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行 第三卷 金甌 第九十章 去意
    「玉琮一隻,高一尺,方五寸!」

    「青銅五羊方尊一隻……」

    「雙耳瑪瑙羊首杯一隻……」

    一個書辦大聲地唱讀,搖頭晃腦,聲音清亮。

    古松一臉古板地坐在案前,奮筆疾書做著記錄。

    院子裡,各色箱櫃堆積如山,一群丫鬟、家人瑟縮著身體跪在地上。

    這裡是蔡京的府邸,院子裡到處都是龍衛軍士兵忙碌的身影。

    「丟他老母,這個蔡京真他娘有錢啊!」書辦是個嶺南人,說起話來有很重的南方口音。抄家行動已經持續了一整天,蔡府的財物還沒清點完畢。看著這麼多什物,書辦有些犯愁,肚子裡早餓得汩汩叫,只恨不得馬上丟下這裡的工作,去酒樓上美美地喝上幾杯。

    「玉珊瑚樹一支,高兩尺。」吞了吞口水,書辦又念道:「金酒具一套,計,壺一口杯九隻……,他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古松沒有記錄。

    書辦小心地問:「古虞侯,這套酒器是金的,如何處理?」

    古松將筆放下,朝一個士兵招了招手,又轉頭對書辦細聲細氣地說:「飄沒。嗯,珊瑚樹也飄沒吧。張相喜歡這玩意,等下你將它包了,送過去。」

    「好的。」書辦點點頭。還沒等他再說,那個龍衛軍士兵已經走到那套金酒具前,提起腳狠狠踩下去,將那套精美的器皿踩癟了。

    書辦心中暗叫可惜的同時,也大為鄙夷:「這個楊華還真是個土包子,這麼多好東西不要,只要金銀。」來的時候張邦昌已有交代,讓楊華若喜歡什麼可自取之,就不要登記造冊了。

    聽說楊華是禁軍龍衛軍指揮使,正五品右武大夫。按說這樣的高官應該有很好的審美品味,可誰曾想,一但抄家行動開始。楊華不要美玉珠寶、不要古董字畫,專挑黃白之物。一天下來,掃蕩了一萬多兩黃金。兩蔡京洗臉盆上的鎦金也被他用刀子刮了下來。

    焚琴煮鶴到這種地步,也算是達到一定境界了。

    「還沒弄完啊,怎麼搞的?」一聲洪亮的笑聲傳來,書辦暗叫一聲說曹操曹操就到。抬頭一看,正是一臉紅光的楊華,身邊還跟著一個高大女子。

    他忙站起來,拱手道:「見過楊將軍。」

    「免禮。」楊華一擺手,對他說:「你也辛苦了一日,看看這裡面有什麼喜歡的物件,也選兩件。「

    書辦忙道:「不敢,朝廷正是用錢之時,若讓張相知道了,我可吃罪不起。「

    「張相那裡我自說去,朝廷要用錢,嘿嘿……」楊華冷笑。

    「將軍慎言。」古松突然沉聲提醒楊華。

    「不說了,不說了。」楊華微笑著搖搖頭,揀起地上的一隻和田羊脂玉香爐端詳了半天,然後隨手塞到書辦懷裡,「這東西好,與其便宜了金人,還不如我們分了。」

    書辦捧著那個香爐,呆了呆,突然往地上一扔,雙目含淚,「楊將軍,這一仗我們明明贏了的,怎麼會這樣?」

    「我怎麼知道。」楊華一聳肩。

    「我不明白啊,我們本來贏了的。現在李相被免職,反到是奸臣們高居堂上。貪生怕死的,高官穩坐;奮勇抗敵的,烏紗落地。凡是做了點兒有用的事的,就要挨整,這叫什麼世道?」

    楊華「咯咯」一笑:「想不明白就不想,來來來,發財要緊。」說著又將一串珍珠朝書辦懷裡塞去。

    書辦抽泣,「將軍,這東西我實在拿不了,我心裡難過啊!對不起,我有點餓了,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吃的。」說著,他飛快地朝廚房方向跑去,尋了一罈酒,大口地喝了起來。

    看著書辦的背影,楊華搖了搖頭:「民心可用,可惜官家不會用也不想用。」

    古松冷漠地評價那個書辦:「最煩見這種動不動就哭的軟蛋,狗幾巴入的已經哭好幾場了,討厭!」古松現在已經徹底被龍衛軍那群老粗給帶壞了,說起話來非常難聽。

    楊華也笑了起來:「前幾日你不也哭得煩人。」

    「有嗎?」

    「沒有嗎?」

    二人都笑了起來。

    那日從皇宮回來之後,古松聽到李綱被罷相的消息後喝了半天酒,突然放聲大哭,哭得人見人憎。

    最後,趙明堂終於忍無可忍,挖苦說他這是傳說中的「如喪考妣」。

    兩個傢伙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引得不明真相的龍衛軍將士圍觀。若不是楊華在關鍵時刻回來,還不知道他們要打成什麼模樣。

    結果自然是兩敗俱傷,然後,兩個人卻突然大笑起來,一起出去喝得爛醉,半夜時才被楊華派人抓回來關了禁閉。

    若不是次日抄家命令下來,楊華還想再關他們幾日的。

    宋金和談按照歷史本來的軌跡發展,北宋皇帝已經全盤接受了金人開的出和談條件: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絹、彩各一百萬匹,馬、駝、驢、騾之屬各一萬。尊金國國主為「伯父」。凡燕雲之人在漢者,都要送還。此外割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之地。

    說起來,第二日李綱和楊華在封丘門大敗兀朮軍的消息已經傳到皇帝的耳裡,這個時候,皇帝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上了李邦彥等人的當了。所謂親征行營大軍和西軍主力盡被金人殲滅的戰報根本就是胡說,撕毀和約也是情理之中。

    可皇帝偏偏一咬牙答應了全部條件,好像惟恐賣國不夠快一樣。這一點就讓人費解了。

    下來之後,楊華仔細一樣,好像已經揣摩到皇帝的心思。按說,親征行營大軍已經取得了勝利,可姚平仲大軍的覆滅卻是實實在在擺在那裡的。這次李綱雖然取勝,可難保下次不會別成第二個姚平仲,若下一戰敗了怎麼辦,不一樣要求和?

    你們打了敗仗,大像姚平仲一樣一走了之,可我是大宋的官家,可沒地方去。看來,這主戰派也不是那麼可靠,戰鬥下去,勝負還是一個未知數。但只要答應金人的條件,女真大軍就會退兵。不就是割點地,給點錢嗎,天子廣有天下,還缺這點東西,還打什麼仗啊?

    話雖然如此,可金人的條件是如此之高,朝廷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錢。皇帝就只能將手伸向「六賊」的家產。一來「六賊」實在太富裕了,抄了他們的家,應該能弄到不少財物。再則,可以藉機進行政治清算,徹底將太上皇的勢力一舉剷除。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於是,一聲令下,雷厲風行,大抄家行動開始。楊華有幸參加了這支搶劫隊伍,分得了查抄蔡京府的美差,一下子吃了個飽。

    隨著李綱被免職,楊華心中尚存的一絲忠君愛國情操被冷酷的現實徹底磨滅了,蛻化成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現在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他還很為自己當初被李綱的人格魅力所征服而感到羞愧。

    「六賊」的家產查抄得已經差不多了,可光這六處的財物還遠遠不夠。

    於是,皇帝將手伸向了宗室和百姓。

    不日,一道聖旨下來:「大金所需犒軍物數目浩瀚,朝廷竭力應付,即使是供祀宗廟的器皿,也不敢吝惜;至於親王、內外百官之家,也已下達告諭,要他們盡數捐助。然而尚恐未能夠數,如有忠義之民體諒國難,願將私家所有助國用者,限近日向戶部尚書聶山等處送納。」

    聖旨上說的是自願捐款,可一旦實行起來就演變成攤派。

    諸王家裡的金銀絹帛,道官、樂官等文化幫閒官員平常所受的賞賜和家中現有金銀,各宮觀寺廟、各局各司以及開封府的公用金銀都被限期交納,若有隱匿不交者,軍法從事。

    混亂就這麼開始了。

    「公然搶劫百姓,吃相難看到這等地步,這個朝廷還真是有意思!」楊華回憶了一下,遍觀中國歷史,即便是昏聵透頂的滿清末年,好像也沒出現過這樣的怪現狀。

    趙宋王朝算是一次性把開封的民心失去了。難怪金人二打開封時被人一戰而下。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楊華拍了拍古松的肩膀,小聲說:「我的調令下來了,跟不跟我去?」

    「去哪裡?」古松眉毛一顫。

    「相州。」旁邊的梁紅玉笑道:「楊華升職為萬州防禦使,調去相州了。」

    「哦。」

    梁紅玉問:「古松,萬州好像在四川吧。」

    古松耐心地解釋說,防禦使、觀察使、節度使都是虛銜,只遙領,不實授的。說了半天,梁紅玉還是不理解,最後古松只得朝她一翻白眼,問楊華:「這麼說來,我龍衛軍這次是要去相州就糧了?」

    「對,去相州。」楊華展眉笑了笑,他這次去相州其實就是以軍就食,也叫就糧禁軍。北宋禁軍大多駐紮京城,一旦邊境有事,部隊就要外派出去駐防,這叫駐泊。

    一旦戰事時間拉長,後勤問題就出來了。因此,國家又出了一項規定,軍隊可以就地補給,以軍就食。

    後來,隨著京城禁軍隊伍的逐漸龐大。到最後,國家覺得再養這麼多軍隊很是吃力,索性在和平時期也派部隊到糧食豐產區找飯吃,到秋收後徵集到足夠糧食才回京城。

    這些外派吃飯的部隊被人稱為就糧軍。

    這其中也有一個問題,因為禁軍是職業軍人,一個士兵通常帶著一大家人。因此,就糧禁軍可以攜家屬前往。

    現在是靖康一年二月,到秋收還有大半年時間。楊華此去正好抓緊時間招募士卒,等到秋收,宋金第二次戰役應該也要開始了。

    也就是說,楊華此去,根本就沒打算再回開封。

    為了這個調動,他最近在京城上下打點,又有張邦昌從中斡旋。很快,調令就下來了。

    楊華現在手中握中一大把空白告身,去相州之後,等招募齊一千五百士兵,自然要大封其官。一直追隨自己的五十老兵都要提拔到領導崗位上去。

    楊華認為,古松並不是一個標準的軍人,好像同自己也不怎麼貼心。真讓他去外地,這傢伙未必願意。再說,現在張邦昌正得勢,古松未必沒有轉投張宰相門下的心思。還是先徵求下他的意見為好。

    不過,他若不跟自己走,將來開封陷落時若出了事,未免可惜。

    沒想到,楊華的話剛一說出口,古松很快就答應了:「我去。」

    「那就好。」楊華舒了一口氣。

    古松突然自言自語地說:「開封,這地方太憋屈了,若再呆上幾日,我會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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