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
王納的大牙被希尹踢掉了一顆。被兩個衛兵叉出大帳後。一張臉腫得厲害。他被暈忽忽地扔進馬廄之後。良久才回過神來。
摸了摸已經麻木的臉頰。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王納悲哀地想。即便自己現在已經貴為大金國的高官。在軍隊的實力派眼睛裡也不過是一個奴才。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金國雖然已經盡得遼地。依舊脫離不了原始部落的氣息。君無君體。臣無臣規。國家大事在他們看來。不過是一場兒戲。一拍腦袋就是一個想法。你根本就跟不上這些蠻子的思路。
也許。在遼國滅亡之時就該以身殉國。卻也能博得千古美名。
王納越想心中越是難過。
早知道從東京北歸之後就直接回上京。我這是給自己找麻煩呀!
自怨自艾了半天。王納也無法可想。只能混一天算一天。一有機會。想辦法逃回上京再說。吳乞買總會給自己一個公道的。
如此一想。王納也安心了許多。頭一歪倒在乾草堆上睡著了。這一夜他睡得很不塌實。乾草堆也比不上絲絨被。人一躺在上面就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溜。天亮的時候。長長的牛角號吹響。到處都是激烈的戰鼓聲。兩個女真士兵跑進來說:「王大人。希尹將軍命你帶兩百人打前鋒。」時。王納這才驚慌起來。
他大聲叫倒:「谷神這是讓我去送死呀。我要見粘罕。快帶我去!」
「粘罕不會見你的。你這個奸詐的奴才!」希尹一張青灰色地臉出現在馬廄門口。顯然。這個女真第一智者昨晚也沒睡好。他伸出鞭子敲了敲門框:「你做前鋒也是粘罕的命令。他可沒我脾氣好。還是快收拾收拾出發吧。貽誤了軍機。小心被我軍法從事。從現在起。你已經被編入我的部隊。王將軍。別給我丟臉啊!」
王納此時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他昏沉沉地從乾草堆上爬起來。顧不得洗臉進食。就帶著兩百個所謂的部屬到陣前集結。
步兵們以一百人一個猛安為單位在陣地上集中成一個個小方塊。軍官們大聲呼喝。士兵一陣陣騷動。看模樣。金軍這次要採取蟻附攻城。這樣地攻擊手段雖然直接有效。但傷亡卻是十分慘重。
這大概是因為太原附近已經被河東軍清理得找不到一棵樹。因為資材難找。不得已出此下策吧。
騎兵們四下巡邏。以五十人為單位散佈在個營的大門處。準備一旦城中敵人衝出就來一個反衝鋒。
今天依舊是個晴天。日頭從東面出來。照射在太原城牆上。紅彤彤一片。形勢對進攻方有利。至少不用直接面對讓人睜不看眼睛的陽光。整個太原看起來很小。也不過是一座小城的模樣。單面城牆不過兩里。騎上快馬。半天時間就可圍著城跑一圈。
王納不明白。這座看起來觸手可及地城市怎麼會在宗翰的圍攻下堅持了八個月。
見金軍集結。此刻城上的守軍好像也意識到大戰即將來臨。不斷有黑點一樣的人影在牆上跑來跑去。須臾。幾十條黑煙升起。在無風的天空中拉得筆直。如同一條條細長地柱子把天與地連接在一起。那是河東軍在生火燒水和熬鉛汁。
金軍隊伍還在集結。滿營都是人發出的噪音。滿世界都是紛亂地腳步。黃色的灰塵滿滿浮到空中。如同起了一場混沌的大霧。
轆轆的車聲中。一輛接一輛攻城器械從營中推了出來。
首先出來的是尖頭木驢。這是一支一長多長的木槓。有六支腳朝兩邊分開。呈V字狀。以六支分開的腳為骨架。上面蒙了一層生牛皮。進攻地時候。每個尖頭木驢下可藏六人。可以直接衝到城牆底下。
然後是鵝車。這是雲梯和屋車的混合體。下面是一個巨大的木屋。屋頂上裝有一張雲梯。
所有的器械都顯得粗大笨重。在一百多個士兵的推動下艱難地向前移動。發出沉重的轟隆聲。
隨著大量器械的出現。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漸漸升上高空。
超過一萬人將整個北門外方圓十里地全部填滿。滿世界都是個頭碩大的器械那雄偉的身影。
王納很榮幸地成為兩個百人隊的軍官。一個節度使居然只帶兩百人。想起來也真讓人苦笑不得。不過。王納也知道。在宗翰和希尹心目中。自己這個降人還比不上一個猛安。
他看見希尹那張鐵青色地臉在人群裡閃而過。今天地谷神好像吃錯了什麼藥。興奮得滿眼放光。不住地大聲吶喊著。
隨著他的喊聲。長長地牛角號再次綿延而激越地吹響。
「呼!」
巨大的呼嘯聲沖頭上劃過。
王納禁不住抬頭看去。卻見頭上無數顆炮石高高正劃出漂亮的曲線。勁急地朝太原城頭落去。這些石頭有大有小。大的像一個磨盤。小的只有拳頭大小。數量大得驚人。整個天空也隨著這片炮雨的發射一暗。
「太漂亮了!」王納感歎一聲。心神為之一奪。
隨著炮石的落下。太原城牆上一片狼籍。響亮的轟擊聲震得人骨頭髮酥。殘磚紛飛。煙霧瀰漫。
一口正在熬製鉛汁的大鍋被一顆炮石擊中。紅色的金屬液體綻開。幾個渾身是火的河東軍士兵大聲慘叫著從城牆上摔下來。
「好!」眾女真士兵見己方投石車發威。也都同時歡呼起來。
可是。還沒等女真士兵的歡呼聲落下。只見。城牆上突然豎起了一排竹竿編成的柵欄。如雨一樣地炮彈落到上面。只發出一陣「劈啪!」亂響就被那堅韌的竹竿彈開。
而就在這個時候。頭頂上的石頭開始稀疏下來。最後終至於徹底啞火。
漫天的呼嘯聲驟然而停。世界陷入寂靜。
剛才還興高采烈的金兵都沒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頭都是霧水。
「怎麼停了?上次我們攻太原地時候。投石車就沒停過。一打就是一天。投手的膀子都腫了。今天這事有點怪。」
一個經歷過上次太原攻城戰的女真老兵嘟囔著說。看著前面那座小城。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絲懼色。長達八個月地圍城戰對城中的守軍固然是一種折磨。對攻擊一方的士卒而言何嘗不是如此。
女真人長於野戰。對如何打下一座有完備防禦體系的城市沒任何經驗。因此。太原圍城戰也讓金兵付出了極大代價。尤其是那種慘烈的肉搏。可以說。城牆地高度就是屍體的高度。這樣地戰爭。即便是嗜殺成癖的女真人。也會精神崩潰的。
經過上次血戰。金兵的精氣神明顯不足。一個個站在地上木呆呆地看著前方。
良久。對面的城牆煙塵散盡。城頭依舊。只牆壁上有一片被炮石砸出的白色斑點。
一面紅色三足烏大旗升起。然後。城牆的垛口上冒出無數點人頭。太原那邊。海嘯一樣地歡呼聲傳來:「楊侯來了。楊侯來了!」
「那是楊華的帥旗。」一個見多識廣的女真士兵指著前方大叫。
「投石車呢。轟他呀!」又有人大叫。「多好的機會。」
「沒球用。投石車沒石頭了。」一個熟悉己方情況的小軍官負氣地咒罵:「楊華這鳥人簡直就是叫花子出身。太原城外的石頭都被他搬光了。總不可能讓投手拿泥巴砸過去吧?」
有這個軍官開頭。大家都在亂糟糟地議論。實際上。對於攻城戰大家都感覺無比的畏懼。現在都忍不住大聲說話。以掩飾內心中的慌亂。
「大人。你該穿鎧甲了。」兩個衛兵將一套皮甲抬了過來。示意王納穿上去。
「好了。」王納慌忙地繫著皮扣。一邊系一邊問:「什麼時候進攻。進攻路線是什麼?」作為這兩個猛安百人隊名義上的統領。他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管這些做什麼?」身邊的一個軍官滿面愁雲地應了一句:「軍令一下。我抬著器械朝前衝。直到沖不動為止。」
「什麼叫直到沖不動?」王納有些奇怪地問。
「被人打死或者衝到城牆下面。」那個軍官頹喪地說:「以前太原由王稟那雜種防守地時候。我們攻了八個月也沒拿下來。現在換了更厲害地楊華……放心吧。你我今天就會戰死在城牆下面的。」
聽他這麼說。王納背心流過一陣寒意。只覺得身上地鎧甲沉重得快要將脊樑壓斷了。
回頭看去。幾十台已經射完彈藥的投石車疲倦地低垂著頭顱。如同落帆後的大船。
鼓聲開始沒節奏地亂響。陣地上。幾百面大旗同時揮舞。
「當大人。要進攻了。快歸隊!」那個軍官拉了王納一把。
「出擊!」完顏希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高台之上。手一揮。大聲吶喊:「今天之內。拿下太原!」
「衝啊!」到處都是金軍的吶喊。黑糊糊一片人影如開鍋的沸湯。
巨大的雲梯和鵝車搖晃著身子步履蹣跚向前。
「起!」軍官拉著王納衝到一個尖頭木驢下。一聲大喊。將木驢高舉過頭。「衝啊!」
眼前一黑。王納縮在那一面被水澆濕的生牛皮下。機械地向前挪動著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