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23日,黎明時分。
晨光微照在淺水灣的水面上,灑出粼粼的波光,清晨的空氣新鮮而美好,淺水清貪婪地呼吸了一大口。
他喜歡這裡的山,這裡的水,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沒有工業破壞的痕跡,哪怕只是一片小小灘涂,都充滿了生機。
來到水邊,他用手捧起一汪清水給自己洗了把臉,然後用美美地喝上幾口,清涼解渴,感覺愜意之極。身後響起碧空晴的聲音:「看來你精神不錯。」
淺水清頭也不回道:「我可是睡足了一大覺的。大戰前夕,一定要放鬆精神,休息好,打仗才有精神。」
碧空晴笑了起來:「是麼?我怎麼覺得你是這些天都沒好好休息,如今眼看著一切順利,所以才終於有了放鬆自己的時候。」
淺水清仰天打了個哈哈,迴避了這個問題。他看向遠方,那一輪旭日才剛剛露出半邊臉龐。然後,他輕聲道:「空晴。」
「嗯?」
「趙狂言是我殺的。」淺水清突然沒頭沒腦說了這麼一句。
碧空晴到是半點也不吃驚:「我猜到了。」
「哦?為什麼?」
「因為你天生就是那種不允許別人控制自己命運的人,哪怕是老天爺也不行。」
淺水清到有些驚訝,他用水糊了把臉然後站起身子:「什麼時候你這麼瞭解我了?」
「以前,我是你的敵人,我有必要瞭解你。現在我是你的屬下,我還是有必要瞭解你。將來你不再為將了,我還會成為你的朋友,還是有必要瞭解你。所以這不稀奇。」
淺水清怔怔地地看了一眼碧空晴,突然失笑起來:「你比我想像得要有人情味的多。」
碧空晴只能無奈苦笑。
淺水清之所以突然說出這件事,是因為一直以來趙狂言的批命如陰影般纏繞不去,他總擔心此行會有什麼差錯,如今眼看大功將成,他再不用擔心趙狂言的批命,也就順口將此事說了出來。
兩個人一起坐在淺水灣的灘涂上,仰頭看日出,等待著那黎明號角吹響的時刻。
時間在一分一分地過去,太陽已完全升離了地平線。
陽光灑滿大地,照在人身上分外的和煦溫暖,但卻撫不平內心伴隨著等待而產生的煎熬感。
等待總是讓人心焦,一些缺乏耐性的士兵開始在灘涂上走來走去,反覆嘟囔著怎麼還沒有聽到戰爭的聲響。
一些基層士官不得不一再撫慰士卒,告訴他們這裡畢竟離寒風關還有十餘里地,就算戰爭打響,他們也不可能聽到聲音,只能等前方斥候的回報。
斥候始終沒有回來,太陽卻離地面越來越高,陽光下,淺水灣的這批人數龐大的士兵顯得分外扎眼。
這裡並不是合適的隱蔽地點,只是由於距離寒風關比較近,因而被選中。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有一些當地的百姓來到這片河灘,當他們看到那大批大批的天風士兵時,驚得魂都飛了。
由於戰鬥還沒打響,鐵血鎮官兵迫不得已只能再次將這些百姓俘虜起來,集中看管。
淺水清過來時,水中棠對他說:「已經抓了二十多個當地的老百姓了。我說,就是豬也該睡醒了,怎麼寒風關那邊還沒動靜?」
淺水清淡淡道:「可能已經打起來了也說不定。斥候往來需時,大家再耐心等等吧。」
水中棠也只能無奈點頭。
那個時候,被羈押的百姓裡,有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小女孩,突然睜著大眼睛,用脆生生的聲音說:「你們是天風人嗎?」
淺水清摸摸那小女孩的臉蛋說:「是啊。」
旁邊的老婦人嚇得忙摟緊小女孩。
淺水清撫慰那老人道:「老人家,你不用害怕,我們不會殺你們的。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離開這裡,到時候我就放了你們。」
小女孩繼續問:「那你們是要去寒風關嗎?」
淺水清點點頭:「是啊,你怎麼知道?」
小女孩回答:「我猜的。」
淺水清笑道:「哇,你好聰明,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清兒,已經八歲了。」小女孩回答,聲音清脆如鈴。「叔叔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淺水清笑道:「我叫淺水清。」
這話一出,附近所有的老百姓同時哆嗦了一下。
一個年輕的壯漢哆嗦著身子叫道:就是淺水清?你不是已經被姜將軍他們包圍了嗎?」
淺水清面色一整:「你說鐵風旗已經被包圍了?在哪裡?」
那漢子連連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外面現在都在傳這個事情。可你……你怎麼到了寒風關了?」
淺水清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鎮定心神,然後才回答道:「我到這裡來,自然是為了寒風關,還能為了什麼?」
那個時候,惟有小女孩拍手笑道:「我們的名字裡都有個清。」
淺水清深深地看了一眼清兒,心頭突然間一陣悵惘。他低聲對水中棠道:「等會放走他們,給那個清兒些銀子,然後讓他們一家盡量離這一帶遠遠的,不要被戰火波及。」
水中棠點點頭。
誰會想到,那個殺名滿天下的淺水清,竟會對一個小女孩如此大動惻隱之心呢?……
等待讓人心焦,等待讓人煩躁,讓旺盛的鬥志和高漲的戰鬥**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消磨。
太陽已經越升越高,前方卻依然沒有傳來半點動靜。
這一次,連淺水清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少數士兵已經開始罵罵咧咧,他們憋了整整25天,等的就是現在這一刻,誰能想到,這等待的時間竟會如此漫長。
眼看著再這樣等下去,就要到午時了,此時,被他們抓捕的當地百姓到已經有數十人之多。
「為什麼斥候還不見回來?」蘇雲,林躍都在心急火燎地問。
淺水清沉聲道:「我已經派了離楚去前方探聽情況了,估計馬上就會回來,你們不用太著急。」
儘管他自己也心急如焚。
終於,遠外響起了馬蹄聲,大家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馬上的人正是離楚,他幾乎是瘋了一樣的抽打馬匹,直朝著淺水清衝了過來,尚未到達淺水清的身邊,人已經從馬上跳了起來,正滾落在淺水清的身旁。
臉上滿是絕望的神情。
「離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這個樣子?暴風軍團到底有沒有展開進攻?」
離楚淒惶叫道:「淺督,暴風軍團退了,他們在兩天前就退離了寒風關。」
什麼?所有人的心同時墜入谷底。
淺水清狂吼道:「這不可能!我義父絕不會害我的!」
離楚的臉上現出一絲無奈:「烈帥……他去了……在三天前,突然因舊傷復發撒手而去……暴風軍團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匆匆退走的。寒風關也是在今天剛剛得到的這個消息,所以我們到現在才知道。」
撲!
淺水清仰天吐出一口鮮血,倒在了眾將的懷抱中……
天風歷7年,月2日,暴風軍團主帥烈狂焰,在自己的營帳內,突然傷勢復發,灑手而去,享年五十六歲。
暴風軍團目前由鴻北冥,舞殘陽和劫傲三人共掌。
月24日,消息傳到蒼天城。
原本正在期待邊關大捷的好消息的蒼野望正喝著用御制九龍杯泡製的香茗,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驚得面色大變。只聽光噹一聲,九龍杯砸落在地,碎成漫天水花裂粉,蒼野望竟重重地坐倒在龍椅上,半晌不發一言。
當日,驛傳司柳易也將消息帶給了姬若紫,深知淺水清計劃的姬若紫在得知暴風軍團後撤,降旗弔孝一事後,嬌軀顫了幾顫,手足一陣冰冷,她喃喃道:「水清……我的天啊。」
而在這之前的一天,淺水清終於接到了這則消息。
孤正帆派出的斥候一路尾隨暴風軍團走出百多里地後,終於發現他們開始降下烈字旗,全軍團士兵集體下跪痛哭。
斥候也是在今天把消息送抵寒風關。
是日,寒風關舉關歡慶,真正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藏身在寒風關內的探子們卻只能強壓住眼淚和內心的絕望將消息送抵關外的兄弟士兵。
他們知道,這世界已然崩塌……
烈狂焰死的是那麼突然,那麼的不是時候,卻一下把淺水清所有的計劃都粉碎個徹底!
淺水清終於相信,這個世界是有報應存在的。
然而當報應降下來的時候,它來得是那樣的兇猛,那樣的暴烈,那樣的令人無可阻擋。
烈狂焰到底為什麼會傷勢復發,他死前到底經歷了什麼,如今這一切都沒有人告訴他。且不論這些,但是有一件事如今已可肯定。
烈狂焰死前,並沒有來得及把攻城計劃告訴自己的手下,暴風軍團後撤一事便是明證。
攻打寒風關的計劃,因為烈狂焰這個充滿戲劇性的死亡而徹底流產。
執行最困難最艱巨最容易出差錯任務的鐵血鎮,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本以為最萬無一失的暴風軍團的行動,卻在這刻出現如此的重大紕漏。上天若是會開玩笑,這個玩笑開得實在太大了一些。然非如此,不能稱之為意外了。
所有的辛苦綢繆,反覆計劃,戰士們浴血拚殺,殊死相搏,淺水清百日辛苦,千般計較,鐵血鎮官兵忍辱負重,苦心等待,這些代價所換來的結果是一切努力盡付東流。
淺水清無語望蒼天,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但他知道自己現在面對的,卻是自從軍以來從未遇到過的莫大驚險。
成為了一支孤軍的鐵血鎮,如今已經被徹底困在了驚虹的這片土地上,他們面對的是高牆厚壘堆積成的天險雄關,和敵人數以百萬計的龐大軍隊,是無止境的追殺與逃亡,是那即將到來的艱苦戰鬥與流血犧牲。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原來烈狂焰終究沒能逃脫這個可怕的詛咒。
這一刻,淺水清終於明白了趙狂言死去所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踩在淺水灣的這片土地上,淺水清突然頭腦間一陣空靈。
「龍困淺灘……龍困淺灘……我終於明白什麼叫龍困淺灘了!」淺水清默默地流出兩行眼淚,為他的義父,為那在後方癡心等待他的女人,為他的兄弟官兵,也為他自己。
鐵血鎮,敗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