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理店>二
1.
「進來看吧。」胖婦女說道。
岳尋抬腳跨過高高的木製門檻,走了進去。屋裡散著一股木頭的清香,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後問道:「這屋子有多大?四十個平方有麼?」
「不止的,有五十來平米吶,因為是老房子,所以光源不是太好,不過水電都接的好好的,隨時可以使用,這是我丈夫家的祖業,以前我家自己用來開了一家出售工藝品的小店,不過生意不是很好,除了一些旅遊的老外光顧外就沒什麼賺頭了,前段時間也就不做了,所以一直閒置到現在。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乾脆就打算出租出去也好貼補點家用。我看你是個挺文雅的年輕人,不像外頭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所以很滿意,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樂意把房子租給你這樣的客人,怎麼樣,看著還中意嗎?」
「嗯……是挺不錯,那房租怎麼算的?」
「你是用來居住呢還是做生意什麼的。」
「應該說二種打算都有吧。」
「那就是說既住裡面也用來做生意?那你打算用來開什麼店面?」
「我想在這裡開一家理店,放心,對房子沒什麼損傷的。哦對了大姐,順便跟您打聽一下,這附近有幾家理店?」
「你要在這裡開理店?」胖婦女的表情有點詫異,「小伙子,雖然你打算租我的房子,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為什麼?」岳尋好奇的問道。
「幾十年來,我們這座小鎮一直只有一家剃頭店,就是鎮北的宦記,全鎮不管男女老少,幾乎每個人都是他那的長期主顧,據說宦師傅從十幾歲就開始學理,現在已經六十多歲了,那手上的刀剪功夫可以說是出神入化了,我看你絕對不過三十歲,想在宛津鎮開理店的話……」胖婦女笑著搖了搖頭。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有趣了,沒人光顧也好,虧本也好,我更想試一試。」
「年輕人有好勝心不是壞事,反正吶,該說的我都說了,也算仁至義盡了,如果你還是要堅持租這裡來開理店,說實話,我心裡也巴不得做成這筆生意。不是大姐我看扁你,估計你也呆不長久,就算你便宜點吧,房租八百塊一個月,一月一結帳,如何?」
「八百塊?」
「怎麼,嫌貴?我已經壓得很低了。」
「不是,這麼不錯的地方租八百塊我怎麼會嫌貴,不過……」
「不過什麼?」
「我想租一年,房租一次付清,可以麼?」
「一,一年?我沒聽錯吧?」胖女人張大嘴巴怔怔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我滴乖乖,你是不是要打算在這裡討老婆生娃娃呀!」
岳尋聽了對方的話忍不住笑了:「我可沒想到那麼遠,有句話說的好:萬事順乎自然,就如身在天堂。我不是一個刻意追求什麼的人。」
「雖然沒太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哪有有錢不賺的道理,我這邊當然沒問題了,如果你考慮清楚了的話。」
「剛才就已經考慮清楚了,那,明天就可以帶我去簽合同嗎?我今晚就想先住在這裡了,順便打掃整理一下。對了,先付您一千塊訂金吧,其餘的八千多塊前等簽合同的時候再一起付清好嗎?」岳尋邊說邊打開身邊的皮箱取出一打鈔票,點了十張遞給對方。
「好,好多錢吶……你,該不會是什麼流竄犯,跑到我們這裡來躲風頭的吧?」胖女人吞吞吐吐的說道。
「哎?」岳尋愣了一下,過了片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2.
岳尋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又外出買了一張簡易折疊床,從皮箱裡取出一塊淡藍色的毯子鋪上,就這樣仰面倒在上面,長長吐了一口氣,望著屋樑上那如同電腦屏幕大小的天窗著呆,臉上漸漸流露出淡淡的落寞神情。
「一直都單純的以為,只要不斷追求著新的東西,擁有的就會越來越多,可是我忽略了,不斷向前追求的同時,身後那些曾經屬於過的東西卻被自己越拋越遠,突然想起後回頭的那一刻,卻早已沒了蹤影,既然無法挽回,只有讓遙遠的距離和漫長的時間,一點一點消磨掉我的眷念。可是,那個叫心的地方,真的很痛,這無法宣洩,不能傾訴的痛楚,經常在你感到孤單的時候降臨。」岳尋將袖珍錄音機丟回皮箱裡,接著自言自語道:「我已平安到達,不必掛念,祝你以後幸福,也祝我自己幸福……」
3.
初夏傍晚的江風吹得人分外愜意,看著下班的人們匆忙往家趕的神情,以及那不絕於耳的自行車鈴聲讓走在小鎮街道上的岳尋感到格外親切自然。
「大媽,請問宦記理店在哪啊?」
「宦記啊!往前走第一個彎拐過去就能看到了,門口寫著吶!」
「謝謝!」
4.
「歡迎!」岳尋推開理店的門時,聽到門上鈴鐺作響的宦蓉正在幫客人洗著頭,她頭也沒抬就習慣地說道。
「喲!是你呀,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啊!」正在幫客人揉肩膀的宦清頗為驚訝的說。
「你?」
「我是宦清啊,中午我們見過面的,怎麼,不認識了?」
「噢,噢,你的頭……」
「都被我家老頭子判了死刑……」宦清傷感的望了望地上。
「你是來剪頭的嗎?」宦師傅看了看岳尋左耳的耳環,皺著眉頭問道,他似乎對這個印象中流里流氣的年輕人沒什麼好感。
「哦,我不理頭,我是來乾洗一下頭的。」岳尋笑著說,眼睛緊盯著正在幫客人飛快剪頭的老宦師傅手上的剪刀。
「姐!他是我朋友,要認真點洗哦!」
「是你朋友那就你親自去洗!」宦師傅瞪著自己的兒子,在他看來,兒子的朋友一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乾洗是麼,我這就好,請稍微等一下。」宦蓉抬起頭看了一眼客人,突然怔住了,對方的T恤和自己穿的居然一樣,好不尷尬。與此同時,岳尋也覺到了。
「啊!我說姐姐的衣服怎麼這麼眼熟的,哈,撞衫啦,好糗哦,走在大街上別人還以為是情侶吶,嘿嘿……」
「你在瞎說什麼!」宦師傅罵道,然後轉向女兒,「小蓉,家裡的醋用完了,你別再幫忙了,現在去街上買瓶醋回來。」
「可是,才剛剛來了一位要洗頭的客人……」
「讓宦清去洗好了,反正是他的朋友。」
「哦,知道了,那我這就去買。」因為衣服一樣,宦蓉有點不好意思,低著頭從岳尋身邊快走過。岳尋則有點入神地望著她那跳動的馬尾辮。
「先生,可以洗頭了。」老宦看見對方盯著女兒的背影看,似乎很不高興。
「哦。」
「岳兄,坐下來好好享受吧,讓你瞧瞧我的手藝,嘿嘿。」宦清得意洋洋的說道。
「你姐姐的質真不錯。」岳尋誇讚道。
「嘿嘿,我姐哪都不錯,樣貌美,笑容甜,胸部也夠大……哎呀!」一把巨大的梳子從宦清的光頭上反彈到地面。
「你有病啊,跟客人亂講什麼!」老宦惡狠狠地衝著兒子罵著。
「誰有病?我才沒病吶,我小便一條線,拉屎一大片,身體好的很呢!」
理店裡的客人們都笑了起來。
「老宦啊,其實你兒子蠻有趣,我們都覺得他很可愛的。」客人中有人說道。
「聽到沒有,老頭子,除了你之外還是有很多人欣賞我的。等著瞧吧,遲早有一天,會有一個開著寶馬的富婆把我從這裡接走的!」
「哈哈哈……」客人們又是一陣訕笑。
這時。店門口傳來轎車的喇叭聲,一輛褐色的寶馬車停到了門口。
「哦?」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說大話的宦清本人。「不會這麼巧吧?!」
不過從寶馬車裡下來的是兩個男人,一個是五十來歲的髹頂中年人,另一個三十歲左右,是個留著長長披肩的帥哥。
「宦師傅!」中年男子一進門就來了個要擁抱的姿勢,當然,並沒有真的抱過去,那碩大的將軍肚足以頂開任何他想要擁抱的東西。「好久不見了。」
「原來是孫會長啊,哪陣風把你給吹到我這小店裡來了。」老宦回應著對方的寒暄。
「這人是誰?」岳尋望著鏡子裡自己身後的宦清低聲問道。
「是我們這個市的美容美協會的會長,我們做這行的都歸他管。」
「哦……」
「請容許我榮幸的向你介紹,這位是史蒂夫先生,史蒂夫先生,這位是我市美界的泰斗,宦以強老先生。」
「你好。」披肩向宦師傅伸出手。
「哦,你好,史先生。」
披肩皺了一下眉頭:「對不起,我不姓史。」
「不姓史?難道複姓史蒂,單名一個夫字?不好意思啊,史蒂先生,剛剛沒有搞清楚你的姓氏……」
披肩皺了皺鼻頭:「我姓史蒂夫。」
「老外?可怎麼長得一副中國人的模樣?」
「我已經加入了英國國籍。」
「原來是假老外。」
披肩眉頭鼻子一起皺了起來:「宦師傅,你年齡比我大,所以我尊重你。我這次來是向你出邀請函的。」
「邀請函?」
「沒錯。」孫會長接過話茬說道,「你們應該都知道,最近才在鬧市區隆重開業的宇宙藝中心吧,那可是我市迄今最大最先進的美美容中心,是史蒂夫先生和他哥哥投巨資興辦的。本著共同振興本市美業的宗旨,史蒂夫先生和我們美協會聯合號召起了一個美在古城的藝大賽,邀請全市所有的美界精英前來切磋技藝,當然,冠軍的獎金將達到三萬元,亞軍一萬元,季軍也有五千元的獎勵,全部獎金都由宇宙藝中心無償贊助。這麼大規模的比賽,怎麼能少了您呢。」
「哇!三萬塊,老爹,是我們店好幾個月的收入總和吶,一定要參加,您要參加的話,別人就只有爭第二名的份了。」宦清激動的叫著。
「當然,你要是害怕輸給我們這些晚輩毀了一世英明的話,也可以不去的。」披肩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怎麼說話吶!」宦清嚷道。
「你給我少廢話」宦師傅呵斥著兒子,然後一手接過邀請函,「去,為什麼不去,一定要去的,常言道,後生可畏,我也正想找個機會向你們這些年輕人討教討教吶。」
「好,就這麼說定了,比賽就在一星期後的宇宙藝中心舉行,邀請函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一星期後見了,那,先告辭了。」
5.
孫會長和披肩回到車上。
「司機,我們回去。」披肩說道。
「真的沒問題嗎?」孫會長有點不安的說。
「怎麼,你怕我會輸給那個老頭不成?」
「他這幾十年的頭不是白剃的。」
「就是因為老頭在這座城市的名氣很響,所以才更要他來參加,如果擊敗了他和其他那些有名氣的理師,那麼宇宙藝的名聲就會更加響亮,對我們的生意和將來的連鎖策略都是有很大益處的。」
「你真的有信心擊敗這些老江湖?要知道,我們請來的評委可都是省內乃至國內正兒八經的專業人士,而且還有公證處監督,恐怕很難操縱得了他們。」
「誰說我打算操縱評委了,我可是要用真本事擊敗這些老傢伙的。再說,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那個姓宦的老頭,剛才在進到理店之前,透過玻璃窗我已經觀察了他剪頭的手法,沒錯,是很嫻熟,一個做了將近五十年頭的人,達到那樣的程度也沒什麼值得誇耀的,可要搞清楚的是,我們的比賽叫什麼?『美』,而不是『理』,現在已經不是剪得整齊工整就是好的年代了,這是追求個性的時代,五十年前的人有五十年前的審美觀,五十年後的今天則是完全不同的審美理念。漢代以瘦為艷,到了唐朝卻以肥為美,誰又能解釋得清楚。那老頭的手藝沒有任何問題,真正的問題在於這裡……」史蒂夫指了指腦袋,「頑固陳舊的保守觀念才是會導致他失敗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啊,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放心了許多,現在仔細想想,從宦記走出來的人,無論是長臉瘦臉,高個矮個,扁頭還是寬額,都有著清一色的型啊……」
「沒錯!那老傢伙根本就不懂得型因人而異的道理,哈哈哈……」司機突然間一個急剎車,披肩和孫會長一腦門嗑在前座的後背上,緊接著傳來刺耳的玻璃破碎聲。「你是怎麼開車的!」披肩破口大罵著,「到底是誰?!媽的!」然後氣急敗壞地打開車門走下車。
寶馬車前,宦蓉驚魂未定地呆站在那裡,手裡的醋瓶已然摔碎在車身上。
「你會不會走路啊,想死也別在……」話還沒罵完,嘴卻不再動了,史蒂夫被眼前這個嚇壞了女人的可愛表情深深迷住了,只見他眼珠子迅轉了一圈,露出狡猾的一笑,迅走了過去,裝出一副懊惱的表情大聲叫道:「哎呀,我的車啊!」
這一叫,把宦蓉從失魂落魄中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她忙不喋的道歉著:「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過馬路的時候走的太急了,沒留意到你的車,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啊,前面的漆都被你的醋瓶碎片給劃壞了。」
「我,我賠你就是了。」
「賠?你知道調回原來的樣子需要花多少錢嗎?」
「多……多少錢啊?」宦蓉忐忑的問。
「這個……怎麼說也要兩三萬吧!」
「啊?」宦蓉嚇得花容失色,「把我賣了也沒這麼多錢啊!」
「我買就是了。」史蒂夫偷笑著自言自語道。
「什麼?」
「沒,沒什麼。」史蒂夫正色說道,「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就算我們各負一半責任,你也要賠我一萬五吧?」
「我,我沒這麼多錢……」
「這樣啊……」史蒂夫摸了摸下巴,「嗯……看樣子你是真的沒錢,算了,算我倒霉了,你就賠我一頓飯就可以了。」
「一頓飯?」
「是的,請我吃一次飯,就算還清賠款。」
「真,真的麼?」
「我從來不騙人的,尤其是漂亮女人……」
「真,真是太謝謝你了。」宦蓉不停朝對方鞠著躬。
「那麼……拿來吧。」
「什麼?」
「你的手機。」
「啊?」
「我得知道你的號碼才能讓你請吃飯啊。」
「哦……」宦蓉從牛仔褲口袋裡取出手機遞給對方。
史蒂夫用她的手機拔通了自己的電話,然後還給她。「就這麼說了,一頓飯,等我哪天有時間就打電話給你,你可別毀約哦!」
「不會的,我一定會遵守約定的。真是對不起了。」宦蓉一臉抱歉的望著寶馬車和它的主人漸漸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