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周舉人精神又是足了幾分,看起來倒是考慮過,立刻回答道:
「無名無份,九品巡檢,職責唯有查緝私鹽而已,若真是有什麼大事,鹽丁雖精,你拿什麼來調動指揮,若是他人有大義名份,這鹽丁是誰家的還未可知;無根無基,李兄你目前糧餉優渥,但這販鹽養兵之法,只能在將亂未亂的年景鑽個空子罷了,真要是天下亂起,只求飽腹,誰去理會淡鹹。「
這理論李孟倒是理解的比較快,歷次革命戰爭都提到了根據地的重要性,有了根據地才能有不斷的供給和兵源,才能有持續的戰爭能力,沒有根據地的軍隊就是浮萍,壓根經不起風吹雨打。
「哦?周先生的意思是根據地?」
「根據地?李兄果然大才,根本所據之地,正是如此!」
「在這膠東不可嗎?」
李孟的這句話問出來,周揚周舉人先是愣住,接著哈哈大笑起來,開口說道:
「莫說是膠東,這齊魯之地太平年景還罷了,亂世養匪還可,養兵那是死路一條,齊魯除卻濟南,兗州幾處,餘下皆是貧瘠丘陵之地,四下無高山天塹以為險要,三面環海,處處皆是死地。「
說到這個份上,李孟就應該是站起來深深一揖,口稱「先生可願助我圖王霸之事乎」,那周舉人拿把羽毛扇輕搖做矜持狀,那就完美了,明朝的士人,雖說口頭上對《三國演義》這樣的市井小說不屑一顧,實際上都是看得滾瓜爛熟,士人們對於劉玄德三顧茅廬,諸葛孔明羽扇綸巾。都是津津樂道,想著自己什麼時候能得遇明主。如蛟龍入大海一般,大展所為,周舉人也不免俗,估計正在盼望李孟起身呢。
眼見到了午飯時分,院子裡面的操練到了休息的時候,十幾名頭目次第的高喊:
「齊隊!!肅立!!」
聽到外面腳步聲急促響起,然後又有次第的大喊:
「數。」
一個個鹽丁地聲音大聲響起,這是在整隊之後點驗人數,人人中氣十足。大聲的吶喊。此起彼伏地聲音一時間把屋內正在高談闊論的兩個人打斷,聽著外面的口令和操練,隨著一聲「散,一個時辰後聚」說完之後。方才是安靜下來。
話題中斷,要想重提卻不那麼容易,周舉人平靜下來之後,頓時醒過神,方纔所說的東西,隨便洩露出那句話,都是殺頭抄家滅九族的大罪,怎麼今天如此的不自持,全都說了呢?唯一能寬慰自己的就是面前這李二郎在市井之中一貫有鐵骨錚錚,俠義無雙的名聲。應該不會去洩露什麼。
可即便是這麼想,周舉人的後背還是被冷汗濕透了,看著對面地李孟神色漠然的端起茶杯喝茶。周舉人更是埋怨自己的多話和妄言,越安靜越發的尷尬,總要說句話才行。
李孟地感覺不比周舉人好多少,可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方才對方說的話。確實是解釋了自己的幾個疑問。只是這些疑問和他的本來目的這麼早被人知道,並不是什麼好事。而且不管怎麼說。此時自己也就是雄踞萊州南部的地方豪強,放在天下,如同螻蟻,還需要成長和自強。
不過,自己這番心思,周舉人能看明白,比這周舉人老辣深沉的,想必也能看明白,之所以沒有人理會,如果不是天下和自己一樣的人太多,要不就是大家都懶得管,還有一種可能李孟不敢去想,那就是有人注意到了,而且準備管。
屋子裡,尷尬的平靜被李孟的開口打破,李孟緩聲說道:
「今天請周先生來,是想要周先生替李某做媒去提親地……」
又是安靜了半天,周揚乾笑了幾聲,回答道:
「卻不知道李兄對誰家的姑娘有意?」
「顏知州的千金小姐顏若然。」
此時地對話比起剛才的縱論天下其實還要尷尬,婚姻大事,在這個時代講究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李孟父母雙亡,也應該找幾位長輩來說合,自己這麼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裡談論,委實是有些古怪。
而且顏知州的女兒,閨名都是女孩的私密之事,哪能這麼隨意說出口地,周揚即便是聽見也覺得失禮,好在李孟說這些話地時候,顯得坦坦蕩蕩。
只是李孟和顏知州家的門庭實在是太不相配,周揚已經是恢復平靜,遲疑了下開口說道:
「也不怕李兄不喜,這樁親事委實是把握不大,周某說句不見外地話,萊州府孫家和徐家都是大族,和他們聯姻,必然大有臂助啊,而且他們都是地方上的士紳,也是門庭相配的人家。」
李孟笑著站起來,避過了周揚的這個話頭,莊重的衝著周舉人施了一禮,開口說道:
「李某在這膠州城內委實是找不到肯去說合的德高望重之人,也就是想著周舉人您急公好義,或許肯幫這個忙,拜託了。」
看到李孟態度,周舉人連忙的站起,臉上雖有為難的神色,可還是笑著回答:
「也罷,周某去試試就是,拼得吃知州的掛落。」
雙方有意在迴避剛才的那個話題,特別是渾身冷汗的周舉人,覺得自己方才真是熱血上頭,對方沒有說話,怎麼自己先說了那麼多,句句都有抄家滅族的罪過啊!
接下來又是扯了幾句閒話,周舉人也不願意多呆,起身就和李孟告辭,臨出門前突然和李孟開口說道:
「今日來貴處,你我只談論跟知州家提親之事,可是如此?」
李孟一愣,隨後就笑了出來,他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連忙點頭確認,聽到李孟這麼說,周舉人頓時是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過也是有些失望的感覺在其中,方才慷慨激昂的說了那麼多,真是媚眼作給瞎子看了。
王海在前面引領著周舉人出府,才走了幾步,猛聽得李孟在身後朗聲說道:
「今日和周舉人談天說地,委實是心中暢快,今後若有機會,還請先生上門飲酒品茶。」
一聽的這話,周舉人渾身震動了下,臉色頓時變得潮紅,轉過身有些激動的深深一揖,然後大步走出去。
第二天消息就在膠州城流傳開來,本州新晉舉人周揚拜訪鹽政巡檢李孟,態度頗為的恭謹客氣,雙方相談甚歡,李二郎的名聲頓時是在本地有上了一層,還有些官府的小道消息,說是周舉人來拜訪顏知州,知州很是客氣的請舉人進內堂談話,不過沒有過太久,一向是溫文爾雅的顏知州居然是咆哮了起來。
儘管衙役們都是被趕開,但是憤怒的喊聲還是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聽不清細節,就是那句「不行」大家聽得明白,不久後周舉人滿臉尷尬的告辭,這消息流傳的不廣,也就是在衙門有關的人中。
周舉人沒有親自來告訴李孟結果,只是讓家人捎信來,上面四個字「有負所托」。面對這個結果,李孟能做的也只有苦笑了。
事情總是讓人感覺很蹊蹺,得到這個消息的第二天,衙門的班頭卻客客氣氣的上門,開口說道:
「知州老爺請李老爺去衙門議事。」
知州是民政,巡檢是鹽政,除每月為了行方便送的銀子之外,也沒有什麼交集。不過這次情況卻有些奇怪,先是用了個「請」字,而且派出的是衙門的班頭而不是家人,這就說明請過去商議公事。
李孟想來想去,也就是前天委託人過去上門提親,其餘還真沒有聯繫,不過在這膠州城中他不需要擔心,知州衙門這些官員,每個人每天到底在做什麼,李孟心裡都是大概有數,這次去肯定不會有危險。
上午相邀,下午李孟領著幾個親信的護衛就來到了衙門,雖想在門口就是遇到了熟人,是鹽丁們的騎術教頭張林,現在是春耕的時候,張林請假說是回去忙農活,今天卻在知州這裡遇到,那只有一種解釋了。
張林在李孟面前可是沒有鹽丁們那麼恭謹,遠遠的扯著嗓門喊道:
「李二郎,老漢今天陪著蘇大人進城,早飯還未曾用過,快給我們這幫老弟兄安排個去處。」
站在衙門外面的還有七八人,除了張林之外,還有幾個四十多歲的人,其餘的都是精壯的漢子,都是一樣的穿著戰襖,這衣服還算是整潔。李孟知道,所謂的蘇大人就是靈山衛所的指揮使蘇臣,這些老人和壯丁想必就是蘇指揮使的親兵和護衛了,李孟在靈山衛所做出那麼多事情來,不管是當管的千戶還是指揮使,都是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