐了上去。聶政也乾脆的跳了上來,兩人隔著那漆黑的匕首相對而坐。然後聶政開口道:「知道這裡為什麼會被那些龍族稱為『禁龍谷』嗎?」
丁毅忽然明白了,笑道:「原來是因為你……我原先就納悶,一把琴加一把匕首,就算再厲害可以殺死三條黑龍,也不可能攔截的住黑龍望那一級的高手啊,怎麼就突然成為龍族的禁地了呢。難道你打算告訴我,你一直守侯在這裡不許龍族接近?對了,你說過這裡是兩界通道,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裡。」聶政認真的道:「通向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