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讀書人,一幫人是杭嘉湖和蘇松常那些家中豪富,在朝中地方上呼風喚雨的東林和對立各個派閥,那是一幫豪門公子在玩政治和醉生夢死,再有一種是讀書人最常見的形態,所謂耕讀傳家,本分種田,本分讀書科舉,希望在毫無希望的正途上取得功名,歷朝歷代的讀書人裡面他們永遠是最多的那部分。
還有一種讀書人,他們好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們家中一般有些家底,但是這些讀書人觀察形勢甚至是直覺比其餘兩種人要強不少,這些人都是在做準備,或者是已經是開始了行動,唔,具體的例子,比如說投靠東虜女真的範文程……
這位周舉人看起來也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最起碼不是那種讀死書,瞎清高的人。所以李孟覺得自己和對方有溝通的可能。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第二天,周揚周舉人居然主動上門拜訪李孟,雖說是應邀,可真是讓太多人驚訝了,也包括李孟在內。
「大人,周揚周舉人來拜訪,讓小的通報一聲!」
進門說話的是管理宅院的羅西,他此時是滿臉的不可思議的表情,他雖然是出身平民,可也見過有功名的文人對待軍戶子弟是什麼態度,那都是對待奴隸和倡優一般,在這膠州城小地方,新進中舉的周揚在眾人的眼中就和那文曲星差不多,身份不知道要比這李孟高出多少去,可卻主動來拜訪李孟。
「快請進來!」
李孟對這文武的貴賤之別並沒有同時代的人感受的那麼深刻,所以表現的還算是從容,如果他看到院子裡外值守的鹽丁臉上都有興奮之色,腰板挺得的比平常要直不少,甚至連王海和陳六都是如此。
堂堂地舉人老爺。將來做知縣知府的文曲星居然主動來拜訪我家李大人了,這說明李二郎真是非凡。連這樣一個人物都要來拜訪他。
看著羅西等人誠惶誠恐地把周揚請進來,李孟心中也很高興,看著大步走來的周揚,周揚是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還留著幾綹鬍鬚,倒是沒有常見讀書人的那種文弱,顯得頗為壯實,在李孟眼中,這應該是經過有目的鍛煉。知道鍛煉的書生,以李孟對這個時代的瞭解,還真是少見,這名周舉人臉上帶著笑容。四處打量著鹽政巡檢的宅院。
李孟作為主人,正堂的門口下了一級台階,算是尊重,他有些鬱悶地看到,滿院子的鹽丁看著這名舉人的態度,貌似比看到自己都顯得敬畏,這個年代的人對讀書人特別是有功名地讀書人有一種發自內心尊崇。
被領進院子的周舉人看到李孟在台階上,臉上帶著笑容,快走幾步上前,雙手已經是抱拳拱起。給李孟見禮。
凡是見到周舉人如此恭謹的對待李孟,凡是見到這一幕的鹽丁心裡的感覺又有些不同,李孟在他們心裡的形象更加的高大。
周舉人要是做官。最起碼也是八品起步,和李孟這種軍戶出身的鹽政九品巡檢身份天差地別,如此主動和客氣,倒是讓李孟有些措手不及,雙方在台階上互相見禮。然後讓進了屋中。
進屋之後。一名鹽丁端著茶盤走進來,茶壺茶碗還有幾樣點心。放在茶几上自己走了出去。
李孟站起來拿起茶壺,給周舉人倒了一杯茶,雖說身份差異,可畢竟是主客之別,這周揚開始以為,這麼有錢有人的李二郎,總歸是會有個丫鬟小廝的,誰想到進來地是穿著短襟打扮的鹽丁。
在院子裡面的觀察,和進入這正堂所看到地,都是比較簡單的裝飾,周舉人也是膠州城的大戶人家,見過知州衙門裡面的小吏家中也有的比這個要好些。李二郎地名聲可是好大,傳聞也是極為地多,比如說月入萬金之類的。但是吃穿用度如此地簡單,而且從每個人很自然的態度上能看出來不是矯揉做作,這就有些奇怪了。
相比於這些奇怪,李孟軍戶出身不知道禮節,自己給客人倒茶的怪異舉動,周舉人卻早有耳聞了。
「周某早就料到和李兄會有這次相邀,只是這日子比周某想的晚了些。」
放下茶碗,先開口的卻是這位周舉人,聽著對方從容淡定的說出這句話,李孟倒是愣住了,原本要說的話都是嚥了回去,遲疑了下開口問道:
「不知道周兄怎麼講?」
「周某在膠州城中也是土著,在萊州府和山東也頗有些親朋故舊,從天啟年開始,也見過不少人物,像是李兄這般志向遠大的卻是僅見。」
「周先生說笑了,李某是鹽運司下面的一個巡檢,查緝私鹽整頓鹽務罷了,談不上什麼遠大。」
「養精銳兩千,月入萬金卻清貧自守,有橫行之能卻急公好義,為善鄉里,求勢大,求善名,若是安心做巡檢,以往幾位巡檢都是做個富家翁,若是不安心,以往還有幾位都是為惡一方,最後不是被人拿了,就是暴斃橫死,比如說遭遇賊人的牟巡檢。」
這些話當真是說到了李孟的心底去,甚至還點了些隱秘之事,李孟所做的只是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這還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對方,而且他對突然開始這個話題完全沒有準備,不過那周揚看見他的反應,頓時是來了興致,話匣子被打開一般,又開始說起來:
「這天下一天天的衰頹,眼見的都是末世的模樣,有心人都是早作籌備。李兄也是這有心人之一吧!」
周揚句句誅心,李孟沉默了半天,終於是開口說道:
「聖天子在位,周兄是聖人門徒,怎麼能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李某在巡檢這個位置上,又是武人出身,多招募些人手,弄點手段,也是大明子民的本份,今日請先生來……」
話還沒有說完,又被這位周舉人打斷,這位周老爺情緒已經是高昂起來,侃侃而談道:
「這天下已然是動盪起來了,歷朝歷代,可曾見到有首輔大臣輪換這麼頻繁,可曾見到三品以上的大臣這麼多掉了腦袋,陝西之亂民已達近百萬之眾,天下人稍微有些頭腦的,就已經看出來不對。」
李孟很是有些無奈的把手在額頭上拍了拍,今天請這位周舉人來,可不是要談這些的,看來古代人也不是所謂的渾渾噩噩,這些腦筋清醒能看到天下局勢的讀書人,也都看出陝西亂民已然不可制,朝政混亂不堪,天災不斷。不過這時候,李孟卻終於有些現代人的自豪,你們的見識再高,也比不上自己這個知道結果的人,不是朝政混亂,不是陝西亂民,真正毀滅掉天下的是東虜女真,所謂的疥癬之疾。
等等,滅明的嚴格來說是李自成,滅掉漢家法統的才是滿清,想到這裡,李孟也有些走神,順嘴說道周舉人一進來說的都是滿門抄斬大逆不道的話語,李孟那邊老神在在的閒扯,他那裡也有些心慌,說話間已經是在拿捏分寸了,李孟回答這句話之後,周舉人心裡才算是鬆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在濟南會試的時候,聽到其他人議論傳聞,督撫即便是有王命也要求告將官總兵,要不然指揮不動,這分明是元末,宋末,唐末的格局……」
叫周舉人來,李孟不是要暢談天下大勢,可被對方這麼一談,無時無刻不在的那種緊張和焦躁感又是湧上心頭,李孟不再靠在椅背上,帶點鄭重的說道:
「看到亂象能如何,天下大勢,我這幾千人好像是水中的氣泡,水流稍微大些,就是破碎,能有什麼用處,不過是安自己的心罷了。」
「李兄過謙,你那兩千鹽丁,據我所見,直比邊軍精銳,就算是比那些總兵親兵家丁也不遜色,這如今,誰家的人馬不是幾百幾十親兵,帶著幾千幾萬的青壯……」
周舉人的聲音漸漸的高起來,顯見是縱論天下大勢已然是興奮起來,這種精神狀態李孟卻也見過,在現代時候,年輕人談論軍事政治就是這般模樣,常說我要如何,我能如何,各個是英雄了得,不過那些看似高深的話語在有從軍經驗的李孟耳中,實在是有些淺薄可笑。看著周舉人的模樣,也是類似。
不過相差幾百年的軍事政治愛好者,所看到和瞭解的東西自然不一樣,李孟可以說從一開始就是憋在逢猛鎮這個小地方自己悶頭發展,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問題,也許面前這個明代的軍史愛好者會給他答案。
當下,李孟清清嗓子肅聲說道:
「那請問周先生,你看李某和手下的鹽丁眼下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請不吝賜教!「
生活中,周舉人這樣的人可不少啊,呵呵,想想明代雖有錦衣衛,可那些文人的八卦精神,出來這樣的人也不是什麼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