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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元元年(公元674年)起,皇帝李治稱『天皇』,皇后武氏稱『天後』,宮中朝堂尊之為『二聖』。起先劉冕對這個稱呼還感到有些彆扭,因為東面那個島國習慣用此稱號。後得知詳情不覺婉爾,現今大唐盛極一時,倭國趴服於一旁唯唯諾諾,大有點『崇唐媚華』的味道。敢情倭人羨慕之下連這個稱號也剽竊學了過去。
蓬萊殿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裡外不得通傳。若無武則天首肯,任誰也無法見到病重的皇帝。
時已入冬,殿內有些清冷。宮女宦官們站著不敢妄動,許多人的腳怕是都要凍僵了。武則天帶著劉冕進到內殿,將李治龍寢內外的侍人都攆了出去,連上官婉兒也只得在外候旨。
二人進到寢宮內,武則天先止住劉冕讓他等候,自己先走了進去。細聽裡面傳來幾聲低語後,武則天方才親自出來對劉冕道:「進去見駕。」表情深沉,略帶警告的神色。
劉冕謹小慎微的拱手拜了一禮,繞過一方屏風轉到內室,看到龍榻之上就躺著皇帝李治。厚厚的被褥,垂下的榻簾,看不太清楚裡面的人。只是隱約可見,李治已是頭髮鬍鬚都灰白一片。
「小人劉冕,奉皇子李明允之命,前來叩見天皇聖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劉冕拜倒下來,一絲不苟。
武則天已然走到榻邊,掀開榻簾坐到李治身邊。劉冕拜完禮後,武則天湊到李治耳邊低語道:「陛下,賢兒派人來探望你了。」
李治依舊躺在那裡沒有動彈,聲音含糊不清的嘟嚷道:「顯兒啊……讓他免禮吧。朝堂上,最近沒有什麼重大之事發生吧?」
劉冕微微一愣,李治怕是多少有些糊塗了。居然把我當成了正在監國理事的李『顯』!
武則天又湊過去,略提高了一點聲音道:「陛下,是六郎賢兒,明允,派人來探望你了。」
李治的頭馬上偏了過來,劉冕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神,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李治略有點激動。「六郎?六郎何在?」
武則天的手伸出簾外,有力的一揚,意思是『還不快講?』
劉冕拜道:「回天皇陛下話。六皇子賢,已被赦去原罪,改任并州刺史。六皇子方才到任數日,公務異常繁忙,因此不敢以私廢公棄職入京拜見聖駕。只好差小人前來探望陛下,問陛下聖安。」說完,暗自吁了一口氣,這番說辭應該沒有問題……
「并州刺史嗎?」李治有氣無力的重複了一句,喃喃道:「好、好……皇后,朕累了,讓他退下。」
「小人告退……」劉冕很自覺,乖乖的退出了龍寢,站在門外等候。
半晌後,武則天走了出來,喚了幾個御醫宮人進去伺候。對劉冕輕揚了一下手,帶他走出了蓬萊殿,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大石坪方台上。
此坪便是蓬萊殿前的御陛,平日多次用來接見群臣或是舉行祭祀儀式。平坦,高曠。舉目四望,整座長安城與皇宮盡收眼底;放眼四野,終南山近在眼前,八百里秦川浩然無邊。
劉冕靜靜跟在武則天身後,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是許多的念頭、想法紛紛不受控制的迸了出來,塞滿腦海。
「你在想什麼?」武則天冷不丁的開口問話,倒差點將劉冕駭了一彈。
劉冕淡然回道:「回天後娘娘話,罪囚沒有想什麼。」
「哼……」武則天背對著劉冕輕哼了一聲,聽不出是何用意,然後又道:「李賢現今過得如何?」
劉冕拱手答話,如實將李賢在巴州的生活狀況一一匯報。武則天一直靜靜的聽,也沒有出聲打斷或是發表什麼疑問。
待劉冕說完了,武則天才道:「那巴州刺史湯燦倒也識相。說來,當初讓你一起跟著賢兒流放,這決定倒是不壞。沒成想你除了能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卻還有那般巧思做得成生意。賢兒在巴州衣食無憂過得安逸,倒也了卻我一處心病。」
劉冕靜默無語。聽武則天這話,顯然多少還是有點牽掛李賢。畢竟是親生兒子身上掉下來的肉,現今李賢又表現得如此『乖巧懂事』,也對武則天構不成什麼威脅和傷害了。她這無非也是人之常情。
這事就目前看來,多少有了一點眉目了……
頓了一頓,武則天又道:「劉冕,你如今回了京城,可知自己的處境?」
劉冕心中飛快一動,拱手道:「罪囚只是代六皇子明允公回來探望天皇陛下,處境再如何過不了多久又會回到巴州。罪囚倒也沒仔細想過。」
「好哪,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揣著明白裝糊塗。」武則天轉過身來,面帶冷笑,「縱然你自己想不透,李賢與劉仁軌,都多少會跟你提及一些。你這樣回長安來,代表的可是李賢。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拿你來作文章。你一個小小的罪囚,興許會將這朝堂攪得雞犬不寧。」
劉冕作惶然失措狀,驚駭道:「天後娘娘聖明。罪囚的確只是……想回家看看,瞅個機會看能不能被赦罪。罪囚可真的沒想到那麼多啊!天後娘娘如若覺得不妥,罪囚現在立馬就回到巴州去!」
武則天平平的注視著劉冕,牽動嘴角冷冽淡然笑了一笑:「我既然敢叫你來,又何須讓你回去?劉冕,你還嫩,許多的事情不懂。奉勸你一句,恪守自身,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想的不去想。不該結交的人,不要搭理。唯有這樣,才能讓你被免於被捲進風浪之中。好了,我言盡如此,你回去吧。我已讓上官婉兒在下馬橋安排了車駕,送你回府。」說罷,武則天徐徐緩步的走了。
劉冕拱手而拜目送武則天消失在殿門邊,背後已是一片冰涼。
這個女人,心機究竟深到了一個什麼程度?
她讓我恪守自身,不要被捲進風浪中來。弦外之音,就是讓我不要糾結到任何一幫朝堂派系中來。從今天見駕的情況來看,李治已經是病入膏肓,人都有些不清楚了,駕崩之日必定不遠。皇帝一走,朝堂必然生亂。到時候,若干派系的朝臣都會緊密活動。或明爭暗鬥,或改換門庭,或各相傾軋。
這將是一場,不見刀光劍影卻你死我活的鬥爭。
武則天讓劉冕不要沾惹任何一個派系置身事外,用意相當的隱晦——保護李賢!
以李賢現在的狀態,無論捲入到任何一個派系中,都只能充當炮灰的角色。而李賢對於那些用心不軌的來人說,又將是一面極好的大旗,很難說會不會有人拿李賢當替死鬼、擋箭牌,將他豎立利用起來挑戰新的朝堂格局。
也就是說,武則天對於今後的朝堂走勢,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安排,並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狀況作出了準備。她不想遠在千里之外的李賢,被人利用然後給朝堂帶來更多的混亂。
用意之精妙,不得不令人驚歎。此外,她大有些有恃無恐,莫非又是故意放劉冕回來,想釣出一些暗藏不軌的大魚?
劉冕早就對自己的這種處境有所預料,聽了武則天這般言語,心中更對自己有了一個更加明確的定位:太子黨也好,老唐舊臣也好,李旦派系也好,武家宗侄黨派也好,什麼派系都不投靠也不靠攏。一門心思,挨著天後這顆大樹乘涼!
這,便是武則天剛才話中的深意,也是保護李賢、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出路。
劉冕很清楚,現在自己已經成了一塊餌。誰朝他湊過來,誰倒霉。這跟『瘟神』的差別,也就在毫釐之間了。只是不知道會有哪些不知死活的人,會要拿他和李賢作文章。
武則天這個女人的心機之深,真是令人汗毛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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