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元慶二十七年二月,帝薨,皇五子靈前繼位,改國號洪康。洪康元年三月,封雲氏淑君為後。
自從皇宮傳來皇帝病重彌留到如今新皇登基,整個雲府上下忙得不亦樂乎。雲簫終日忙著練武和南楓堂的諸事,只有我一人優哉游哉地到處閒晃。龍井茶莊漸漸步入正軌,茶農們已經採了清明前的第一批,按我說得方法製成新茶,質量雖非上乘,但聊勝於無。於是隔三茶五便帶了江雲煙,女扮男裝,溜到茶莊裡頭品茶去,順便給他們指導一下。(其實只是就茶葉本身的質量提提意見,若真說到做法,我也只能紙上談兵。)
茶莊的生意我沒有再交給雲簫,這小子畢竟年紀還不大,南楓堂的事情已經夠他煩的了。雖然身為家主的兒子,但堂裡的那些舊人並不是很賣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的帳,好在有鄭夫年在身後坐鎮,我也不是太擔心,只是安慰他慢慢來。江允志也很是能幹,被派著去分擔我們近衛隊的訓練工作,這使得雲簫擔子輕了不少。饒是如此,作為將來近衛隊的頭領,要在眾人中樹立自己的威信,使他們絕對信服,雲簫不露兩手是不行的。
我在南楓堂的記錄中發現了雲家的許多人才,其中部分由於庶出或旁支,在雲家的地位很低。在這種大家族中,無權無勢的子弟生活是非常辛苦的,連下人丫頭都不客氣,有些即使衣食無憂,但才華卻得不到發揮,永無出頭之日。我趁此機會,找到了其中的幾個。其中有個叫做雲封的年輕人,與我同輩,是父親堂兄的庶子。我的那個堂叔少年時花天酒地,很是無能,卻連娶了好幾房,只是無福消受,年紀輕輕的就死了,這一房的地位自然不保。雲封的母親出身不好,是個歌妓,所以他在雲府的生活更是艱難,平日裡連下人也敢欺負的。只是這雲封卻是個倔強聰明的人,自幼飽讀詩書,同輩中沒有能超過他的。東越沒有科舉,做官全靠舉薦,叔伯兄弟們對他嫉恨還來不及,怎會薦他作官。父親曾注意過他,但當時正好皇帝染病在床,事情一多,也就忘了。
我是不想通過父親薦他為官的,好不容易才找到個人才,可不能白白地放他走。再說了,東越的官場我是有所瞭解的,不提也罷。整個朝堂就沒有一個真心為民的主兒,包括雲家的那幾位。難怪父親只受爵位,而不做官。
既然不能當官,那就發財吧。所以我對雲封的拉攏十分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他想不想發財,得到肯定回答後就給他講了龍井茶莊的情況。雲封果然十分感興趣,欣然答應擔任茶莊大掌櫃之職。之後,通過多次交道,我越發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雲封把茶莊打理的井井有條,且對我的身份也從來不問,更重要的是我發現他對雲家的感情很淡漠,這一點很符合我的需要。以後若真打仗逃命了,我可不想還帶上一個大家族。
為了方便我能看懂他們的帳目,我教了雲封用複式記帳法,他很感興趣,同時對我越發尊崇,完全沒有因為我的年紀比他小而有任何怠慢。後來,我拿給他幾份合同樣本,問他是否還有其他條件。這些合同都是我擬訂的,是關於莊內各級茶農、工人的待遇、福利的條款,當然也包括服務年限和技術保密方面的內容。當他看到我不僅每月給他們四天自由休息時間,且年老退休後還有工資後,驚得目瞪口呆,也沒仔細看下面的條文,喜滋滋地就簽了字,摁了手印。莊裡的其他員工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我幾乎沒有花費任何氣力,就把這一批茶業技師和管理人員永遠地收歸帳下。
四月起,我日日纏著鄭夫年教我輕功,他被我纏得煩不勝煩,只得答應。由於有內功作底,我的進步很快,雖然尚不能飛簷走壁,但數十里的路程下來,也能臉不紅、氣不喘,實屬難得,連江家兄妹在這方面也不及我。但他倆拳腳功夫好,不像我,連花架子都不會擺。雲簫常常取笑我以後只有落荒而逃的命,我只笑不語,打架這種事,像我這種杭州第一淑女是不會做的,露臉的機會統統讓給各位武功高強的大俠吧。等各位實在招架不住,吾再施展絕頂逃功,瀟灑離去是也。
五月初十,我及笄了。雖說是個大日子,但由於大家都不喜歡張揚,只是幾個特別親密的人聚了一聚。這日子與我現代的生日是同一天,或許這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只不過,我應是二十三歲了。只是身上批了這件少女的外衣,有時連我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的真實年齡,行事說話有了些小孩子的痕跡。
父親特意抽空陪了我們許久,雲簫和鄭夫年則和我喝了一個通宵。鄭夫年對我的酒量早已見怪不怪,只怕他早已認定我是個女酒鬼了。也不管他心中作何想法,我一律來者不拘。天快亮時,見鄭夫年還是沒倒,我偷偷地把他杯中的清酒換成了特製的蒸餾酒,雖然不及現代白酒那麼烈,也夠的半醉的他好好受得了。果然,鄭夫年只迷迷糊糊地喝了兩杯,便倒下了。
第二日,我睡到巳時才醒,頭昏昏沉沉的,想是宿醉的緣故。剛洗漱完畢,父親身邊的玉福來報,說是讓我去書房。便隨意地把頭髮摞到耳後,脂粉也不施,罩了件衫子就過去了。
輕輕敲了門,沒人應。我直接推了就進去,其實家裡也沒那麼多規矩的。不見父親,窗前立著個瘦長的人影,一身隨意的青衫,烏髮只用一白玉簪子束著,看不清相貌,只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楚。我輕輕地走到他身後,也不出聲,心裡卻跳個不停,已經猜到了他是誰。
范成喻輕歎一聲,轉過身來,眼神炯炯地看著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心裡去。我雖心虛,卻也不能表現在臉上,神情自若地微笑,見禮,就是最挑剔的人也瞧不出其中有任何不妥。范成喻見我神色無恙,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我心裡頭略略有些愧疚,當初他對父親把話說到那份兒上,我卻故意裝作不知,著實有些辜負了他。就別人看來,能嫁與帝王,母儀天下,是何等的尊榮。只是千不該,萬不該,對像不應是我。不說我不愛他,即使愛上又如何?像我這樣生長於二十一世紀,從小受著男女平等教育長大的女子,又怎會嫁給一個坐擁三宮六院的皇帝,即使他對我愛寵有加那又如何。愛情這種東西,最是受不得時間的消磨,他今日說愛你,那是真的愛你,等到有一日他說不愛了,那就真的是不愛了。我若進了宮,少不了過著日日與人勾心鬥角、爭寵吃醋的生活,那比殺了我還難受。所以我斷不能如了他的願,毀了自己的自由。
所以,我雖然覺得有些對他不住,卻也堅持自己的決定。面對他,也只能裝作年幼無知,不解風情,誰讓我現在才十五歲,且從小又沒有母親教導,所以這方面會遲鈍很多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在現代我十五歲那會兒還真是傻不拉幾,跟芋頭似的,哪裡懂得這些男女之事。
范成喻臉色恢復如常,卻難掩眼中溫柔之色。我坦然面對,一如初見。他輕咳一聲,柔聲道:「怎麼臉色這麼差,昨晚沒睡嗎?」我尷尬地笑笑,老實回道:「昨晚跟弟弟多喝了兩杯,現在頭還疼得很。」
范成喻眼中閃過一絲憂色,責備道:「以後別喝這麼多了,身體會受不了的。」說罷,又笑道:「若讓外人知道雲家雨小姐是個酒鬼,不知會作何感想。」我調皮地吐吐舌頭,道:「只要皇上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范成喻微笑不語,只是看著我。
這樣靜了半晌,范成喻打破沉默,說道:「聽說昨兒是你及笄,本來昨日就該來的,但想到你們一家人定有安排,便推到了今日。」說罷,他從懷裡掏出一隻狹長的盒子,遞給我,「這是禮物。」
「真的,我最喜歡收禮物了。」我高興地接下來。這話倒不假。昨天晚上我收禮收得都快合不攏嘴了。父親送的是焦尾古琴,這琴的價值我是知道的,沒想到落到了我的手裡。雲簫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支玉簫,晶瑩剔透,剎是漂亮。還可作兵器使,內裡藏有三束見血封喉的毒針。雖然知道用暗器有點不光明正大,卻也把我樂壞了。我本就不是君子,連孔老夫子也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若不做些與小人看齊的事情,怎麼對得起孔老夫子這句聖言呢。
鄭夫年的禮物最現成,是一大套他珍藏多年的醫書,這些可都是非常珍貴的臨床醫學資料啊。雖然覺得他把本來就應教給我的東西作生日禮物有點過分,但還是很高興地收下了。到杭州以後,我雖然日子過得忙碌,但每晚睡前總會看上幾個小時的醫書才睡的。自覺醫術大進,可惜一直沒有施展才華的機會。自從雲簫被我嚇跑以後,我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做試驗了,因而常常後悔當時不應該逼得太過分的。總不能每次都找江家兄妹吧,他們以後可是我保命的依靠,也不可太強迫的。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生怕一個不小心給弄壞了。這可是皇帝送的東西,不知道多珍貴,以後沒錢花還可以用來拍賣不是。
出乎意料的,盒子裡並沒有我所想像的裝滿龍眼大小的夜明珠,或是耀眼的珠寶,只是一支普通的金釵,式樣平常,甚至色澤有些黯淡,似乎有些年代了。莫非是古董,我心想,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范成喻從盒子裡拿出金釵,神情安詳而溫柔,正準備幫我帶上,見我滿頭秀髮全隨意披散在耳後,無奈地苦笑,然後將釵子慎重地放在我手心,道:「你收好它。記住,以後若遇上難事,你就持此金釵來找我,只要你拿著它,任何事我都會答應你。但金釵只此一支,你要謹慎使用。」
我好奇地拿起金釵,仔細端詳著說道:「看不出這個釵子這麼厲害,等於是皇上的一道聖旨了。」
范成喻的眼神溫柔中帶著懷念,低聲道:「這是我的母親留給我的遺物。」我心中一震,關於他母親的事情我是略有耳聞的。當年他的母親只是紀貴妃身邊的一名小宮女,直到懷了龍胎,才封了嬪,但因為出生低微,不甚得寵。生下他的第二年,便突然去世,死因不明。我估計是成了後宮爭鬥的犧牲品。范成喻從小由奶媽子撫養長大。好在先皇子嗣單薄,而皇后又無後,再加上他本身又聰穎過人,故先皇對他還算優厚,只是沒有封王罷了。
范成喻尚緬懷於對母親的深切懷念中,沒有注意到我的臉色微變。我也忙作出一幅全然不知曉的模樣,推辭道:「啊?這金釵對皇上如此重要,雲雨怎麼敢收,要不皇上另外換個信物吧。」
范成喻搖搖頭,硬是把釵子塞在我手裡,道:「這釵子和你都代表我最重要的過去和回憶,我只能把他留給你,再也找不到別人了。雲雨,從今天開始,朕就是東越的皇帝,有自己的責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我心念一動,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稱朕,徒然覺得我們之間疏遠了許多。
他話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依言將釵子握在手裡。他這才微微點頭,微笑道:「朕出宮這麼久,也該回去了,你若不忙,就多去宮裡走走,太后對你很是掛念。
不是有皇后和其他嬪妃陪她嗎?我心道,面上卻是應了,規規矩矩的行了禮,恭身送他出門。
范成喻走到院中央,忽然回過身,猶豫道:「雲雨,我繼位之前,你父親可曾對你說過什麼沒有?」
我心裡一驚,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面上還是裝作毫不知情,道:「沒說什麼呀,那段時間父親忙得很,連面也是很少見的。」
范成喻臉色不變,看不出心中的意思,淡淡道:「這樣,那就沒事了。」
我目送他出門,心裡頭卻在琢磨著他的沒一句話,回憶著自己的回答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為什麼心裡頭總覺得沉甸甸的,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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