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越下越大。[閱讀文字版,請上]劉冕的心情也越來越糟糕。他拿著一壺酒在帥帳裡走來走去,偶爾惱火的仰脖喝下一大口。馬敬臣瞪著眼睛瞅著他,脖子跟著左右搖晃,眼睛都快要花了。
「兄弟,你歇會兒。別走來走去了。」馬敬臣連聲道。
劉冕定住了腳,喝乾了壺裡最後一點酒:「我先回一趟長安。」
「你想幹嘛?」
劉冕吐了一口氣道:「你放心,我嘴上說得是凶,卻不會那麼莽撞行事的。我要先去找狄仁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問清楚。然後再決定是否有必要去一趟洛陽。」
「那你……悠著點。」馬敬臣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他知道劉冕的脾氣,一但他認定的事情,再如何逆天也會要去做。事到如今,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此時,劉冕反而冷靜了許多。他坐了下來取下腰上的那塊虎頭兵符拿在手裡把玩,笑道:「這玩藝兒,究竟是權力還是桎梏?」
馬敬臣不解的道:「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劉冕吁了一口氣道,「這支右衛大軍,我們帶的時間還不長,而且沒有上過戰場。因此,忠誠度並不高。也就是說,現在我劉某人其實是一無所有,沒什麼可以跟任何人叫板的資格。馬老大,我有點期盼戰爭了。」
馬敬臣無所謂地道:「當將軍的人。誰不盼著打仗?不打仗,要將軍幹什麼?只有打仗我們才能陞官發財。」
「陞官發財我沒興趣。」劉冕道,「我要的是一支百戰精煉地有實力的鐵軍。還有。這支軍隊最大的忠誠度。只要一起經歷了生死,彼此之間才會信任與忠誠。是這樣的吧,馬老大?」
馬敬臣警覺的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可別想亂來啊!」
「我可從來沒想過亂來。」劉冕悠然道,「只是,老被人這樣欺負我心裡窩火、不舒坦,知道嗎?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從來沒想過去招惹誰,卻總有人不斷的要來招惹我。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壯大自己的力量了——直到那一天,不管是誰來招惹我或者是我的親人朋友,我都能一隻手指頭輕鬆地捏死他,那才過癮。」
馬敬臣哈哈的傻笑:「會有那一天的。你別心急呀!你現在可是勢頭正勁如日中天,誰敢不給你幾分薄面呢?」
「給個屁!我現在是繡花枕頭,外表光鮮內裡空虛,空架子一個!」劉冕有點惱火的道,「周興那樣的小角色也敢公然跟我叫板,足以見得我只是徒有其表罷了!除非有那一天,右衛大打下幾個大勝仗。我才能宣告徹底的翻身。」
馬敬臣連連點頭深以為然:「說得也是。你剛剛接任右衛大將軍,雖有兵權卻還不具備很強大的實力。大唐最重就是軍功,將軍最重要的就是在軍隊裡有威望,有將士們的忠信。右衛如果有機會出征,那才是翻身的機會。到那時候,你劉天官就當真能夠一飛沖天了。」
「唉,以後再說吧。依著我地性子,賜什麼婚,講什麼和。趁吐蕃人自己內亂一把殺過去,打他個灰頭土臉哭爹喊娘。那才乾脆。」劉冕長長的吁著氣,「不過,這種事情咱做不得主。他娘的——不說了。差幾個人替我準備一輛馬車,我今天就去長安。」
「哦。好。」
滂沱大雨中,劉冕乘坐馬車回到了長安,先進了自己家門。韋團兒驚喜的接到劉冕,卻見他神色凝重心情似乎不太好,又不敢問,於是只好小心的伺候。[閱讀文字版,請上]
天色已晚雨也很大,劉冕只好稍歇一晚,打算明天再去拜會狄仁傑。
上床的時候。劉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韋團兒也不敢去招惹他。只好在一旁靜靜的躺下一聲不吭。劉冕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睡去,一覺醒來已是天亮。看著身邊韋團兒蜷成一團縮在那裡。劉冕不禁有點自責。昨天從回來以後一直沒怎麼搭理她,實在是太過冷落了。
他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拿著衣服在外面穿好。廚房已經弄好了早餐只備享用。劉冕特意給韋團兒盛了一碗粥來放到床頭,然後不聲不響地離開家,往太極宮去了。
到了弘文館,狄仁傑果然在此。他這個西京留守可是盡職盡責,每天都會在此辦理公務。
狄仁傑彷彿知道劉冕的來意,刻意請他到了一間靜室,二人分坐下來。
劉冕開口問道:「狄公,你我也不是外人了。今天我特意從軍營裡來,是想找你打聽一件事情。」
狄仁傑微笑:「是關於賜婚吐蕃一事吧?」
「正是。」
狄仁傑高深莫測的搖頭:「此事,我知道的恐怕並不比你多,畢竟我也一直在長安。也替你支不了什麼招,出不了什麼主意。」
「呃?……」劉冕萬沒有料到,狄仁傑會如此說話。這不像他地性格。
狄仁傑呵呵的笑:「不過,卻有一位高人,已在此等你多時。」
「何人?」
狄仁傑神秘笑道:「天官可去大明宮含元殿翔鑾閣,自然一切可知。」
「翔鑾閣?」劉冕心中略驚:莫非是上官婉兒來了?那裡曾是她的辦公室
「多謝狄公,在下告辭!」劉冕當即辭別狄仁傑,迫不及待的往大明宮而去。狄仁傑呵呵輕笑的看著劉冕的背影,點頭自語道:「多情之人。」
大明宮含元殿曾是主殿。只因武則天遷都洛陽,這裡變得冷清了許多。僅有三五兵丁在巡哨。劉冕快步走上了龍尾道到了翔鑾閣前。發現大門敞開,裡面傳來上官婉兒吟吟地朗誦聲:「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劉冕暗自一笑,上官婉兒這是寫的一首相思詩。
劉冕輕腳走進去,上官婉兒正側對著門,坐在榻前揮筆書寫,神情很是專注。房中也沒有別地人。僅她一人。
劉冕走到她身後低頭來看,上官婉兒一筆字還真是寫得漂亮。只見她擱下筆來輕歎一聲,低頭瞅見了旁邊劉冕地腳,驚訝的仰頭來看不禁嚇了一跳:「呀——你、你什麼時候進來地?」
「別怕,別怕,呵呵!」劉冕笑了起來,「你太專注了。詩寫得不錯嘛,是寫給我的嗎?」
上官婉兒驚魂未定既惱且羞,恨恨瞪了劉冕一眼:「臭美!」
「好啦!上官高人,我今天可是來有求於你的。」劉冕在她身前一屁股坐了下來。雙手撐在身後兩腿朝前挺直。
上官婉兒眉眸含情面帶假慍的道:「看你,全沒個坐相。好歹如今也是三品大將軍了,還這般不注重禮儀。」
「那要看在什麼人面前了。」劉冕笑道,「如果是一些生人在場或是正式的場合,我會坐好。在我家婉兒這裡,我哪裡用得著那麼拘禁。」
「誰是你家的,不害臊!」上官婉兒又好氣又笑地白了他一眼,道:「你終於肯來了?」
劉冕知她話中之意,回道:「這麼說,你還是專程來長安找我的了?太后派你來的?」
上官婉兒也不直接回答。只是微笑道:「你和太后,就喜歡打這種啞謎。」
「這麼說,就是了。」劉冕吁了一口氣,「說吧。太后派你來做什麼的?」
「別這麼充滿敵意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來針對你的。」上官婉兒起了身替劉冕倒了一杯水,耐心的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你應該心平氣和一點,聽我說事。」
「行,你說。」劉冕接過上官婉兒遞來的茶喝了一口,放下杯盞來道,「別的人說什麼我恐怕都沒什麼興趣聽。唯獨我家婉兒的話。那是一定值得聽一聽的。太后是個聰明人。她派你來肯定也是揣摩到了我地心思。」
「我的印象中,你不像是這麼衝動的人。」上官婉兒微皺了一下眉頭。說道,「我看出來了,你現在雖然裝作平靜,可是心裡卻已經很窩火,隨時可能發作,對嗎?」
劉冕撇了一下嘴角哼了一聲:「算是吧。」
上官婉兒輕輕的歎了一聲,走上前來在劉冕的胸口輕輕撫了幾下:「你先定下心神好不好?別這麼心急。以前的劉天官,是多麼的冷靜睿智呀!怎麼官當得越大膽子越大,人的心性也就變了嗎?」
後面一句話把劉冕點了個醒,他醒過了神來點點頭:「好,我聽你慢慢說。」
上官婉兒婉然溫柔的一笑,繼續替他撫著胸口輕聲道:「我瞭解你,重情重義。雖然你對黎歌也許只是兄妹之情,但是聽到她被賜婚,你肯定會受不了。而且黎歌喜歡你,幾乎是公開的秘密。朝廷這樣將她賜婚出去,也讓你感覺顏面無光。對嗎?」
「差不多就這樣了。」劉冕悶哼了一聲,「還是婉兒瞭解我。」
「男人呀,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上官婉兒禁不住笑了起來。
劉冕有點惱火地反擊:「那臉皮都不要了的,還是男人嗎上官婉兒一下被堵住了,只得嗔笑道:「若論詭辯,你絕對天下第一。我不跟你爭論這個。說說正事。你有沒有想過,太后為何要將黎歌賜婚?」
劉冕略作尋思,淡然一笑:「哪能不想呢?這件事情,最終做主的就是太后。她若不許,誰提議也沒用。因此,想把黎歌嫁出來的,就是太后。」
「說得是。」上官婉兒繼續道。「黎歌地身世來歷,你是知根知底的。應該不難想透太后為何要將她許嫁出去吧?」
劉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在心中暗道。武則天對黎歌是沒有感情的。當初她將黎歌扣在身邊,無非是為了穩住芙玉、要挾芙玉。如今當初地事情慢慢淡去,芙玉手中所掌握的秘密也逐漸變成了公開的事情。那麼,扣押黎歌也就成了多餘的舉動。如今吐蕃要來請婚,正好將她派上用場。
或許武則天多少也會有一點喜歡黎歌,可是在政治大事面前,她是什麼都可以捨棄的,更不用談什麼一個收來地義女了。
可憐地黎歌。就這樣成了一件犧牲品。
「我明白太后的一切動機。我也知道,這樣許婚吐蕃只是權宜之計,對太后朝廷來說是一舉多得。」劉冕恨恨地咬了咬牙,「可是我就是過不了良心那一關。黎歌做錯什麼了?憑什麼她的身世如此淒苦,到頭來還要被人這樣折磨?嫁入吐蕃,那裡是人住的地方嗎?」
「天官,你別激動。」上官婉兒急忙捧住劉冕的臉,認真的看著他,「我知道你表面粗莽,其實是一個很細心也很溫情的人。你最懂得憐惜人和尊重人。你捨不得苦命的黎歌這樣嫁入吐蕃,是所有人都預料到了的。太后預料到了,於是專程派了我來長安安撫你。」
「怎麼安撫?」劉冕甩了一下頭站起身來,有點惱火的道,「唯一能安撫我的就是,朝廷收回成命,不將黎歌許婚!」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地!」上官婉兒也有點急了,快步閃到劉冕身前來道,「天官。太后的意思很明顯,她這也只是權宜之計,暫且穩住吐蕃人。許婚不等於就是嫁出去了。什麼時候嫁、會不會嫁,那還得以後看情況。」
「那也不行!」劉冕頭一次在上官婉兒面前如此大聲怒喝。「那意思就是說,黎歌遲早就是吐蕃蠻子的人了,如今只是寄養在娘家。***我心裡就是不痛快!」
「天官,你……」上官婉兒有點被嚇住了,愕然的看著劉冕。
劉冕自己也回過神來,歉意的點了一下頭:「對不起婉兒,我失態了。」
「沒事……」上官婉兒微笑了一下拉住劉冕的手,「天官。你是幹大事的人。怎麼能因為這樣的小事而動怒、而招來禍患呢?至少還有兩年的時間供你發揮,你為何急於這一時。要在這異常敏感地關頭跳出來鬧事呢?太后之所以委派你當右衛大將軍,就是把你當作未來軍隊的棟樑在培養。你如果在這件事情上跟她鬧彆扭,那你的政治前途幾乎就可以如此斷送了,你莫非沒有想過嗎?在這件事情上,黎歌是受了委屈,你也是丟了一些顏面。可是……小不忍則亂大謀。誰都知道周興是有意針對你,可你就有必要如此著急的回擊於他嗎?要收拾他那樣地角色,還用著得你這個手握兵權的右衛大將軍如此大動干戈嗎?」
一席話聽得劉冕很舒服,但是對她最後一句話,劉冕彷彿聽出了一些端倪:「你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要收拾周興就變得特別容易了?」
上官婉兒微笑的搖頭:「你站在太后的角度上想一想,就會明白了。現在有件事情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太后要急於登基了。要不然以她強硬的性格,也是不會如此輕易的就成全了吐蕃人地請求地。她是不想在這種非常時期鬧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阻礙了她登基地大計。」「太后要是登了基,那她的身份就與以前截然不同了。以前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以太后名義在執政,之後是皇帝。」上官婉兒繼續說道,「當太后的時候,她害怕有人陰謀顛覆暗中算計,因此需要周興這樣的人布下天羅地網替她剷除異己。可是一但登基為帝,太后所想的就該是一個皇帝要想的了。到那時候,她會更加需要臣子的忠誠與信任。為了取信於大臣、在百姓那裡獲得恩威,就很有必要親手剷除周興這樣的劊子手,以贏得人望。所以,太后登基的日子逾近,周興等人的死期就愈近。現在,周興又與你有了這樣公開的矛盾——在一個潛力無窮聲威赫赫的右衛大將軍,與一個臭名昭著人人恨之入骨的劊子手之間,太后會選擇誰想必是顯而易見的吧?」
說到這裡,上官婉兒溫柔的微笑道:「所以,天官——小人得意時,莫要與他爭一時之長短。周興現在明目張膽的與你作對,根本就是在加速自己的滅亡,在自掘墳墓。他都要死了,你又何必急於這時候上前抹他的脖子呢?」
聽了上官婉兒這一席話,劉冕的怒氣怨氣消去大半。不由得笑道:「婉兒,你這中樞女官可是沒白當。幸好我沒跟你作對,不然怎麼死翹翹的都不知道。」
「又在貧嘴!」上官婉兒嗔笑一聲,心中暗自吁了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