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永遠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但是每日裡的唇槍舌劍,有時比戰場上的真刀真槍更令人難以提防。
與戰場不同的是,戰場上,永遠是那鮮活的生者做為勝利一方的見證者,在這裡,卻有一個高於律法之上,高於一切權威的人,做那公證之人。
皇帝!
封建時代的朝廷論辯,其形式上很類似於現今社會的法庭辯護,法官便如皇帝般神聖,有著絕對的權利。然而相比之下,後者擁有一套健全的制度,講究證據齊全,一切依法理辦事,前者則缺乏這套制度的規範,同時參加的人數眾多,場面便極易出現混亂。
這裡,便需要皇帝以其絕對的權威進行震懾,在混亂上升到一個極限高度時將其降到一個可接受的水平。
在這裡,不得不說這樣一句:任何形式的會議,之所以會出現爭執,吵鬧,甚至撕打動手的局面,都與其各自維護利益,維護觀點的需要有關,人們在意識深層次裡,為了維護自身,總是會竭盡全力的相信自己,並全力淡化對手說話的影響,因此,幾乎每個人都是不可被說服的。
會議的目的,從根本上不是讓每個人都認同某一種看法,而是在最終的爭執中確立一個明確的方向。在這裡,後世時代的人們在長期的研究中得出的一個結論就是:當爭辯雙方彼此擁有互相交流的權力時,最終的結果就是誰也說服不了誰,且極易引發彼此間的人身攻擊,相互漫罵屢見不鮮,從而導致會議的交流功能大大下降。
法庭辯護中,控辯雙方不得互相交流,只可與掌握會議進行的法官說話,便是在此一結論下展開的,並用事實證明了其結論的正確性與重要性,從而成為現代法庭的一個基本特色——兩個互相打嘴仗的人,永遠的眼裡沒對手,只對法官說話。
而朝會,卻沒有這種限制。
從沈昱參奏淺水清,公孫石直言回辯那一刻起,這一場亂子便是注定了的。
即便是皇帝發了話,但除非他們不開口,只要一開口,就必定會引發新一輪的口舌大戰。
面對這種情況,唯一能夠依仗的便是皇帝的威望了。
還好,蒼野望的威望還是夠的。
這一刻,蒼野望的一聲夠了,讓朝堂上終於寧靜了一小會,片刻後,御乾院的歷明法站出來說道:
「陛下,今日之爭,無非是因為淺將軍駐兵槐樹胡同一事而起。淺將軍之所以駐兵於此,也不過是為了獻財於國。既如此,早早派人點收銀財進宮,然後命淺將軍撤兵不就可以了嗎?何必讓朝中的諸位臣工如此大動干戈呢。」
歷明法雖是傾向於南山嶽的一派,但本質上還是中立的。他這番話,誰也不得罪,彼此各給了台階下,卻也哪一方的意見都不能滿足。
以沈昱為首的人,是渴望以此為由治淺水清的罪,而淺水清,卻是勢必要將兵困相府進行到底的。
那個時候,蒼野望看了看淺水清,淺水清終於開口了:
「歷相所言甚是,只是財富眾多,總需時日清點後方可移交。我旗下看守士兵眾多,水清怕他們中難免有宵小之輩,萬一做了那監守自盜之事,水清就百死難辭其咎了。所以,還請歷相派人到我府上,與我一起親自查驗,驗明一批送一批,如此可好?」
歷明法問:「估計需要多少時間?」
淺水清微微一笑:「讓別人點收,我是不放心的,務須我親自來才行。水清估計,最快也就是半個月左右吧。」
朝廷一下子就又炸了鍋了.
「淺水清,你是存心拖延時日!」說這話的,是刑名司周良。
淺水清淡淡道:「周大人若是心急,不妨來我府上一起清點。」
周良打了一個哆嗦,沒敢接口。
去淺水清的府上?開什麼玩笑,這個人膽大包天,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沒準自己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第二天淺水清就來個「周大人監守自盜,於是夜盜財出府,被我看守士兵當場棒殺。」
這種事別人幹不出來,淺水清是一定做得出來的。
御乾院鹽鐵官呂長津立刻道:「既如此,不妨多派些人去和淺將軍一起清點,總能使進度快些。」
淺水清笑道:「末將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了,歷大人儘管派人前來,多多益善,我淺水清一定配合到底。我拿出一件,你們就記一件,然後經我審閱確認之後,再記下一件。」
呂長津苦著臉道:「你拿一件,他們記一件?那派來再多人又有何用?」
淺水清正色回答:「可以監督本將軍有否中飽私囊!」
眾臣差點吐血,錢都是你拿出來的,你有那不想交的,也早收好留好了,又何必在交錢時再中飽?只是這話不能說,會給皇帝一個大家都貪污有道的感覺,只能用怪怪的眼神看著淺水清。
歷明法呵呵笑道:「我看也不用這麼麻煩了,真要少了什麼也就罷了,反正都是淺將軍貢獻之財,遺留在貴府,就當是陛下賞賜給你的也罷。直接命人去取了那些箱子就是。」
淺水清冷笑:「錢未到手,就打算過河拆橋,甩掉我這捐財之人嗎?既如此,就依大人所言,歷大人儘管派人來我府上,我淺水清一定把那二十個大箱子全部交到歷大人的手中!」
他說這話時,箱子兩個字咬得特別重,歷明法不用想都知道,若真如此,只怕派去的人回來後必定都是抬著二十個空箱回來的。
於是這刻,歷明法也不敢說話了,他是財相,誰有錢,誰就拿捏著他的命根子,淺水清捐財於國,他就是金主。這刻歷明法便只能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皇帝。
蒼野望微微歎了口氣:「淺水清,十天。朕給你十天時間,十天之後,你必須把所有銀財全部交入國庫。朕不逼你,你也不許逼朕。」
淺水清一躬到底:「遵陛下命!」
在這裡,不得不承認一句話:
政治,本身就是一筆筆以利益為目的的博弈遊戲。
在這場遊戲中,權利,未必是主導勝負的關鍵,利益才是。
上至皇帝,中到朝廷百官,下到黎民百姓,每一個人其實都是為利益所驅使的動物。人們為利益驅使,從而產生交易的行為,而官場上,更是赤裸裸的權錢交易。
即使是皇帝,和臣子之間也同樣是需要交易的,蒼野望深明這個道理。對蒼野望來說,他給了淺水清一個發洩的機會,也讓南山嶽有台階可下。十天之後,淺水清兵出槐樹胡同,一切自然就又恢復了平靜。
對淺水清來說,兵困相府十天,已經足夠完成他所需要完成的事了。
而對南山嶽來說,忍十日之辱,當也算不了什麼。
有一句老話說得好,當雙方角力難分勝負的時候,要把寶,壓在耐心上。南山嶽是深諳此道之人。
於是這件事,就算這麼解決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蒼野望終於說道:
「淺水清,你自從軍以來,先後為朕拿下了三重天,平定止水,如今又重財捐國,對我天風帝國的功勞,朕是承認的。但是你所犯的過錯從來也都不小。朕不想再歷數你的功過,在這裡,朕只想說一句話:你的功大於過,說吧,你希望要什麼獎賞。」
淺水清跪地道:「謝陛下,臣領軍出征時,就曾對旗下將士說過,凡我天風士卒,人人敢死爭先者,帝國定不虧待於他。因此臣有三點請求,望陛下應准。」
「說。」
「一,止瀾宮殿柱題字,為臣對屬下之許諾,望陛下愛護,勿將其除去,讓那些殿柱成為我鐵風旗死難將士之紀念碑,永垂天下。」
「准。」
「二,賜我鐵風旗下士兵,生者每人每戶良田十畝,金一錠,銀百兩,死者良田二十畝,家人得金五錠,銀百兩,親族兄弟可免十年徭役。」
「准,但徭役只可免三年。」
「謝陛下。三,我鐵風旗戰時增兵,如今已大大超員,雖說戰後當各按軍制重整,但水清不願和兄弟們分開,望陛下開恩,允許鐵風旗繼續保留眼下建制。」
蒼野望看了淺水清一眼:「就這三條?」
「就這三條。」
蒼野望笑道:「沒有對你自己的賞賜?」
淺水清斬釘截鐵道:「軍人者,重義氣,重兄弟,惟情義二字不可撇。只要陛下不讓我和兄弟們分開,臣就感激不盡了,不敢再奢求更多。」
「若朕同意了你第三條要求,你就是要繼續做這鐵風旗掌旗了。」
「是!」
「好,朕同意,立刻命人昭告天下,朕對淺水清以下,鐵風旗將士之恩賞,同時拜淺水清為四品伏波將軍,暫時仍繼續統領鐵風旗,封武威伯,賞千金,朕可不想讓天下人對朕說閒話,說朕薄待有功之將。」
「遵陛下旨!」
官沒升,軍銜品銜到是都上去了。此時此刻,淺水清才算是真正在朝廷中有了一席之地。
嚴格的說,這份封賞,相比淺水清立下的功勞,依然是小得太多。但是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樣的待遇,對淺水清已經是極為厚恩了。畢竟天下有很多良將名將,卻從不會有一個如淺水清般,惹下的麻煩幾乎和立下的功勞等高的。
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高潮卻依然未至。
下一刻,淺水清叩首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蒼野望閉上了眼睛,他太知道淺水清想說什麼了。
點點頭,他說:「你說吧。」
淺水清立刻道:「臣希望陛下能為臣賜婚。」
「誰?」蒼野望明知故問。
「雲家大小姐,雲霓。」
一石激起千重浪,剛剛才平息下去的朝廷紛爭,轉眼間又熱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