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臣!」
「小倩!」
「天就快亮了,我也將離去,我們以後再也不能見面了。」
「別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永永遠遠!」
「如果不走的話,天一亮我就會魂飛魄散的。」
「總會有辦法的。」
「不可能的。人鬼殊途,一切都是天意。」
「該死的天意。若是我也變成鬼,那我們不就可以廝守在一起了。」
「別說傻話!」
「不是傻話,是真心話。小倩,你等我,我現在就想辦法死掉,從此以後我們一起飄蕩在荒山野嶺,做一對幸福的鬼鴛鴦。」
「采臣……」
「不過話說回來,哪種死法比較輕鬆一點,作為鬼前輩的你應該比我更瞭解吧?」
聶小倩登時仆倒在地。
「小倩你的貧血又發作了,女人補血真的很重要吶。沒辦法,看來又要我做人工呼吸了。」寧采臣閉上眼睛,將撅起的嘴巴慢慢湊近小倩美麗蒼白臉龐上鮮紅的雙唇……唔……
小倩猛然間睜開眼皮。
「甦醒了?」寧采臣略帶失望地說,「才剛吹了一口氣進去。」
「一口已經夠了。」小倩忍無可忍地說道,「你幾天沒刷牙了?去死吧!」
「就是說嘛,問你哪種死法舒服點?」
「我哪知道,我是病死的,要不你抹脖子吧。」
「這個,會很疼吧,而且身邊暫時也找不到刀。」
「那上吊如何?」
「不成!據說死相很難看,到時候怕你不肯要我,豈不白死了。」
「投河吧……我好幾個姐妹都是這樣死的。」
「現在是冬天吶,水溫怕是很冷。」
「那算了!」小倩有些生氣,「一點死的誠意都沒有。」
「生氣了?」
「沒有。」
「真的沒有?」
「你看不出來嗎!」
「果然是生氣了。小倩生氣的樣子最可愛了,要是以後經常能惹你生氣就好了。」
「想的美!」
「是啊,想的好美。其實我是知道的,即使我現在死了,我們也無法在一起。燕赤霞早就說過,你是孤魂野鬼,而我若死去則會被吸入六道之中很快就要投胎。」寧采臣仰頭望向綴滿星星的夜空,許久,哽咽地說道,「你走吧。」
「還沒到時間,可以多陪你一會。」
「不,你趕快走吧,為了今夜的約會,為了能多和你待一會,我在兩天前就殺光了方圓百里內的公雞,所以,其實時候已經不早了,你快走吧!」
「采臣,如果有來生,你還會記得我麼?」
「我不知道,沒有人逃得過忘情錘的。可是……」
「不管怎樣,我會一直記得你,不僅僅因為我沒有來生,而是我真的想記得你,就這樣一直記住你,夢裡也好,醒時也好,聶小倩和寧采臣這兩個名字是永遠連在一起念的。你在人間不斷娶妻生子,不斷老去,不斷輪迴,世間的角落始終有一雙深情的眼眸在偷偷注視著你,那是我投去的愛,不斷投去卻無法得到你的反射的愛……」
「小倩……」寧采臣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好像在做一個決定,一個很難決定的決定。許久。「帶我走吧,帶我去你的世界,不管那裡有多灰暗,多陰冷。只要有你陪伴,再荒涼的地方,心中也會盛開春天才有的花朵。」
「你……」
「吸去我的魂魄吧,讓我變成和你一樣不能投胎的野鬼。」
「采臣!」
「快吸呀,天真的要亮了!」
「嗯!」小倩的左手緊緊捉住寧采臣的右手,「閉上眼睛。」
寧采臣閉上雙眼,他感覺到雙腳踏空,自己的身體漸漸飄浮起來,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
「對不起……我不能讓你變成和我一樣的孤魂野鬼,因為,這種難熬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什麼?」寧采臣睜開眼睛,他正置身天空中。小倩正帶著他往太陽即將升起的地方飛去。「你在做什麼!快回去!」
「對不起……能夠讓你忘記我的最好方法就是——這個世界再沒有小倩的存在。」
東方,一輪血紅的太陽衝破地平線,第一縷陽光如金子般灑落在小倩身上,她的身體開始冒煙,絲綢的羅裙瞬間燃燒殆盡。「采臣……我愛你,所以,再見了……」小倩的身體由上而下逐漸變成閃爍的粉末。
「不!小倩!聶小倩!」寧采臣緊緊握住小倩的左手,想不讓它消失。「啊……」他感到自己的右手突然捏成了拳頭,小倩最後的部位變成無數閃耀的沙礫從指縫間流淌掉。寧采臣從萬里雲霄墜落下人間大地,身體摔得粉碎……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模糊的肉體——越來越遠,天空中出現一個紫色的漩渦,寧采臣的魂魄被捲了進去。彭的一聲,金色的大錘砸在他的後腦勺上,眼白一翻,暈厥過去。
哇啊哇啊……「生了生了,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是個大胖小子!」
小道士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一隻手抹眼淚一隻手往嘴裡機械地塞著爆米花。
「恩……」老道在床上翻了個身。
心趕緊關掉電視。
「師父你醒啦?」
「哦……我……這是在?」老道摸著自己的腦袋迷糊地問。
「我們住的旅店呀。」
「是你救我回來的?」
「嗯!」
「你,沒有濫用法術吧?」
「放心,沒有,我只是施展了您教我的一葉障目隱身大法把您從醫院裡偷偷馱出來了。」
「這就好,你要記住,我們的法術是用來對付為害人間的妖孽的,不得已千萬不可以對人使用。」
「知道的。」德心點點頭。
「看見你臉上的淚痕未乾,為師真的好感動。」老道望著徒弟的臉說道。
「那,那是……」小道士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其實自己的眼淚是剛剛看電視時淌的,跟師父毫無干係。
「德心,為師餓了,煮碗麵給我吃吧。」
「好的。」
老道等待麵條的時候,因為無聊,打開電視看了起來。「什麼破節目,又是人鬼戀,真可笑!」老道立即轉了台。
「我覺得還可以呀。」德心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走了過來。
「什麼可以呀,一點都不現實,人和鬼或者妖怪相戀,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你也親眼看到那隻狐狸精的事了吧。現在卻還有好多人嚮往著那樣的事在自己身上發生,真是幼稚到極點。」
「不過裡面的女主角真的好漂亮哦。」
「真的?我剛沒有看到。」老道立即轉回頻道,「胸部大不大?啊……真是的,都已經在放製作名單了,不知道明天有沒有重播。」他捧起徒弟煮的面,胡嚕胡嚕吞食了起來。「嗯?怎麼就放了一隻雞蛋?」
「這個……」德心面露難色,「師父,其實我早想說了,由於超出預留的時間很多,我們的盤纏差不多快用盡了。」
「是這樣嗎。」老道從袖子裡取出一張卡。
「師父你還藏著卡?厲害!」
「拿去,這是最後一張可以透支的了,看來我們也要速戰速決才行。」
「嗯。不過師父,速戰速決是什麼意思?難道您還打算捉拿那一窩狐狸精?」
「看情況再說吧。」老道將雙腿盤起,「今天被人暗算了,我要暫時閉關靜坐休養半天,在我下次睜開眼之前,別再打擾我。」
「哦……不過師父。」
「還有什麼事?」
「我們不停修煉到底為了什麼?」
「當然是想得道成仙,永遠解脫啦。」
「可是,成仙真的有那麼好麼?」
「什麼意思?」
「我只是不明白,做神仙到底有多少好處?」
「做神仙可以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凡事沒有牽掛。」
「好是好,不過細想來,無憂無慮,沒有牽掛,豈不變得整天無所事事,無聊透頂?」
「歪理!」
「而且,神仙好像都是性冷淡,好像這樣才能同凡夫俗子區別開來。難得有個身心健全的天篷元帥,卻因此被貶下凡間,七仙女就更別提了。感覺神仙都很虛偽,就說那個嫦娥,既然不想被男人欣賞和追求,那還故意長那麼漂亮做什麼,變張醜臉豈不少去許多煩惱?玉皇大帝就更不用說了,屁大的本事沒有,一遇到危險就知道往桌底鑽,卻有無數身懷絕技的神仙臣服於他,搞什麼,有本事的被沒本事的管,這玉帝后台一定挺硬。還有……唔唔……」老道趕緊將徒弟的嘴巴摀住。「造孽造孽!元始天尊請寬恕,都是弟子教導不力,以至於逆徒會說出這樣的話,罪身一定將他帶回道觀好好管教……」
小道士一下撥開老道的手。「師父您怕什麼呀,元始天尊祖師爺座下弟子三千,世間修道之人更是數以萬計,哪有時間整天盯著我們這樣的無名小道呀。」
「混帳!祖師爺端坐崑崙山,觀世間百態,法眼無邊,沒有事逃得過他老人家的耳目。德心,看來我帶你下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本想讓你體驗世情冷暖,增加道行慧心,未料你反被俗世的烏煙瘴氣所熏染,一切都是為師的錯。」
「根本沒有。師父您當初給我取這個法號就是想讓我以道德仁義之心感悟這個世界,我也是這麼做的。下山這些日子以來,我深深覺得,替天行道本沒有什麼固有標準,也不該有什麼標準,而是隨機而變的,就像那一窩狐狸精一樣,既然他們沒有傷害人類的動機和行為,為什麼我們要苦苦糾纏吶?人也有惡,妖亦存善,孰是孰非,怎能一概而論?望師父三思。」
「你……罷了罷了,倒儼然成了我師父了,我算沒本事教你了,你走吧,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徒弟!」
「師父永遠是我的師父,徒兒永遠是您的徒兒,只是提出一點意見而已,何必如此激動,意氣用事。況且……」德心假裝不經意晃了晃手中的那最後一張可以透支的銀行卡。
老道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將身上全部家當交給了徒弟,態度頓時轉變:「好,為師相信你,不過對於你的異議,我是絕對不能苟同的。」
「哦,可能徒兒的想法是單純幼稚了點。」小道故意扛來一個給老道下的梯子。
「恩……這還差不多,論資力,你還需多磨礪才行,年輕人固然有時會產生熱血沸騰的衝動想法,也情有可原,但是如果死抱著爛掉的木頭執迷不悟就不好了。」
「謹尊師命!」德心弓身應著,此刻他的心裡卻早已沒有師父的教誨,取而代之的是雉雞精那美麗的倩影。老道哪裡知道青春無敵那句話的真正威力,所謂的無敵就是指不顧後果勇往直前按照自己的想法一走到底吧。固執是人生最好的朋友,有時候,也是最大的敵人!
「您走好,歡迎下次光臨!」老媽在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後長長舒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鐘,時針指在五上。她撥通了家裡的電話……始終沒有人接。「怎麼回事?」老媽剛放下話筒,電話鈴就響了。「您好,這裡是小靜便利超市。」
「是便利超市嘛,我是離你店不遠的花園酒店,我們的酒水運送車出了事故,今天正好又有很多桌婚禮宴席,酒水供應肯定不夠,你能告訴我你這裡現在有多少紅酒嗎?」
「紅酒是麼,你等等啊……大概還有七八箱。」
「那白酒吶?」
「哪種?」
「要好點的。」
「五糧液還剩一箱多一點。」
「那好,我們全部要了,六點鐘準時派車來你們店搬運可以嗎?」
「好的,沒問題!」老媽喜笑顏開,這可是十年一遇的大生意呀!能不歡喜?
放下電話後,媽媽見離六點鐘還有將近一個小時時間,老爸一下午都沒來,媽媽其實還是有點擔心的,於是換上便服,鎖上店門,準備回家一趟,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路邊,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聽說前面出車禍了。」「是嘛,我們去看看吧。」老媽跟著說話的路人拐過街角,前面果然圍了大群人。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老媽逮著一個正勾著脖子朝裡望的老頭問道。
「哦!半小時前一輛運送酒水的卡車撞了人,紅色的酒水灑了一地,剛開始我還以為是血吶,怪嚇人的。」
「那傷者吶?」
「估計活不長了,整個人都撞得血肉模糊的,剛剛才小心翼翼搬上救護車,現場急救了一會,聽人說生還可能不大,但心跳還有。好可憐吶,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正是家裡頂樑柱的年齡,要是就這樣撒手人寰,他的老婆孩子該怎麼辦呀,有時候人生還真是冷酷啊!」
「四十來歲的男子?」媽媽的心一揪,自言自語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沒那麼巧,況且憑他的敏捷怎麼可能被車撞到,除非……除非上次那個老道對卡車暗暗施法……或者他哮喘病突然發作……」爸爸的確有間歇性的哮喘,這從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但很少發作,發作的時候也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意識會變得很弱,這個時候如果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是很可怕的。記得第一次看到爸爸發病的情景可把我嚇壞了,當然,也有我當時還很小的緣故。看來老天真的很公平,爸爸在白狐族中那麼有法力天賦,並擊敗眾多成年雄狐成為地位僅次於長老的大祭司,卻也逃不了病痛的糾纏折磨。
「老師傅,那你知道急救車去了哪家醫院嗎?」
「應該是千海市人民醫院吧。」
「出租車!」老媽立即攔下迎面開來的的車。「麻煩你,市人民醫院,可以快點嗎?」
媽媽從車裡跳下,彭的一聲關上車門,直接朝急救室跑去,嘴裡一直默默念著「不是他不是他千萬別是他……」
「對不起,正在急救中!」護士小姐攔住媽媽。
媽媽彎下腰將雙手壓在大腿上大口喘著氣,嚥了一口吐沫,然後站直身子,表情嚴肅地將兩根食指對接在鼻子前,嘴唇不停震顫著,眼前的牆頓時變成玻璃一樣透明,媽媽看見幾名醫生和護士正圍在急救床邊不停忙碌著手腳。病人的臉上套著氧氣呼吸罩,雙目圓瞪,瞳孔散大……
「呼……」媽媽緩緩放下手指,美麗的脖頸無力地垂下,淚水從眼眶裡不聽話地流淌下……急救燈滅了,大門吱咯一聲打開,第一眼就能看到從頭到腳蓋著潔白布單的身體,推車滑向媽媽的方向,滑過媽媽身邊,滑至走廊盡頭那一片白光耀眼恍若天堂的地方。
「啊……」不知何時趕來的一位中年婦女在媽媽身後癱軟在地,大聲嚎啕起來,旁邊陪著的十六七歲的紮著馬尾辨的小女孩,半蹲在地上,想要挽起倒地的母親,無奈自己也沒有了力氣,結果沒有扶起母親,反倒被對方一同拉倒在地,母女倆就這樣依偎著一同品嚐命運帶給她們的悲傷滋味,以後,她們也許將一直這樣依偎下去,女孩沒有哭出聲,但清秀的臉龐已經被鹹水浸透……
本來看到眼前的情形,已經鬆下一口氣的媽媽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發生在身旁的悲歡分合,生離死別,即使和自己無關,只要是有血肉軀體的人,又有誰能夠無動於衷……
「婚禮宴席大概是六點十八分開始,我們只要在那裡呆上一個小時就行了。」富婆手握方向盤,時而側臉同坐在旁邊的老爸說著話。「真是麻煩了,要你冒充我的未婚夫去氣他們。」
女人的虛榮心真是無聊透頂!老爸心裡想著,想不到自己竟然被捲入這種無聊的爭風吃醋遊戲裡。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人類總是不夠坦誠和豁達!
「能不能先停一下車?」爸爸說。
「怎麼?」富婆將車緩緩開到路邊。
「我想請你把車頂合上好吧。」
「冷麼?」
「這倒不是,只是不習慣路人投射來的異樣目光。」
「想不到這麼大的人還會害羞。」富婆望著老爸笑著說,「你真可愛,好吧。」
其實爸爸最主要是害怕被媽媽或我們當中的某個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