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看就是說的這種人。”
徐滿把早上剛買的報紙放下,搖頭歎道,坐在他對面的幾個年輕人卻是一臉的興奮之情,徐滿微微一笑,這些年輕人都是這次派出去幫助前途擔任監制工作的人,本來這兩天應該正是在北郊工作區開錄最後一批節目的時間,但是,就在昨天下午,徐滿以何訪的名義,通知他們統一撤回到公司來。
“徐哥,這回何總提前讓我們撤回來,是不是和這個有關?”
說話的是這幫年輕人中的帶頭者小袁,他手指了指徐滿剛剛放下的報紙。
“哈,讓我猜中了,我就知道這麼一個勁兒的往上強駑,不管是我們還是對手都撐不了幾天,尤其是前天看到最新一期的《星耀》,差點沒把我嚇壞了,”小袁的口氣很誇張,但眼鏡睛裡的神情,可是一點緊張驚嚇的意思都沒有,“這東西一出來,我看沒幾天大家就要吃全蠍宴了。”
小袁的話引來大家一陣笑聲,似乎是對這個結局都有所估計,所以雖然表面上是提前結束工作,被召回公司,但這些人一直都表現的很輕松,就像在等著看一部自己參與制作的大片即將end1ng一樣。
“不過,”小袁待眾人笑過一陣之後,突然話鋒一轉,“我看這一切都是何總他們安排好的吧?”
“嘿?”
徐滿心道一聲小子們聰明,面上卻只是不置可否的出了一個疑問的聲音,他也很想聽聽這些年輕人對這件事情前後經過的看法,兩年多來,這些年輕人從剛出校門的青澀,己經漸漸成熟起來,眼界眼光也比從前強了很多,不再只是完全局限在構思游戲、設置陷阱、編制問題這些自屬的業務領域之內,學會了從更多更高的角度看待問題,何訪對此的態度也一直是大加鼓勵,盡管其中的很多想法還顯得稚嫩,但這己經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了。
“其實當初我們的介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自家馬上就要開新欄目,雖然新欄目遠不如以前的復雜,可畢竟也是我們初次涉足的領域,應該會重視才對,但是就是這個時候,我們這些做策劃和創意的人,大部分卻被派到前途幫助他們制作新版的《欲望》,這裡面肯定是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特殊安排,我還想不明白是為什麼,但我相信這一定是何總的主動安排,不然前途出的錢再多,我們也大可能在這個時間出動這麼多人手,啊,對了,現場和外景的那些人也都是和我們合作了很久的老關系。而且,後來我們參與制作的整個過程,就像是一個設計精妙的棋局,一步一步的從低到高不斷推動,不但推動著前途版的《欲望》,更是不斷的刺激著對手的神經,迫使星空世紀那幫家伙不得不跟著,甚至主動越我們的腳步,可是要知道,這種越是很危險的,內容上大家早就做到了極致,沒有了更多的展空間,剩下來要想有所突破,就必須從規則上入手,而最後這幾期,我們己經把這些做到臨界點上,甚至在個別的地方己經過了目前規則允許的范圍,而要想在過我們,那就只剩下一個選擇,完全打破規則,而事實上,星空還真就是幾乎一直按照這個軌跡在做。星空這幫家伙,你要說他們傻吧,他們還真能把節目做到這個份上,收視也和我們高低節錯,可你要們說他聰明吧,整個過程就像是被我們牽著鼻子,直愣愣的往牆上去撞,死都不知道怎麼死法。想來這最後的代價絕不只是您手上的這份報紙小小報道一下這麼簡單了,我想來自上面的停播、整頓行動,應該就在眼前了。弄不好,又是一場查禁風潮,也許還會牽連到其他的一些類似節目,就像前一陣子的全民選秀一樣。”
徐滿依然不置可否的樣子,但眼睛的笑意卻越來越濃厚,子的所有人聽到。
“我想,做到這個結果才是何總讓我們出手幫忙的真正用意吧?”
“呵呵,好你小子,說的頭頭是道的,有長進,不過何總究竟是什麼用意,我們就沒有必要去猜了,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好,至於最後的結果是什麼這幾天也就要見分曉了。我們還是一起等著看吧。”徐滿終於也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事實上,有些東西也不一定都要說出來。
“明白,徐哥,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補假了?”
“沒問題,何總己經說了,不但給你們多放一周的假,而且每個人加一個月的工資!回去好好休息兩天,然後,開心去吧!”
“萬歲!”
一陣歡呼幾乎震聾了徐滿的耳朵,徐滿甫一皺眉,轉瞬變成了綻開的笑容,自己雖然因為何訪還有安排,沒有和這些年輕人相同的放假待遇,但徐滿的心中還是一樣的開心,這段時間的薪水增加了兩倍不過是件小事,更讓他高興的還是自己有找到了用武之地。
“徐哥!”
臨出門前,走在最後的小袁一手把著門,一面回身道。
“嗯?”
“這段時間大家做的,都是以前只能放在腦子裡想想,不能在節目實現的想法,到最後真的變成節目,其實,還真的挺過癮的!”
說罷,小袁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隨手帶上了門。
“呵呵,年輕人!”
徐滿笑著搖搖頭。
小袁的分析沒有錯,在一波聲勢頗大、動作整齊、傾向一致的以“揭露真人節目中的不良內容”為核心的媒體行動爆起巨大的聲討浪潮過後,在新一周周末的《欲望》和《星耀》播出之前的最後一天,一道由廣電系統布的“關於立即停播《欲望無限之誘惑人間3》和《星耀世紀極限互動版》及整頓真人類節目內容的通知”下到了各大媒體機構和制作公司手中。
查禁風潮終於到來了!
只是小袁不知道的是,這所有的一切,都出自於遠在他鄉的老總何訪的授意,直接的,更多的是間接的,但始終沒有離何訪設計的軌道。
“什麼?停播?開什麼玩笑?!還有一天我們這周的節目就要播出了,這不是斷我們的生路嗎?“
雖然一字一句看完了手裡的這張紙,這張萬惡的紙,但靳昌澤還是沒有辦法接受上面所寫的內容。
面對著近乎於狂嘯的靳昌澤,這間辦公室裡余下的幾個人都是一樣的沉默無語,這份今天統一下的停播通知,還有剛才總局一位辦事員專門打過來的一個通告電話,己經宣告了這一季《星耀》的結束,而且在很多人看來,這也幾乎就意味著《星耀》這個欄目的徹底完結。
作為直接負責人的靳昌澤,此時己經沒有了接手《星耀》以來每天洋溢在臉上的自信與從容,更沒有了幾乎不曾落下的微笑,而是堆滿了焦慮、暴躁甚至還有幾分猙獰的神情。
“你們說!說我們該怎麼辦?啊?說話啊!”
和那些幾天前就明裡暗中打起退堂鼓的家伙們不同,靳昌澤直到昨天還盯在機房裡,和幾個趕制這周播出新節目的制作員一起熬了個遁宵,此刻圓瞪欲出,頗有幾分嚇人的感覺。
不過,事到如今,這又能嚇住誰?事實上,除了靳昌澤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是朝向了地面,似乎地面上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風景,牢牢的抓住了他們的眼瞼。
知天不可逆,這個道理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尤其是那些在公司裡職位不高,收入不多,但出身本土,在節目的制作過程中揮了最大功用的人,大多有著浸淫在這片土壤中多年的經驗,對於這樣的結果,其實早就己經在意料之中。有的人甚至己經開始打起了算盤,開始考慮起今後的出路來,在他們的眼裡,現在星空能不能挺過這一劫是個很大的疑問,而且即便度過,假如未來掌舵的還是靳昌澤或是其他類似的人選,那局面,也和今日區別無多。
“唉,為什麼谷總就這麼放手了呢?要不然也絕對不會是今天的局面。”
這是不少人心中的歎息。
“滾,滾,滾!你們這群廢柴,一到關鍵時候,什麼屁都不會放,就知道在哪傻呆著,要你們有個屁用!看著你們就心煩!”
某人的咆哮,並沒有產生什麼威力,反倒似乎更像是一道解脫的命令,只不過眨眼功夫,靳昌澤諾大一間辦公室裡,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孤單的身影。
獨自坐在辦公室中的靳昌澤,感到胸口一陣憋悶,起身走向屋中一側的深色窗戶旁,看也沒看就一伸手猛然拉開了窗子,呼啦啦,一陣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的打了進來。
“媽的,這是什麼鬼天氣?”
一邊抹去臉上的雨水,一邊低聲咒罵著,靳昌澤卻沒有重新關上窗子,而是就那麼迎著涅天急雨站在窗前,只是頭微微側過一點,讓視線不會被雨水遮蔽。
留守在公司機房的一個連軸的夜晚,讓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天氣的變化,只是這陰雨雖然讓胸口的悶氣透出了大部分,卻也讓心情,向天色一樣的更加灰暗。
佇立良久,衣衫己經濕透,而腳邊的一大片地毯也己經汪起了水跡,靳昌澤口中幾不可聞的出一聲輕歎,重新關上了窗子,只是動作變得有些沉綏。
雨水變作滴答聲,繼續敲打在窗外,而更多的煩碎心事,則如浪濤般撞擊在靳昌澤的心裡。
從立在房間一角的儲物櫃下層的一個抽屜裡拿出一條全新的毛巾,靳昌澤連頭帶臉的擦拭了一遁,又脫下身上的濕衣,把身上沾干,在從另外一個抽屜中一摞備用的襯衣中拿出一件換上。一番動作之後,重新做回自己位子上的靳昌澤,心情似乎比剛才平靜了一些,定了定心神,雙掌用力在臉頰上連續拍擊了幾次,強自打起精神,然後按下了桌上的通話器。
“蘇茜,你叫財務的羅經理來一下。”
谷致華的放權,是全方位的,現在的靳昌澤不但擁有節目的監制和決定權利,還掌握了與節目相關的財務方面的簽字權,換言之,也就是不管《星耀》取得什麼樣的收益,都和他有著直接的關系,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虧損和賠償。
“我們這一季的節目還有四期沒播,目前所有的貼片公告都己經賣出去了,而且都是按照靳經理您的意思,按雙周收視增長幅度,逐緩遞加的方式賣出的,因為前一段時間,我們的節目收視一直在大幅度攀升,後面這四期節目,早在一個月前,就按照預估25%的增幅全部賣出了,總計應收的公告款是124o萬,其中8o%的款項己經到帳。”
“124o萬。”
靳昌澤跌回到椅背上,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擺在桌面上的那份紅頭文件,無異於宣告了這124o從這一刻己經不再屬於自己名下的節目,不再屬於星空世紀,但更為要命的是,實際損失數字還不僅僅是這個數目,他急聲問著面前的財務羅經理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我們的違約條款是怎麼定的?”
雖然是詢問,不過靳昌澤對這件事的印象其實很深,因為當初,正是他提出的這個遞增加價的建議,也是他給出了一個比常規高出很多的違約金額,原因只是一個,在最短的時間內給出最多的優惠,吸引更多的公告客戶。之前的十來期節目越來越火爆,似乎證明了靳昌澤這個方法的正確性,公告收入的增長勢頭大大過了之前任何一季節目,但現在看來,這些反而變成了砸向自己的鉛塊鐵坨,而且很可能不是砸腳,而是砸到頭上。現在的詢問於其實是確定自己的記憶,到不若說是抱著一個最後的幻想,一個也許是自己記錯了的幻想。
可惜,這個幻想立即被羅經理的話無情的打碎。
“我們當初和公告客戶簽約中的賠償條件對我們非常的不利,“如果不能按時播出,依照拖延播出時間的長短,我們要支付客戶公告款的1o%到3o%作為違約賠償金,如果不能播出……”
說到這裡,羅經理抬頭看了看對面的靳昌澤,看著面色越來越難看的靳昌澤,羅經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如果最終不能播出,除了要退還全部先期支付的全部款額,此外,此外就是要按照預定公告款全款的5o%作為違約金賠付給公告客戶,無論之前是否己付清全款。”
知道現在羅經理自己說著,都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樣不利於自己,甚至是極為苛刻的條件,當初怎麼就會被列入到合同之中,而且竟然還是自己這一方主動的行為,可惜,當初自己的反對沒有得到面前這位“新領導”的認可,現在,則是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那不就是:186o萬?”
羅經理歎了一口,搖了搖頭:“不止是186o萬,還有利息,是按照大款入帳的日子算起,知道違約期的截止日,而且,這只是四期節目的貼片公告,還有系列節目的冠名公告,和特約播映權,這些都是簽的整體合同,這兩項一共是……”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
靳昌澤己經被這些數字搞得幾乎要瘋掉了,此刻的他雙手深深的插在還有些濕漉的頭中間,那原本一絲不亂的齊整,現在己經如同針立的模樣。
“2ooo多萬,2ooo多萬啊。”
靳昌澤的心中近乎絕望的哀叫著。
羅經理知機的閉上了嘴,但還是坐在原地沒有離開,因為他知道,不管靳昌澤現在的感受是多麼煩亂,還是有一件事情,他肯定要問自己。
果然,好一陣子沉默之後,靳昌澤把凌亂的頭歸攏整齊,重新抬起眼來看著羅經理,像是要說什麼的樣子,而後者神情沒有變化,還是那麼靜靜的坐著,不過他察覺到盡管靳昌澤在刻意的想要扳回平靜,但他的手卻一直在微微的顫抖著。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給自己增加一些支持的力量,靳昌澤沉聲問道:“羅經理,我們的收入情況怎麼樣?”
收入?這或許是靳昌澤唯一能夠找到的救命稻草,因為之前節目火爆的程度和公告招商的順利,讓一直把主要精力都撲身在節目上,而稍有留意財務情況的靳昌澤還留存著最後的希望。
“因為前期節目公告招商的順利,以及新公告政策的實行,我們這一季節目的整體收入大大過了以往,冠名公告一個收入是15oo萬,特約播映權賣出了第一條和正式節目前最後一條公告分別賣出了……”
隨著羅經理報出一個個數字,靳昌澤的心裡就像是被一次次拉下槓桿的老虎機,希望,希望,還是希望!
“那麼我們的支出情況呢?”
靳昌澤忐忑的問道,相比於收入,他一手指導的節目制作中,究竟投入了多少,他雖然沒有一個准確的數字,但只會比以往更多,不會比以往更少,卻是可以肯定的,唯獨不知道的是,這多出來的部分,能在刨除了賠償之後的收入中被抵消多少,現在的靳昌澤己經沒有任何奢望會取得什麼贏利,那比天方夜譚還要像神話故事,他只是急於知道損失的程度是不是在自己可以承受下的范疇之內。
只是,今天的羅經理,似乎注定是要扮演一個暗黑破壞神的形象,因為接下來他依舊平靜如水的話,再一次打破了靳昌澤的希望,而且就像打破一個瓷盤一樣,碎的很徹底,很徹底。
“……加上我們一共購買了16家省級電視台的非上星頻道的晚間同步播出權,一共花費了1o5o萬,總計下來,這一季節目我們最後的收入是負的213o6832~元7角6分。”
精確到分的數字,這一次沒有帶來更加狂暴的叫喊和動作,突然間死寂般的寧靜,讓羅經理不由得抬頭看了看靳昌澤。
此刻的靳昌澤再難以維持勉力裝出的精神頭,整個人像是突然散去了支撐,一雙失神的眼睛中似乎不再帶有任何的內容,只是慣性般的保持著對羅經理身後白牆的注視,本來就因為熬夜而有些蒼白的面色,變得如同死灰一般,而高大的身體也完全垮倒在依舊高立著的椅背上,竟然讓人感覺到有些恂僂,兩只手無力的垂在扶手旁
羅經理暗歎了一口氣,輕輕合上那份罪魁禍的財務報告,慢慢退出了靳昌澤的辦公室
完了,這個人完了,起碼在這個地方,完了,而這個地方?
羅經理看著突然間消失了往常熱鬧人氣的走廊和走廊旁同樣陷入靜默的一間間辦公室,不覺搖了搖頭,這裡,怕是沒多久,也要完了。