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直到了晚上,張自成過來報告,終於證實了心中的猜測,他果然是北燕的三皇子——徐王燕舞寒。兜來轉去,竟然還是躲不了他們燕家人麼?我到底應該如何去面對你們,而他又將如何面對我和他的兄長?兄弟之義和男女之情,他又將如何選擇?
想到這裡,只覺得頭越來越痛,伸手使勁地捶著,只盼著自己能清醒一些。張自成嚇得不輕,忙過來拉住我,卻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一臉擔心地瞅著我。
我揮手讓他先下去,他卻不肯,直到我瞪了他幾眼,他才無奈地出了。一會兒,我隱約聽到門外斷斷續續的呼吸聲,才知道他根本沒走。心下有些歉疚,卻硬是忍著沒說話。
以後的數日我都沒有出門,每天都由張自成給我端了食物進來,只是我心裡有事,怎麼也吃不下。食物常常都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張自成偶爾會帶了他的消息,說是官兵封了城,滿城都在尋人。城裡的青樓勾欄都被搜了個遍,連大戶人家新進的下人、丫鬟都個個進行了徹查。
我也只是聽著,不發一言。又過了兩日,尋人的範圍擴展到周邊的其他地區,運河的航線也暫時被封鎖了,往來的船隻都被仔細地搜過。我苦笑著,果然是王爺啊,尋個人搞得這麼大張旗鼓,只不知你到底打算折騰多久呢?
半個月後,張自成又來報說,根據他安插在那裡的眼線的報告,他們第二日就要返京了。我啞然,終於要走了麼?
傍晚,張自成又慌慌張張地跑到我屋裡,有些哆嗦地說道:「小姐,那個趙王爺訂了『雨菏』包間,他是不是知道您藏在這裡的事兒了。」
我淡淡地說道:「他若知道我藏在這裡,早就直接來找了,又怎會這麼迂迴曲折地玩這套。你也別出去,讓這裡的掌櫃小心應對就是了。」
張自成這才放鬆不少,臉上的肌肉也鬆弛了下來。擦擦腦門上的汗珠笑道:「屬下就是沉不住氣,不是做大事的人。」他頓了頓,又詢問地說道:「要不要也給小姐您準備一間。那『雨菏』間旁邊有個『醉櫻』間,您要不要——?」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搖頭道:「不必了,要麼你在隔壁聽聽吧,有什麼狀況再了告訴我就是。」
張自成忙應了出門,末了還小心地將我的房門關上。我輕歎了一聲氣,怎麼越來越複雜了呢?仔細想想又覺得有些不對勁,燕舞寒若要找我,必定會讓人畫像,不管那畫師畫得如何差勁,那燕舞揚也不可能認不出來。這就是說,他可能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跟樓外樓的關係非凡他也略知一二,那麼他今日到此是別有用意嗎?他為什麼沒有告訴燕舞寒我可能在這裡,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告訴燕舞寒我的真實身份。他到底想怎麼樣?
我的頭又開始痛了,一個個疑問像無數個大石頭不停地敲擊著我的腦袋,一陣一陣地痛到我快窒息。
一直等到晚上張自成從「醉櫻」間裡出來,我的頭仍是痛得厲害。但仍是忍住了,仔細聽他報告。
「趙王一直坐在包間裡喝著酒,也沒說別的話。不過屬下聽說趙王似乎就要成親了,是燕國杜宰相家的千金。十天以後的日子,所以……」
「我知道了」還沒等張自成把話說完,我已經冷冷地打斷道:「你給我準備好糧食和馬匹,我明天出發。」說到這裡,忽然想到了燕舞寒含笑的雙眸,深情地望著我,只看得我的心隱隱作痛。眼中一濕,淚水又落了下來。
第二日晨,燕家兩兄弟出城,我趁亂偷偷地跟在後頭。並不擔心會被他們認出,因為我這次不再理會個人形象而將臉上塗了好幾層顏料,整個人都完全改變,就是我自己也認不出來了。
他們的馬車經過城門的時候突然停了,我馬上策馬躲到人群中,眼睛卻偷偷地朝那邊打量。一會兒,車簾掀開,露出了燕舞寒的身影。我見他的模樣,心頓時痛了起來。他仍是穿著那日我跟他進天津時的那身衣服,只是現在看起來寬鬆了不少,許是瘦得厲害。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只覺得他的眼睛黯淡無光,眸子雖然還是漆黑,卻透著深深的憂傷,這種憂傷一直穿透我的胸腔,到達我的心臟,讓我無法呼吸。
我躲開他的眸子,竭力不讓自己有任何異樣的反應,直到看到他在眾人中搜索了半晌,這才失望地進了馬車。一會兒,馬車開動,我怔怔地看著他的影子慢慢地在我面前消失。
一路上我基本沒有休息,累了就找個地方和衣躺一會兒,醒來又繼續趕路。只怕是一靜下來,心裡會不可控制地瘋狂想他。張自成怕也是沒有吃過這種苦,一臉的疲憊不堪。時不時用乞求的眼神看看我,希望能停下休息。我讓他別跟著,他又不聽,還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定然十分嚇人。這些日子的辛勞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心靈上的折磨。時時想著他那雙眸子,日夜不安神,只恨自己沒有生場大病,把他忘了也好。一想到這裡,心又痛了,又怎能忘了他,索性就這樣死了乾淨。
一出北燕地境,我就撐不住病倒了。張自成要我們在宿遷住下,我不肯,硬是逼著他雇了條船往杭州走。他拗不過我,只得定了兩間回杭州的客船的艙。還在上船前買了個使女一路上照顧我。
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著,也不肯吃藥,等快到杭州的時候已經徹底昏迷了。
我不知道雲簫來接我的時候到底是什麼反應,因為我當時一點知覺都沒有了。好不容易醒過來,發現已經在熟悉的雨聆閣,屋子裡濃濃的藥味兒。床邊是雲煙靠著,看她臉上的淚痕,應是剛哭過。
心裡覺得很愧疚,這一路上只顧著自己痛苦,卻全然不顧周圍其他人的感受。雲簫、父親、雲煙,甚至張自成和其他關心我的人,見到我現在這樣不知道有多傷心。
摸索著想起來,不小心驚動了雲煙。她立刻站起身子,關心地問道:「小姐,您醒了。」
我向她笑笑,只是沒有力氣說話。舔了舔乾枯的嘴唇,努力地睜著眼睛看她,她忙機靈地給我倒了一杯水餵我喝下。
冰涼的液體順著我的喉嚨走到我的五臟六腑,精神也好了些。雲煙扶起我,柔聲道:「小姐啊,您總算醒了。那日您從船上下來的時候我都快認不出了,才幾個月不見,怎麼就消瘦成這樣。真不知道您都受了什麼苦?我就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連你這樣晶瑩剔透的玉人兒也要害成這樣」
我苦笑,「這都是我自己找的,怨不得別人。倒是他被我給害了。」一時又想到韓無炎,心裡一陣絞痛。
雲煙叫我又顰住眉,以為我哪裡不舒服,很是著急。我緩過神來安慰她。
身上骨頭硬梆梆的,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一問才知道竟然已是四月末,再過十日,便是我生日了。心下有些感歎,當日只想著去苗疆一行,怎會想到竟然發生這麼多事。這一去便是大半年,這杭州城裡怕也物是人非了。
雲煙還待去叫醒雲簫,被我叫住了。這些日子他也沒有好好睡過吧,我還道要護著他,結果竟讓他替我擔心,我這姐姐也當得太不負責。
讓雲煙把我放好,又說服她去休息,我這才靜靜地躺著,睜大眼睛望著屋外沒有月亮的天空。腦中還是想著他,不知他現在好不好,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睡不著,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仰望這同一片星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