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城內,風起雲湧,兩股勢力的生死角力已經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渦流。
這股渦流由起初的暗流洶湧,到現在的端倪初現,再到不久後的騰卷翻滾,席捲天下,其發展呈一種加速度的形式遞進,最後帶給人的是無限震撼的感覺。
而那推動這股暗流前進的幕後黑手,如今仍在清野城逍遙自在的「養病」。
他不急,卻有人已經感覺到這股渦流的存在,從而急得再也按捺不住了。
這一天,淺水清尚在自己的房中看那本四極遊記,外面傳來了士兵的回報:「清野城主申楚才求見。」
「讓他進來吧。」淺水清淡淡道。
他太清楚申楚才是為什麼來找他了。
自淺水清報病之後,老於官場的申楚才,就已經看到了隱藏在那背後的巨大殺機。朝廷之上傳來的消息,對淺水清甚為不利,他雖立下蓋世功勳,卻有人一心要置他於死地。
淺水清是什麼性格的人,申楚才在那次滿門被抄之後,就再瞭解不過。淺水清若是會坐以待斃,那是打死他都不相信的事。
唯一的問題是,這一次淺水清的對手,可不再是申楚才,而是南山嶽。
做官,歷來最重要的不是有才華,而是要有眼光。看人識人的本領,遠比一切都重要得多。能否認清時勢,做出正確的選擇,是事關身家性命的大事,然而這一次,申楚才卻完全看不出在這場文武爭鬥之中,誰才能是最後的贏家。
從局勢上看,南山嶽權傾天下,除烈狂焰等少數人之外,可以說無人能憾動他的地位,但是淺水清偏偏是那個屢次創造奇跡的人,總能帶給人無限希望。這便讓申楚才有些難以選擇了。
賭局一旦出現,從來是有人旁觀,有人押寶。押寶的人若是押對了,固然可以騰飛千里,若是押錯了對象,卻也可能從此萬劫不復。政治上的賭局歷來凶險,申楚才輕易不會涉入,但是這一次,他卻是沒得選擇了。
他的兩個兒子,跟淺水清走得太近太近。
所以,他是不能不來,不得不來。
他需要淺水清給他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或許會讓他立刻翻臉,也可能讓他堅定地站在淺水清的這一邊……
申楚才進來後,淺水清終於將書合上,笑道:「申大人今天怎麼會如此有空,到我這來看我這個病人來了?」
申楚才苦笑,想你精神好得可以打死老虎,哪裡又像病人,但是淺水清這麼說,他也只能道:「淺將軍生病一事,如今帝國已盡知。聽說陛下對此很驚詫,特意派了宮中御醫過來為將軍看病呢。陛下都派人探望你,我這做地主的又怎能不來。」
淺水清生病,蒼野望自然是不會輕易相信的。派御醫過來,美其名為對功臣的恩賞,其實是一種變相的鞭策。淺水清若是識情知趣,自然該知道早些上路,免得被御醫們沒病診出病來,才真得叫麻煩呢。
聽到申楚才這麼說,淺水清依舊笑得陽光燦爛:「這事我已經知道了。只是蒼天城到清野,一路迢迢,路上未必就太平,我怕御醫們沒法順利來到,路上萬一有個什麼岔子,就不太好了。」
申楚才的心一跳,淺水清揮揮手讓他鎮定:「申大人可以放心,如果真有歹人劫道,想必也是只圖財不害命的,只是可能會耽擱他們的行程而已。」
話說到如此地步,顯然淺水清已經是鐵了心要把生病堅持到底,申楚才無奈苦笑:「若是如此,那麼將軍估計自己的病何時能好呢?」
淺水清隨口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若沒什麼好消息能刺激我精神振奮,想來,我這病輕易是好不了的。」
申楚才心中一亮:「如今蒼天城內的消息可謂不少,聽說鴻家大小姐被人劫了,又離奇的送了回來,不知算不算是好消息?」
「一般吧。」淺水清淡淡道。
「那將軍的意思是……」
「令公子高中頭榜頭名狀元,披紅花騎白馬,巡街三日以示恩寵,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
申楚才的心跳得越發厲害了:「犬子只怕沒這個能力。」
「總是要試試的。」
「既如此,就先多謝將軍了。」老於世故的申楚才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至少淺水清已經在暗中擁有了一股力量,來做到連他清野城守都做不到的事。
只是僅憑這一點,他依然不能肯定淺水清有多大能量。想來想去,他冒著觸怒淺水清的風險,終於說道:
「那麼南無傷南鎮督快馬趕回蒼天城,如今尚在路途之上,不日可抵京,與雲家小姐成婚,這樣的消息,卻不知對將軍來說又是好是壞呢?將軍……又可有解決之道。」
淺水清的眼神微微在申楚才的身上掃了那麼一掃,申楚才整個人只覺得彷彿有電流從身上通過,差點忍不住就要跳了起來。
他從沒想過,一個五品將竟然會有如此凌厲且不怒自威的眼神。
片刻之後,淺水清才悠悠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怕南督他,沒有這麼好的運氣能夠成親啊。」
申楚才急問:「比如說……」
淺水清眼中閃過一絲只有軍人才有的狠辣決絕之勢:「比如說,他南家突然有人罹難,滿門弔孝,則婚事再不能成!」
那一刻,申楚才心頭大駭。
他這才發現,他對淺水清的瞭解還遠遠不夠深,而淺水清的毒辣手段與剛烈作風,也遠非一個文官所能想像得到的。南山嶽固然是官場上的老江湖,但以文人的心思來揣測武將的做法,注定要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誤。
用南無傷與雲霓的婚事來逼迫淺水清,南山嶽做夢也不會想到淺水清的反擊竟然會如此的剛猛與直接,而申楚才在聽到了這句回答之後,他就知道自己再沒有了做牆頭草的權利。
看到了他人底牌的人,沒有權利再在其他人身上下注了……
南安縣南家村。
村口剝皮亭。
南煥林悠閒地坐在亭中品茶,感受春日溫暖的陽光,身旁是一大群下人護衛小心伺候著。他如今年已過七旬,年紀雖已老邁,精神卻仍矍鑠,每日下午來此亭中喝茶,看著自己南府數千畝的土地,是他的一個習慣。
今天依舊如此。
遠方穿來了嘹亮歌聲。
「瞿唐棧道,劍閣羊腸,從來險路應嗟,人心似箭,貪腸如槍,自古宦途多難……」
那唱歌的嗓音並不好聽,卻勝在聲音洪亮,氣勢十足,唱得是望海潮,歌詞卻是自行篡改的。
南煥林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輕聲問:「是誰在那邊唱歌?」
一名下人回答:「當是個過路人,離的太遠,聽不太清。」
待到那唱歌的漢子挑著一擔柴走近了,歌聲也越發清楚。「鬼蜮會含沙,豺虎相為暴,如此手段,這般伎倆,安有容身處。前方血戰沙場,後方陷害忠良,斷頭不過一次,剝皮卻有兩回。當悲切,屠夫手段尚需菩薩心腸,鬼蜮心計卻有仁義皮囊,怎得立命所,神魔鬥法,當毀擎天柱!」
南煥林的臉色微變,立刻有下人對著走近的漢子大叫:「喂那外鄉的,胡唱什麼呢?」
那唱歌的剛走到小亭附近,一聽有人叫他,笑呵呵地把柴扔下,高聲回道:「我唱我的歌,礙著你什麼事了?」
南煥林輕轉了一下茶杯:「你這歌詞,到是有意思啊。」
那漢子笑道:「怎麼這位老爺對我唱的歌感興趣嗎?」
南煥林悠然問:「我聽到你唱那斷頭不過一次,剝皮卻有兩回,心中一時有感,請問這歌詞由來可有什麼典故嗎?」
那漢子便大笑道:「老人家有問,我自然就得有答了。這歌詞的確是有典故來歷的。天風95年,南安縣令李亞為官上任不過一個月,接到鄉民投訴,說本土有位鄉紳,依仗家中勢力,強佔民田,欺男霸女無惡不做。當時李亞親自登門拜訪,請這位老人家退還他人耕田,但那鄉紳是朝中三品大員致仕,人雖告老,門生弟子卻廣及天下,其親子更是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人物,因此毫不將一個小小縣令放在眼裡,竟當場命人將李亞打了出去。」
那漢子繼續大聲道:「李亞官位雖卑卻一心為民做主,屢次三番請書上旨要求徹查這鄉紳圈占農田一事,那老鄉紳惱羞成怒,責人警告他,再敢上告,就剝了他的皮。李亞當時回道:人命只有一條,剝皮也不過一次,死便死了,有生之日,總要對得起這身官服。」
「結果,那老鄉紳糾集手下惡霸打手,闖上縣衙,直接把李縣令給抓了起來,帶到一處小亭,當眾剝皮。那老鄉紳心念李亞說過,人命只有一條,剝皮不過一次,竟然命人吊著李亞的命,不許他當場死去,硬是在剝了他一層皮後,命人用鹽鹵其膚,然後對他說,旁人剝皮只有一次,我剝你的皮,卻要剝兩次。硬生生將他再扒了一層皮,務必要讓他受盡苦楚而死!」
「我這歌詞,便是由此而來。聽說那剝了李縣令皮的地方,也已經更名為剝皮亭了。」
「大膽!」南煥林唰的站了起來,氣得渾身發抖,一隻茶杯摔落地上,變成粉碎。「你到底什麼人?」
那漢子嘿嘿一笑:「我是什麼人,真得有這麼重要嗎?南老頭。」
一大群下人打手呼啦啦就要衝出去給這漢子一點顏色看看,南煥林卻止住了手下,他看著那漢子,眼中露出一點謹慎:「你知道我是誰?」
漢子笑得很開懷:「你不就是當今朝中丞相之父,當年的尚書省司封使,如今的南家族長,天下南姓的望屬,更是十二年前剝了李亞縣令的皮的那個南煥林南大善人嗎?聽說如今四品以下的官員路過你南府大院,都得騎馬的下馬,乘轎的落轎,以示尊重。如今的南安縣令,更是年年要拜會您老人家,求您老人家給條生路,他這日子才過得下去呢。」
南煥林呵呵笑了:「好小子,原來是有備而來,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大群護衛已經將他遮擋在了身後,務不給亭外那漢子一點可趁之機。
那漢子笑道:「我姓蘇,我叫蘇雲。您老人家可能沒聽說過我的名字,不過烽火的名字,該聽說過吧?」
烽火?南煥林渾身一顫。
蘇雲猛然從身邊柴中抽出一把長刀喊道:「南煥林,老子今天就是來剝你的皮的!」
隨著這一聲喊,蘇雲的身後,一支兇猛飆悍的鐵血馬隊突然出現在村口。
他們張揚出浩蕩長嘯,肆虐出內心中最深沉的野性,手舞鋼刀,橫刀縱馬,向著剝皮亭瘋狂撲至。
為首一員女匪,長矛在手紅巾遮額,正是風娘子。
她厲聲狂叫:「除女人和孩子,南府滿門所有,一律殺死,不得放過!」
身後的一大群騎士同時長刀指日狂囂道:「殺!」
鐵蹄勁踏出死亡來臨前的驚懼,戰刀揮灑出長天下的血殺。
一場縱情殺戮就此展開。
當晚,當朝丞相之父,兩朝元老致仕還鄉的南煥林被人剝皮懸屍於剝皮亭上。
數日後此事傳至蒼天城,震驚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