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鐵來到濱海酒店大堂的御風茶莊,劉大麗已經等在那裡了。
劉大麗是一家嬰兒乳製品貿易公司的老總,30多歲,已經有些發福了,估計是經常去美容院,微胖的臉上放著光,像一大塊覆蓋著保鮮膜的豆腐。不過這不影響劉大麗的風騷勁,她每笑一下總是要用蘭花指勾一下耳朵邊的頭髮,再斜著眼瞟你一下,似乎隨時準備用她的魅力把你擊倒在床。
安鐵心裡鬱悶,也沒怎麼和劉大麗客套,開門見山地說:「劉總,你的專訪已經安排版面了,以專訪的形式做的稿子,宣傳效果會是多方面的,稿子從你給福利院的智障兒童捐營養奶粉切入,我認為,對你個人、公司和產品的宣傳推廣都還可以,稿子你看了吧,你看可不可以定稿?」
「沒的說,小安子,你辦事我放心,文章寫得很好,定下來發我就放心了。」劉大麗眉開眼笑,「以後有事儘管找你姐說,別客氣啊!」
說著劉大麗從手包裡拿出一張卡,遞給安鐵說:「小安子,這裡是大姐的一點意思,給你和你們領導買點煙,別嫌少。」
安鐵不客氣地接過卡,在劉大麗自覺風情萬種的眼神下,感覺自己像個鴨子,他擠出笑說:「那就謝謝劉總了,你以後別叫我小安子好不,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啊,你看上去還比我小呢,你一叫我小安子,我怎麼覺得自己像個太監似的。」
「哈哈哈!」劉大麗放肆地笑了起來,「太監不太監要試過才知道哦,開玩笑開玩笑,那以後叫你安弟弟得了,你以後也別叫我劉總了,要叫劉姐,或者乾脆叫我大麗,你都29歲了,我也的確大不了你幾歲,再說你還長得還那麼成熟!」
顯然,劉大麗聽了安鐵的話非常受用。
「好的,劉姐,你還是叫我安鐵吧,安弟弟,我聽著還是會想起安公公。」安鐵說著,站了起來,「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劉姐。」。
安鐵走出濱海酒店大門,劉大麗還在背後喊:「別忘了常給你姐打電話啊!」
安鐵加快腳步,鑽進車內,長吁了一口氣,加大油門衝上濱海路。
安鐵把車停在路邊,一個人來到海邊。他心裡有些亂,想起瞳瞳的裸體與早餐,秦楓的聰明與風情,還有李小娜的愛情與背叛,6年過去了,他還是忘不了李小娜。
李小娜就像他青春的肉體和夢想中開放的一朵艷麗的桃花,在別人看來,那雖然是平凡的一朵桃花,安鐵知道,對於他,對於青春,那是唯一的一季,就像他20歲的青春,這朵花不斷地在他青春裡開放,然後在黃昏的雨水裡飄零,她長開不敗,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許多年來,每一次回首,他都看到她慢慢地開放,芬芳陣陣,然後,又慢慢凋零。記憶就像一座隨時隨地都能看到的診所,而他必須進去打針,他必須接受這一針帶來的興奮、恐懼與疼痛。安鐵想他也是病了,可走遍了所有的診所,忍受了那麼多的疼痛,也沒有找到一種藥治好他的病。
6年過去了,安鐵在兩年的沉淪後,開始打起精神面對自己。那次北京的採訪,就像一個宿命,命中注定他會碰到瞳瞳。他經常審視瞳瞳,如同審視自己一樣。每一次在審視瞳瞳和自己的關係的時候,他心裡就會很痛,然後這種痛又像煙霧一樣慢慢消散。這時候,他總會享受著瞳瞳為他做的晚餐,晚霞照紅了窗外的天空,大海無邊無際地藍,房間裡也被紅色籠罩著,兩張安靜平和的臉,一隻白貓蹲在窗台上,風輕輕吹過貓嘴邊的白鬍鬚。安鐵總是在這時候發愣,然後被瞳瞳刷碗的聲音驚醒。
這些年,安鐵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工作上,4年的時間,安鐵是這個城市知名的記者和廣告策劃人,擁有一間不大不小的公司。安鐵彷彿一個機器人一樣為一個神秘的主人工作,彷彿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但又不得不去做。在報社4年多,他換了三個部門,先在文藝部,然後調到經濟部,最後調到廣告部時尚週刊做策劃,策劃是報社內部分工,相當於時尚週刊主編的助手,對外還是編輯和記者。
在人前,他從來都是強悍的和堅硬的,只有在一個人時或者和瞳瞳在一起時,他才是柔軟的。生活於他就像被人塞在腳下的一塊薄冰,似乎隨時可能沉陷。他一直租房子住,好像隨時準備著離開,但又沒地方可去。
還有他與秦楓的愛情,他們一直沒有公開關係,別人看出來了,他們不否認也不承認。兩年來一直這樣。秦楓太聰明,太有能量,一直安靜不下來。他們都已經29歲了,卻一直沒有討論過結婚,誰也不提,時間長了,老是不提這個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可是到底問題出在哪裡安鐵一直沒搞清楚。看起來他們的感情一直不錯,性生活和諧刺激,生活方式時尚有趣。安鐵突然覺得,必須找個機會跟秦楓談一談。等搞完這次選秀活動再談吧。
安鐵覺得有些累,他低著頭,一步一步走向停車的地方,路上他想起海子的那首簡單而絕望的詩歌。這幾年瞳瞳也在學著寫詩歌,安鐵那裡有各種各樣的詩集和詩歌雜誌,幾年裡瞳瞳一直在看,安鐵並不喜歡瞳瞳過多與詩歌接觸,不希望她染上多愁善感的毛病,好在,瞳瞳一直是安靜而純真的,他突然發現瞳瞳學著寫的不少詩歌他居然都記得,並且每次想起來,心裡像他懼怕的打針一樣痛,他想起瞳瞳前兩天寫的幾句詩歌:
此時,寂寞的、疲倦的
把一片雲從嘴裡吐出來
像吐出胸口中腐爛的棉絮
天色暗了,月亮躲在水底
我把身子在田野上解開
照著你和我
我拎著自己的腳
乾淨的、赤裸的腳
踩在乾燥的泥土上、草地上
樹的影子縮在腳印裡
風一吹,晃一晃
像行走的靜物,眨眼間
走到前面,或者更遠的地方
等著我經過
想著這樣的詩歌,安鐵已經不是一種痛,而是一種真實的恐懼,對純真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