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巍峨的雪山,丁毅默默的發呆。
七個月前,掙扎在死亡邊緣的他被悟塵老和尚救回條命,萬念俱灰的他索性就跟著悟塵回了大雪山。只可惜老和尚無論如何都不肯讓他皈依佛門,只收他做了俗家弟子。
如霧般的雪靄飄蕩在山峰周圍,陽光傾斜在上面,亮的刺眼,充滿了無限光明。
雪山密宗位於雲南玉龍雪山之巔,老和尚帶著他沿著陡峭的山路從中午一直走到黃昏,四處已是一片茫茫雪景,到了一處峭壁邊上,坐進碩大的竹筐一聲長嘯,沒多久就被人拉了上去。當丁毅看見那座寺廟時感到極其不可思議,在這種地方居然能建造起寺廟。
丁毅在廟裡住下了,他隨身帶來的唯一家當就是那把刀。
漸漸的,丁毅不再去想過去,也不去想將來。他唯一的愛好就是站在漂浮的雪霧中,靜靜的觀望雪山。老和尚說你這麼閒著只會更加消沉,於是就教他用刀。
廟裡有三把刀,一把是廚房的菜刀,一把是丁毅的大刀,還有一把被封存在藏經閣,據掃地的小僧說那是把神刀,丁毅是特警出身根本就不信。
老和尚每天清晨教丁毅刀法,丁毅本來是抱著很消極的態度,畢竟他的身手本來就十分高強,做臥底時黑道上人送外號「絕患刀」。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想法錯的離譜,在對招的時候,看似毫不起眼的老和尚竟然每次都能輕易的擊敗他。
丁毅對老和尚的刀法很感興趣,因為他感覺這刀法和江湖上大多數的刀法都截然不同,沒有十分複雜的套路,偏偏你和他過招時變化萬千,根本無從預測和防守。
廟裡一共只有三把刀,悟塵用的是廚房裡的菜刀。
於是丁毅開始認真的學習老和尚的刀法,卻發現出乎意料的簡單。招式都是極常見的只不過稍加改動,更加的實用了,老和尚只讓他反覆的練習每一招。這些招數的原形丁毅在部隊裡就學過大半,根據悟塵的要求他又重新練了七個月。
丁毅本來就閒的發慌,索性就拚命的練習這些改動細節的刀法。練著練著,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所謂的上乘功夫與普通功夫其實本質上都是常見套路,只不過細節上有著微妙的變化,更加的實用和刁鑽,這些變化在戰鬥中會產生迥然不同的結果。一套刀法的基本功不外乎劈、削、撩、刺,在這些基礎上產生一些變招也是有限的很,但看似相同的一招在力度和角度上的控制不同卻將實力的高下體現的淋漓盡致。
今天老和尚跟他說該教的都教完了,這讓丁毅很困惑,他只學了基本功,老和尚根本沒教他套路。
於是他只好出來看雪。
他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老和尚的刀法比丁毅自己經過實戰磨練的刀法更加實用。
為什麼老和尚只教他基本功。
從上午一直到黃昏,丁毅一直看著山頂周圍的雪霧靜過思索,直到又開始飄下紛紛揚揚的雪花來。
雪在風中飛散開來,十分的瀟灑。山頂的風沒有一定方向,這使得雪花也沒有一定的歸宿。
丁毅伸出手,一片雪在落到他手掌上時忽然轉向,飄到無盡的雪霧中去。
丁毅轉身向廟門走去。走進方丈室,老和尚正在全神貫注的寫字,今天他用的是雪狼豪,白毛、黑墨、黃紙。
「師傅,我想我明白了。」
「噢……是嘛,說說看。」老和尚頭也不抬,繼續認真的寫著。
「有套路有有弱點,真正可貴的是紮實的基本功和快捷的隨機應變。」
老和尚笑了,卻不說話。
「師傅,我說的對嗎?」
老和尚驟然收筆,動作灑脫而勁道。
「你來看看我寫的字。」
丁毅走近一看,寫的是一闕東坡的《赤壁賦》,狂草。
「你看我的字,有什麼感覺?」
「很瀟灑,也很虯勁。」
老和尚說:「我的字,首先象字。」
「像字?呵呵,師傅您說笑了,這麼好的字怎麼能用象字來形容。」
「我說的是首先。」老和尚把筆擱在筆架上,坐上了禪榻。「丁毅啊……如果字不像字,那麼你再用功也沒用。我的字雖然看似灑脫,但是卻不離蒼勁二字,這是我書法的神髓。一切的基本功、筆畫的變化,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只有字有了神髓,才能稱之為真正的字。這個道理,你懂嗎?」
「嗯,我明白了。」
老和尚笑了,「那麼你說說看,你像個刀客嗎?」
丁毅腦中轟然震動。
「你倒是說說看,一名刀客的神髓是什麼,你有這些東西嗎?」
「沒有,你只有基本功,就算領悟了再強的套路變化,你還是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刀客。」
丁毅轉身走出方丈室。
刀客的神髓是什麼,其實他一直都明白,很簡單的兩個字,殺氣。
可惜他現在再也沒有了殺氣。
這天晚上,丁毅反覆撫摸著自己的刀,燈光下,鋒利的刀口閃著耀眼的光。看著這把刀,丁毅很想哭。
丁毅不再去看雪。
老和尚看他不肯出廟門,於是讓他去砍柴,用丁毅的刀,以前是另一名和尚直接用手劈的。
丁毅用一把好刀劈柴,漸漸的,自然想起了救他的老人,似乎這把刀在那時就是柴刀了。
但他忘不了老人的目光,死了,卻依舊犀利無比!
那是瞬間爆發出的殺氣,哪怕老人已沉寂、落魄了幾十年!
丁毅看著手中的刀,狠狠的將一根樹樁一劈兩半,心想:真是把好刀啊,哪怕你再做幾十年柴刀,殺人的時候依舊會鋒利無比吧。
那麼我呢,殺人的時候還會有殺氣嗎?
木頭被一塊塊劈開,松木的清香充斥了院子,清晨的空氣冰涼而乾淨。
一天又一天,一刀又一刀。
「丁毅,今天多劈點,祭祀師祖要多做些素菜。」小和尚說。
丁毅坐到木樁上又開始劈柴。
雪亮的刀在空中劃到條條耀眼刀光,一刀又一刀的落下,威風凜凜的下去,卻只是劈開一段木頭。丁毅握著沉沉的刀,看著闊厚的刀背,忽然不忍心下手。
他知道,所有的武器中,刀是最有自尊的。
如果這把刀有靈,它會不會也想要哭。
他頹廢的站起身,走進大殿,老和尚在做早顆。
「我不想劈柴了。」丁毅說道。
「哦?為什麼?」老和尚奇怪的問道。
「……要不你給我換把刀。」
老和尚認真的看著丁毅,慢慢的說道:「你錯了,丁毅,所有的刀都是有自尊的。」
「可是,刀不是也分柴刀、菜刀和殺人的刀嗎?」
「不錯,可是你要明白,一把刀的自尊,只建立在一個基礎上——在需要它的時候能派上用場,僅此而已。你的刀是用來殺人的,用來劈柴,它並不會難過。在它應該殺人時你卻沒有殺氣,它才會絕望。」
「就像救我的那個老人?」
「知道嗎,那個人其實是我以前的戰友。」
丁毅驚訝的看著老和尚。
「呵呵,當年他是殺鬼子最勇猛的一個,後來卻潦倒了一生,甚至連這把刀都用來砍柴了。可是,我知道這把刀一定很快樂。」
丁毅沉默的低下頭,過了會兒,開口道:「因為在殺人的時候他依舊能殺氣凜然的舉起刀。」
「你明白就好。」
「我不明白!」丁毅憤怒的大叫起來,「我還有什麼理由像以前一樣,難道還要我為那些卑鄙的小人舉起刀賣命嗎?」
老和尚看著丁毅,長長歎了口氣,悠悠的道:「我想啊,那老傢伙用這樣一把刀來劈柴,幾十年,一定也很憋悶。一定也和你一樣,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殺氣了。但最後,他還是出手了。所以我說他其實走的很快樂,因為他和他的刀一樣,在需要的時候依舊鋒利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